蜉蝣-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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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大殿门口,觉得自己被那双眼睛看穿,六百年前迟来的害怕此刻通通涌上心头,我浑身僵硬,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希言回头看了我一眼,让我获得一瞬间的清明,我说:“你去看看,为师要去交待贺叔几件事。”
我立刻转身,落荒而逃。
那个属于神灵的世界,容不得我半点玷污。
还是高处的景致好,我飞到宫内东南角落的一座高高的塔楼,想起那条红龙曾经让我坐在他的背上,从九天之上落到海面之上,耳边的风呼啦啦响,有时候红龙会无声地载着我于海面上飞很久,浮云之间,柔风之中,我俯看着无垠的大海,心中充满了喜乐。
黄昏已至,有小鸟成群结队地从我身旁经过,钟楼里传出沉闷的钟声,在偌大的都城荡开,身后突然传来衣服猎猎的翻动声。
他的气息转眼抵达鼻尖。
“希言。”
希言没说话,安安静静坐在我身侧,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给我看。
“这是何物?”我看着他手里那支朴素优雅的玉簪,奇怪地问。
还没等他回答,我敲了一下手,说:“噢,为师知道了,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我觉得这支簪子还不错……”
希言额头青筋一冒,我就不敢说话了,化吉是好脾气,希言是闷葫芦,平时两人虽都不似我这般平易近人,好歹算是喜乐不形于色的大度人,偏偏每次被我逼得没了风度。
希言说:“淳化殿的大祭司说这是百年前她的前辈北游之时,刚好碰见妖族相斗后的战场,这支簪子落在那里,主人应该是灰飞烟灭了,簪子上有一缕妖气久久不散,竟是原主人的相思之情,前辈感动其执着,就把簪子带了回来,一直存放在女武神神像之下,祈求痴情种可以放下执念,获得安宁。”
我问:“听起来是个蛮宝贵的东西,大祭司为什么送给你了?”
希言说:“大祭司说我是有缘之人。”
我再次看了看那支簪子,又看了看他随意披散的长发,说:“不如你戴着吧?”
希言点了点头,我就动手帮他把头发扎了个髻,又把玉簪插在上面,端详片刻,不自觉发出了赞叹。
我问:“你不是派了十方鸟去查乌伦珠的踪迹?”
希言说:“这次不仅查到了乌伦珠的消息,还查到了他和故去太后的情缘。”
我支着下巴,没说什么。
希言问:“老师,你刚刚为什么不去淳化殿?”
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希言又说:“老师你很害怕对吧。”
我没有说话。
希言不甘心:“我以前在天庭的时候也很害怕,特别是见到观妙的时候。”
我想起以前的往事来,和观妙的接触基本上都在战场上,他心狠手辣,对破坏规则的人绝不留情,然而他确是天庭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不过也对,谁摊上那么个天帝,都会想办法另找一个神明来维护天界的尊严。
春风料峭,希言看了我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问:“冷吗?”
我摇摇头,放眼看去,此时天地尽收眼底,金黄色的光线洒满整个都城,能够激励多少英雄儿女的热血奔涌,而我只想很没用地痛哭一场。
希言的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神情,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渐渐隐去。
那夜回到了寝殿,贺叔却来辞行。
我喝了一口茶,不解地问:“陛下不是给了贺叔利涉阁的馆职,做着不顺心?”
贺叔笑了一下说:“本以为小先生会觉得我有所不满,没曾想却问我顺不顺心。确是不太顺心,但都是贺某自己的原因,阁内学士都是十年寒窗,十年案牍,十年教习,跟我半路出家不一样,贺某自惭形秽,当年做官济民的梦想,的确是不合时宜了。”
我猜测是贺叔受了排挤,宫中斗争暗流不停,既然贺叔是不得人心的皇帝提拔的,贺叔的日子会像踩刀尖一样,我问:“这样中途而退,是否会后悔?”
贺叔说:“中途而退,也是审时度势,迷途知返。”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贺叔,如果有一件不得不去做而不知道如何做的事,您会怎么想?”
贺叔淡淡笑了一下,半分书生气半分山匪态,他说:“怎么心安怎么做。”
我如释重负,说:“好答案,多谢贺叔。”
贺叔说:“他日如果还能相见,希望小先生再无忧愁。”
贺叔说完就要走,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叫住了贺叔。
“贺叔,您膝下无子,若是此时有个孩子跟着您出宫,岂不是妙哉?”
贺叔双眼放光,说:“希言吗?我可以!”
“……”
半夜我叫来化吉商量此事,化吉盯了我一眼,说:“你敢打九龙至尊的主意?”
我说:“小皇帝想离开这里,他没治国□□的心,看最近长公主和云麾将军的架势,逼宫是早晚的事。”
化吉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说:“那也得等一个时机。”
我看了贺叔一眼,点了点头。
在皇宫滞留半月,长公主那天来找陛下,说是新的神像已经在都城修建完毕,其余地区也正在加快动工,陛下叫我和他出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新修的庙宇而去,我听见有人嘴里念叨“丰饶之神”的神号,到了庙宇外,挂着的牌匾确是“丰饶殿”,那尊神像依着希言口述的模样,洁白无暇。
我问长公主是谁定了“丰饶殿”这个名字,长公主说是我的两位“爱徒”。
为数不多的信徒的力量却也已经有了灵气,我感到一股强大的能量正在往我身上汇聚,我捏了捏双手,发现臂上的筋肉已经牢牢贴合我的骨头,久违的柔软令我不自觉有些欣喜,我猛地握了一下希言和化吉的手。
他们同时朝我看来,我笑了一下,二人谁都没有把手松开。
在千年万年的时光里,不断有令人心碎的故事,但是当你发现挚友仍在你身边,这一刹那的快乐,可以抵刀剑,挡风霜。
启程回宫时,有刺客从人群中冲出来,朝着陛下的辇车而去,希言作势要往那边赶,我按住他的肩膀,向他摇了摇头。刹那间,凶徒持刀朝我们砍来,化吉和希言干脆利落地把他们打趴下,有人从我背后偷袭,我伸手轻轻握住他的刀刃,眼睛余光瞥见长公主惊诧的表情。
刀刃断裂,我反手一推,凶徒狠狠地撞在地上晕了,我听见有随行侍卫惨叫的声音:“保护陛下!”
随后是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皇城脚下,天子受辱。
不过多久,便是春节,而今年的春天,来得过于血腥。
赶来的守卫将所有的凶徒击毙,不留活口,证据全无,长公主抱着自己死去的弱弟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我看了她一眼,她看了回来,眼波里稍稍起的波澜在她看向云麾将军时完全消失。
夔国的生命,以鲜血为代价,就此展开再一次的欣欣向荣。
半月后,长公主凭借云麾将军的武力称帝,云容将军誓死不从,被部下萧怀卸下首级,谁都没有注意到新来的利涉阁学士贺悔华消失了踪影。
我们三人站在山巅高处,看着蜿蜒的山路上慢慢行走的两个身影渐渐远去。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比不过人心的一场自由。
我们又该启程了。
中场休息
(一)乌伦珠
天不生燎金塔塔,他的人生如长夜。
那一天,草原上的无名勇士,用粗糙的大手救下了柔软的一朵花。
他装作严肃的样子看着郡主从自己面前经过,对郡主午夜出逃路遇狼群的事闭口不提。郡主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饿狼咬到的地方还在微微发疼,就在小腿肚上,乌伦珠低下头去,仿佛是郡主自身闪耀着光芒,令他不敢直视。
他的郡主,是整个淳衣族最后的希望,她可以换来金与铁,马和羊,换来淳衣族暂时的安康太平。
她是伟大的,闪亮的,被神灵祝福的神女。
她似乎总是容易被赋予价值与意义,这些价值和意义乌伦珠都不是很想要,他把郡主当成自己的幻梦。
乌伦珠不过是普通的男子罢了,也不像尊贵的大族子弟那般热爱开疆拓土,他更喜欢在春天来临的时候看着羊群在新长起来的草地上悠闲地走来走去,天上的白云无忧无虑地飘来飘去。
但是随着郡主和亲的事情定下来,他的心里升腾起陌生的焦灼感,直到郡主被送走的那一天,乌伦珠的胸中怒火还不知向何处发泄。
乌伦珠狠狠盯着前来迎接公主的云麾将军,云麾将军感觉到他的目光,还有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令乌伦珠有几分惭愧。
这种悲愤交加的心情持续了很久,他也不过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而少年总是会犯下许多错误,在容不得错误的国度里,这可能会给旁人招来杀身之祸。
他首先犯下的错误是没有在响瑰族的马蹄下救下淳衣的可汗,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有故意的因素,乌伦珠看见可汗被人打断双膝跪倒在地,他有机会和其他武士一样挡在可汗的面前,只为求得忠心之名。
但那令他不甘心的情愫让他违背了这个传统,死神降临前一刻,他满心里都是想见一面燎金塔塔的念头,所以他逃跑了,成了草原上令人不耻的存在。
流浪的生涯里他一路向南,想要踏入东南的夔国领地,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燎金塔塔。
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下了被响瑰族二王子驱赶的大王子,大王子韬光养晦,最后带军入帐的那天,他凭借着一身勇力成为新可汗最信任的人。
后来发生的事,被时光模糊了真相,乌伦珠也不知自己何时被推上命运的舞台,在那个舞台上,他被众王嘱托,杀死变得过度多疑的可汗,而他将是他们新的王,那些叛逃与杀戮,将被改成泛着淡淡光芒的传奇。
在这片土地上,血性高于权谋。
乌伦珠默默不言,在外人眼中,他是想要成就大业的可汗,想着南方富饶之地进发,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平凡的少年,期待着心里的那个幻想。当他发现这个幻梦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时,有时候他不自觉会笑起来,其他的王看着他笑,便以为是烈酒当歌的前奏。
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淳国本可以在更加强大的情况下向南进发,但是乌伦珠担心郡主等不到自己去接她就死在那苦闷的后宫。
最英武最无情最令人琢磨不透的可汗,在草原边上摘了一朵柔美的花,然后用铁蹄踏破南边的边界。
南边的山水如画,乌伦珠一眼一眼深深地看过去,心里想着当年郡主走过的道路。
祭天那日他突感有外人来访,一群白鸟从空中飞过,时光过隙,他掩面而泣,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想不起郡主的模样,也想不起如山沉重的少年心事,唯独“燎金塔塔”四字,夜以继日在他心口汹涌,变成病入膏肓的执念,失去了它,就失去了全部的自己。
那天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回穷途末路,一时之间迷失了道路,他跟着部下躲在茫茫枯草下,听着夔国官兵四处搜索的声音,他狠狠摁住那个想冲出去为他而死的部下的手。
他们顺着河流的方向逃亡,希望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家乡,很幸运,乌伦珠衣衫褴褛地回到了响瑰族的领地。
自此之后乌伦珠失去了踪影,有人说常常在原来淳衣族的领地上看见乌伦珠的身影,但是等人去找时又一无所获,有新诞生的小孩子长大了问自己的父母:“乌伦珠去了哪里呢?”
“或许天上漂浮着的云朵就是他吧。”
后世对这次匆忙的讨伐毁誉参半,给予了众多男儿一个梦。但乌伦珠从不考虑身后事,因为冲冠一怒为红颜,后人再无他这般纯粹。
(二)燎金塔塔
所谓的人生,就是一错再错。
燎金塔塔是一个美丽的人,但她对自己的美丽不自知。
这是第一个错误。
因为不自知自己的美丽,那夜她不知道勇士眼中闪耀的光彩因她而绽放。
淳衣族是草原上的小族,燎金塔塔听过很多大族女儿的传说,都是宛如女神的存在啊,照镜子的时候,她微微有些不喜欢自己的脸。
自从听到春后和亲的要求后,她其实没有想过自己能够从这场大雪中逃出去,但是燎金塔塔还是忍不住逃走,把全族的命运弃之脑后。
她知道他会追上来,没有费力跑,冰天雪地里她只记得全身冰凉,随后是泪水被风冻得流不出来。
雪夜里那颗心脏砰砰直跳,追上来的勇士帮她挡住了风雪和狼群,为首的勇士眼里像是闪着光,燎金塔塔被看得低下头去,半晌才说出话来:“我跟你们回去。”
她伏在勇士的肩头,扭头去看被狼咬到小腿的那个名为乌伦珠的少年,他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