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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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开了和邵安碰到一起的手,是要和周逸一长谈。
“隔了六大一个区有一条Dlema Avenue,那里有一家咖啡馆叫DE FLOTRE。”他问周逸一,“你去过吗?”
“嗯。”周逸一知道不合时宜,所以只在心里数那家店的特色。
“五年前我和邵安也去过,那天晚上我刚从波兰回来,邵安是从乌克兰。我们坐在DE FLOTRE里,除了我们只有一桌土库曼人。”
“我们坐在那儿,我们在谈分手。”
第十九章
陈亦心不是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念头,他当然也会思忖。从出生到死亡来临,只要还人还活着,怎么活的拷问就会一直存在。
陈亦心也想过很多活法。他开慧早,对语言的天赋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展现。那时候他还在酒泉,父母都是火箭研发的科研人员,朝九晚九后也往家里带大量的外文资料研究。那些资料他的父亲会在床头给他念——别人家的父母哄小孩入睡会有摇篮曲和童话,陈亦心从小听的是syn…synchronous orbit(太阳同步轨道)和pogo oscillation(纵向耦合震动)。
陈亦心当然听不懂,但是他有感觉。听多了之后他也能念,哪怕什么意思都不明白,他能不借助音标光凭语感读出来。
这种能力同样适用于他之后其他语言的学习。陈亦心对语言有天然的亲切,如同儿时听父亲念科研文献,本应该涌上睡意,他却越来越津津有味。听着听着他问父亲为什么大洋彼岸会有人不说中文。陈父给他讲了巴别塔的故事。
圣经上说人类为了通往天堂,建造了巴别塔,上帝为了不让人类得逞,就创造不同的语言使得人类无法交流沟通,巴别塔的建造也半途而废。
陈亦心觉得这个故事和现实还是有出入:“那爸爸为什么会看得懂英文?”
陈父说:“因为我们有翻译,有了媒介,我们可以通晓世界上活着的死去的所有语言。”
陈亦心问:“那我们为什么没有继续建造巴别塔?”
陈父笑,帮小陈亦心捻好被角:“因为沟通真正的障碍并不是语言。”
那个年纪的陈亦心还不能理解父亲的话,他还那么小,只觉得自己长大后做个媒介也不错。他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原文,又把施咸荣和孙仲旭的译本对照来看。他想象有一座建造中的巴别塔,在不同语言之间架桥的是施咸荣也是孙仲旭。
施咸荣说,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孙仲旭说,老先生,有些词句我和您见解不同,您听听我这么翻——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
陈亦心听他们文邹邹地争辩,只得在书边的空白处写下原文:
The mark of the immature man is that he wants to die nobly for a cause; while the mark of the mature main is that he wants to live humbly for one。
他写了又划掉,划掉又写,直到那页纸上没有任何空白。那天晚上他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头看了一夜,尽头是像无尽沙漠的黄土坡,不像记忆里的家乡,尽头是海。
后来在课堂上,老师让同学们上台念自己的读书笔记,有人看的是余华的《活着》,那人的结束语念的像朗诵——
啊,不论命运让我经历苦难还是幸福,我都要像富贵一样《活着》。
陈亦心在学校里不是话多积极的人,但游离于集体之外的陈亦心听到那句结束语,第一次有反驳的冲动。
他当然没有,但他的心里有声音在说,不是这样的。
——如果命运给什么都全盘接受而不是反抗,那活着有什么意义?
自由即选择,正是因为人能独立做出判断和思考,所以在选择中掌握生活的主动性。一味的接受只是肉体活着,而不是自由。
陈亦心相信他有主动性,他有接受也有反抗,于是他开始出走。从酒泉到青海,到川藏和北疆,然后回到江南。再后来他在欧洲,技术移民后的父母和他通电话说太空旅行的可行性,陈亦心的有生之年肯定能从飞船上看到整个地球。
陈亦心说好啊,挂了电话,看着越洋号码沉默,他没有说他对太空旅行没有兴趣。这几年下来,他对欧洲,对曾经去过的地方,都没了兴趣。
陈亦心重新去看《黑客帝国》,基努李维斯演的NEO吞下他注定会选择的红药丸成为救世主。还有《西部世界》,黑衣人在游戏里一次次重启,企图逃脱因果循环带来的命中注定的选择,然后一次次失败。
如果说自由即选择,此刻的选择又是由过往的经验和上一次选择推衍而来,人生这场不能重启后退的游戏追根溯源到生命的诞生,第一个选择——你的出生——决定权不在于你。
如此一来,接受和反抗都是一种注定,如此再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论调,也能读出一种宿命感。
他又想到富贵的故事,以前他看不起富贵的随波逐流,接受时代和时间给他的命运,现在他在自己手臂和肩上摸索,想找找有没有牵着自己的木偶线。
他其实羡慕富贵,甚至觉得他是英雄。罗曼罗兰说英雄主义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旧热爱生活。他羡慕富贵明知自己没得选,还努力活着。
你以为你的选择出自自由意志,事实上所有的选择都是因果循环,而第一个因是你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之后的接受和反抗都是结下的果,直到死亡来临。
陈亦心觉得自己可笑。人是思维不透明的生物,所以造成了选择的偶然性和主动性的假象。他汲汲追求生活的真相、活着的意义,是为了从偶然中找到必然,现在看来不用找了,一切皆是必然。
人性复杂是一回事,但再复杂也有理由,有解释,有因果。
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确定。
陈亦心想到自杀,死亡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缄口的话题,他唯一能想到靠近自由的选择是自我结束生命,并不是因为这个选择违背因果循环,而是它能终结因果循环。就像电影里经常会出现的台词,我没有赢,但我也没有输。
他同样开始躁郁,抵挡自杀的诱惑让他开始失眠和抑郁。他用未来来宽慰自己,只要活着,你可以做出贡献,同传,老师,笔译……你会留下一些影像,文字和记录,会有人记住你,你来过。
可陈亦心渐渐也无法用这些说服自己,他没有办法为了这些理由活着,他宁可跳入一片海,他选择结束,他轰轰烈烈为自己死。
当死亡在脑海中千千万万遍预演,他遇到邵安。
他一进教室就注意到那个人,混血,帅,白。
傲。
陈亦心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不止是名字。陈亦心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瞥过,心却像开出一朵花。
他知道那个人也在看自己。
陈亦心从没对任何人动过心,关于自由和选择的辩证耗费他全部的精力,爱情于他而言并没有“价更高”,以至于没有人入过他的眼,而头一回有了感觉,他也是迟钝地反应过来,哦,这是不是一见钟情啊。
然后陈亦心拿出名单,垂眼一笑。
笑给那个人看。
陈亦心不爱笑,但他知道自己笑起来,就是春风和山洪。
然后他听到那个少年说,我要你记住我的名字。
好啊。陈亦心说。
然后他胸口流淌着从未有过的炽烈。
柳暗花明般,他体验到从未有过的主动性。
是假象,陈亦心对自己说,可出口的却不是这一句。
好啊,他说,那你也要记住我的名字。
陈亦心眨着眼,他还是笑,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地笑,他眼前有看过的书,走过的路,拨开那些选择,他眼前是邵安。
不死了,陈亦心想,如果和邵安的相遇也是因果中的一环,那活着就是值得的。
他对邵安说,恋爱的恋拆开,陈、亦、心。
两人的交集是教科书般的命中注定,邵安通过陈亦心的好友添加后,第一天的聊天内容还留在那个旧手机里。
是陈亦心问邵安,你单身吗?
邵安说,嗯。
陈亦心说,那我追你哦。
邵安没让陈亦心久追,他也主动,到第二十天,他用很邵家小公子的方式告白。在那前后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邵安让陈亦心变成一个孩子,他的温柔体贴和爱让陈亦心对他产生缠绵的依赖和羁绊。陈亦心还很少女怀春地问邵安要承诺,你不许和我提分手。
邵安答应,他之前的分手确实也都是前女友提的。
陈亦心对这个承诺很满意,他知道邵安一诺千金,说不会,就真的不会。这段关系里他掌握了主动权,他也能保证自己不会离开。
他去六大的交流是遇到邵安之前就申请的,五月份介绍信都寄到了,都不等陈亦心纠结,邵安就让他安心去,他每个星期飞巴黎陪他。
陈亦心想恋人真好,几天后穆宁昭回国,他们原本就挺聊得来,那天又讲到邵安,他不免兴致上头多贪了几杯,没注意到手机没电。确定关系后他就住在邵安那儿,穆宁昭把他送到西临公寓的门口,陈亦心慢慢悠悠上了六楼,脸因为酒意和高兴有些红扑扑地,他跑着从电梯里出来,开了门喊邵安。
但陈亦心都没来得及开灯,就被什么人按在墙边,一只手粗暴地往他后面伸。
“邵安——”陈亦心头一回发慌,“你别急啊。”
陈亦心并不排斥做爱,但他还初尝云雨,身子也不够敏感,每次疼痛都要比快感剧烈,如果对方不是邵安,他根本都硬不起来。邵安每回也都极尽温柔不伤着他,他忍不住喊疼,邵安都会及时拔出来,也不舍得让他口。
而他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直接过。手指在穴口按压,不像前戏,倒像是检查。
然后邵安抽回手,没有亲吻和拥抱。陈亦心开了灯,看见邵安背着他要往卧室走。
“邵安你什么意思?!”陈亦心心思通透,“你是怀疑我?”
他一脸不可思议,像大梦乍醒,邵安则没有应声。陈亦心觉得受了侮辱,可等手机插上电,邵安一条一条短信和未接来电挑出来,又消了几分底气。
他和邵安道歉,邵安也和他坦言自己的占有欲。本以为事情翻篇了,陈亦心也注意着不和别人有太多接触,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这点对他并不难。
但是他是要出国的。
他们要异地恋了。
起先陈亦心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邵安有钱,想什么时候飞过来就飞过来,他规划了很多路线,满心欢喜地想和邵安去他见习过的博物馆,他坐过的火车,上过的游轮,或者是其他没有去过的地方,以前只有他一个,现在是他和邵安。
他的畅想是在一次留学安全报告会后被打破的,邵安陪他也在场,讲防身术的是从维和部队退役的,所以联系了些国外真实案列,讲着讲绕不过女性的自我保护,那人说真遇上劫财后图谋不轨的人,打不过就抠喉咙,吐点东西出来恶心他,如果那人还有企图,就把吐出来的东西再吃回去。
坐在陈亦心旁边的女生听了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我自己都被恶心到了,这么做还不如被强奸。太恶心了。”
报告结束后陈亦心和邵安往校外走,路上有关心支持艾滋病人的条幅,陈亦心还没被邵安内射过,明明性经验就是和邵安不成功的那几次,他还装风尘地挑逗邵安,我很干净的,没有病。
邵安看着那条幅,神色有些冷淡:“那你出去前我给你买两盒ndoms,你随身带着,真遇到有人图谋不轨我又不在身边,也好保护自己。”
这话听着别扭,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如果邵安没有加上一句:“或许你想约个炮——”
邵安没说完,因为陈亦心给了他一巴掌。
陈亦心问邵安;“你是不是想分手?”
“你答应我自己不主动提,所以你用这种怀疑来恶心我,是不是?”陈亦心问,“穆宁昭的事你难道要记一辈子?!”
“对。”邵安说。他也痛苦,他有多爱陈亦心,占有欲就有多可怕。
他们僵持了许久,陈亦心也没说分手。只是从那天起他从西临公寓搬了出来,也不主动联系邵安。邵安来找他,当面道歉也好,短信电话也好,他都不为所动,他这回是真的被伤到,一时半会哄不回来。他开始把邵安从自己的未来剔除,他会一个人去巴黎,旅途中还是一个人。他没把航班信息告诉邵安,是真的打算一走了之。他去意那么决绝,可过安检时还是不争气地回头一直看,想会不会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
他往前走,走向那个没有邵安的未来,那里什么都没有。
陈亦心开始掉眼泪,像滴了整瓶眼药水,就那样无声地啪哒啪哒一直掉。有好心人问他怎么了,安慰他不要沉浸在离别的痛苦里。陈亦心就一直低着头,谢谢都没力气说出,只能一遍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振作。
可又一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