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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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步。
“阿姨,你的菜烧糊了。”顾行止哆哆嗦嗦指了指锅,借此转移注意力。
周彩霞转回去一看,果真糊了,她连忙翻炒了两下。她也不知道把火开小点却到了碗水进去,仿佛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是有点傻,一个孩子凭感觉都能知道的傻。可能是因为她那过于厚重的眼白,也可能是她的每个举动间都有一种莫名的笨拙停顿,大脑像是一台老旧的电脑带不起来身体这个庞大的程序,一举一动之间有着肉眼可见的呆滞。
顾行止听他奶奶说过周云起家的情况,做足了心理建设,现在还是觉得他有点可怜。可怜他今天心惊胆战之后还要吃这样的饭菜。顾行止看着周彩霞若无其事地将一锅炒青菜汤盛了起来,感觉自己送饭送对了。
“你有没有吃过了?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吃吧。”
“不用了,阿姨,我在家吃过了。”
“再来吃点吧,和周云起一起吃,他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了。”
看着旁边碗里焦炭似的肉,顾行止相信周云起爱吃红烧肉,但是不相信他爱吃周彩霞做的红烧肉,本着男女老少都通吃的原则,他装作有点不好意地说:“那就给阿姨添麻烦了。”
“我做了很多,你尽管吃好了。”周彩霞很开心,也很大方。
“阿姨,我看外面墙上贴了很多奖状,都是周云起的吗?”
“对啊,都是他的。他每年都拿奖状,都是三好生,老师一直夸他聪明的。”每个母亲谈起自己优秀的儿子来都有一股掩盖不住的自豪,即使她在旁人看起来只是个傻子。
顾行止和周彩霞就周云起同年的事迹聊开了,本来周彩霞就有点喋喋不休的毛病,加上谈起自己儿子,又有这么一个乐于捧场的好孩子,更是停不下来。
“我就说应该把奖状贴起来,周云起本来还嫌我烦的,不让贴。”说着周彩霞关火,笨手笨脚地烧好了汤,终于可以开饭了。别人家吃好了,他们家才刚开始烧;等大家都饭后散步回来了,他们才开始吃。
“就是应该贴起来的嘛,不贴起来怎么让别人知道他这么优秀。”马屁精顾行止上线,殷勤的要帮忙端菜。那碗估计是没洗干净,油腻腻的,端到门厅的桌子上,顾行止悄悄在裤缝上擦了擦手。除了墙上布满灰尘的奖状没人看见。
其实贴不贴起来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没有人去周云起家串门的。在人们的臆想中他们家是脏兮兮的,不是屋子的那种脏,而是气息的那种脏。一家有两个疯疯癫癫的人,他们都生怕去了之后都沾上点疯气傻气,自己也会变得不正常。
乖巧的顾行止自觉主动地去喊周云起起床,却没想到惨遭其一指禅的攻击。
“我已经知道你五岁的时候往别人井里撒尿然后被揍的事情了,啊哈哈哈。”顾行止故作夸张地笑起来,以报复周云起在他头上撒的起床气。
周云起一时僵住,有种费尽心思埋藏的秘密被人发现的感觉。不是因为顾行止说的话,而是因为他在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他家,包括黑胖和狗哥,他们来疯玩以后一杯水都讨不到就会被周云起赶回去。
这里是一个少年人敏感自卑的源泉,是他心里的疯狂黑暗的龌龊藏身之地。这样也很好,省得将满腔恶意抛洒向社会。
“你怎么来了?”周云起回到这个最初的问题,艰难地起床。
“我来给你送点吃的。你伤这么重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过几天就好了。你吃过了吗?”看到外面的天色,周云起也不过是礼节性地问一句。
“吃过了。”
“唔,那我去吃饭了。”
意思就是少爷您快走吧,这里供不起您这样的大佛。周云起一直将自己的心门关得紧紧的,谁知有一天一个小贼趁他不注意溜了进来,他当然要把他赶走。
“我和你一起,阿姨留我再吃一点。”顾行止一脸毫不在意的天真。
这个小贼明明知道里面什么宝贝都没有,却任然扒拉着门不肯走,仿佛对周遭幽暗腐朽的气息毫不知觉。
“随便你。”他就不相信顾行止能吃得下周彩霞烧的饭菜。
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周彩霞和奶奶两个人已经盛好饭、摆好筷子等着他们了。
“弟弟啊,快来吃饭。”周彩霞见周云起起床了,热络地喊道。
周云起面无表情,沉默着去洗了手落座吃饭。明明一张八仙桌,四个人正好一人一方,顾行止却偏偏要和周云起坐一张凳子上。
周彩霞招呼着两个人多吃点菜,但是却没有伸筷子给他们布菜,她知道这样周云起会不高兴。顾奶奶也很兴奋,平时桌上只有两个人,今天竟然有四个,她呜呜着将筷子先指向两个孩子又将筷子在菜上扫了两圈,思意应该也是多吃点。
周云起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和顾行止带来的菜,反正他是不会委屈自己。顾行止能感受到两位女性的满腔热情,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下筷子。
“你多吃点。”周云起唯恐天下不乱地夹了两块红烧肉给他,不等他拒绝又撩了一把水淋淋的炒青菜给他。
顾行止笑着对周云起他们点点头,筷子戳着碗里的肉块,捣烂一点会不会好下口一些。
可惜心理上的接受不代表身体也做好了准备,顾行止嚼得腮帮子都酸了才勉强囫囵吞了下去。没办法,她又想故技重施,展开他的牛皮吹不破大法转移注意力。
他就着墙上的奖状,洋洋洒洒大吹特吹了一番周云起是多么聪明,如果是生在他的家庭,一定比他还厉害,长大了学数学就能拿菲尔兹奖,学语文就能拿诺贝尔文学奖,就算都不学说个英语也能当外交官。但是这回顾行止吹不下去了,连接个话茬的人都没有,刚才与他默契配合的周彩霞现在也只是嗯嗯啊啊几句。她在她儿子面前,总是很小心翼翼,赞同两句眼神就瞟向周云起。现在这个家里的主心骨像是未成年的周云起,她不过是个附庸品。她到现在才看见儿子满身的伤痕,但是却什么都不敢问。
顾行止这马屁是拍错地方了——如果是生在他家,“如果”二字是周云起的心魔。
天妒英才,是让英才发光发热之后如流星般陨落。若是天都没有让这个英才生根发芽呢?周云起喜欢跟着顾奶奶是因为那位睿智的奶奶能给他许多他原生家庭力所不能及的,启迪、引导、教育、陪伴这些东西他的家庭一样都给不了,顾奶奶能弥补一部分的缺憾但那只是一小部分,靠着那一小部分他就那么好,可是他不能想要得更多。想要更多,他就会恨他的妈妈为什么是个白痴,恨他的奶奶为什么大字不识。但同时他也知道,他的妈妈和奶奶是有多爱他,即使某天米缸里只剩下最后一把米,她们也会做成饭给他吃。那完全是一种发自母性本能的爱,甚至因为她们的疯癫痴傻而更加明晰。
想要更多就会恨,恨的时候想起那些爱就会愧疚,愧疚之后是面对无力改变的现状,无力改变却又让他想要强大想要得到更多。他的命运就像是走不出的死循环。
其实若是比起很多人,比起留守的儿童孤儿院里的孤儿,周云起就该知道自己还是幸运的。可惜他从来只会往前看,向上比。
顾行止这种瞎猫捉到死耗子也是一逮一个准,好歹眼力见他还是有一点的,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唱独角戏时也唱不下去的时候,只好低头啃着“周云起爱吃的”红烧肉。
“你尝尝这个,你们城里人吃不到。”周云起突然夹了一片饭除在顾行止碗里,那是那种老灶台烧饭使得贴锅底的那层烧焦的饭,可是焦得香脆,特别好吃。烧一锅饭,也就那么一两片饭除。顾奶奶也是习惯用电饭锅煮饭的,所以顾行止应该从来没有吃过。
“哦,好,谢谢。”顾行止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以为周云起又是在戏弄他,把烧焦的饭给他吃。他恨恨地咬了一小口,惊为天人,柴火烧出来的饭本来就香,饭除又带着些焦,将那种原生态的米香和着柴火香都逼出来了。可是又没有焦得发黑,金灿灿的饭除咬上去脆脆的,在嘴里会嘎嘣嘎嘣响。
顾行止带着惊喜和感激的眼神看向周云起,然而人家低头吃饭压根不理他。
周云起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心里某处堵着的地方被顾行止这一番胡言乱语疏通了,一泻千里神清气爽,简直想要说谢谢。
多年后,周云起觉得是该说声谢谢,谢谢你清楚地让我知道这种“如果”有多么荒唐。
“如果”二字就像海市蜃楼,引着人走向无边自怜自艾的荒漠。在那里,潮起潮落般的恨意会蒙蔽双眼消磨意志,使人渐渐变得面目可憎、无力前行,最终倒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所以谢谢你拉了我一把。
第11章 第 11 章
吃好饭了,周云起十分大爷地碗一推、嘴一抹,对顾行止说,走,我送你回家。
也不知道就是前后门的有什么好送。虽然这么想着,顾行止还是很配合地跟着周云起走人。临走时还不忘礼貌道别:“阿姨、奶奶再见,谢谢你们的饭菜,真的很好吃,我下次再来。”
换以前周云起对于这种违心的言论肯定会嗤之以鼻一通,但是鉴于他现在心情还不错,所以连个白眼都懒得翻。
两人走出周云起家,外面月朗星稀凉风习习,比开着电扇的里屋还要凉快许多。现在大家基本上都已经洗好澡了,家里有空调的都往空调里跑,没有空调的人家三三两两聚在大树下面乘凉。孙儿辈的啃着西瓜斗嘴玩闹,他们的奶奶必定会拿着一把大蒲扇坐在一旁帮他们赶蚊子扇扇风,老人聊老人的孩子聊孩子的。旁边有父辈的捧着个搪瓷大茶杯,群情激昂指点江山。
周云起带着顾行止绕了一大圈路,沿着河岸边走。风从东南方向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吹鼓了少年人的T恤。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顾行止的声音也被带像远方:“我可能明天就要走了,我听见奶奶打电话让我爸来接我。”
“为什么?”周云起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人家在这里差点都被绑架了当然是要回家的,能有什么为什么。
“我听见奶奶说让我爸把我叔叔也带走。”
“你叔叔?”
“嗯,他也在这里。他好像闯了点祸,一直躲在家里。”
“躲在这里的家里?”
“对,好像在这里躲了两三个月了吧。”
“你奶奶知道?”
“奶奶知道,我爷爷就不一定了。”
周云起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他觉得自己是一直赖在顾奶奶家的,丝毫没有发现多了个人。他不知道也就算了,毕竟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顾家前面的几间房。但是就连顾奶奶枕边人的顾爷爷也不知道,那这是藏得有多深瞒得有多好。
“你怎么知道你叔叔回家躲了两三个月了?”
“我问奶奶的啊。”
“你奶奶会和你说这个?”
“我发现了啊,她也没办法就告诉我了,还叫我保密来着。”顾行止这少爷说得一派云淡风轻。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来就觉得奇怪,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叔叔家空调外机箱有流过水的痕迹。而且我来都快一个星期了,我奶奶都没有帮叔叔家通过风。我奶奶是很爱干净的,就算不住人也会打扫通风。所以我就去问奶奶叔叔家是不是藏着什么人,就知道了。”
周云起突然觉得顾行止怪聪明可爱的,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心思细腻。这样一来自然就说得通了,难怪那些人是会冲着顾行止来的。
“所以白天那些人可能是想绑架你来换你叔叔的?”
“可能吧。”
“你…那时候怕不怕?”周云起突然站定,回过头去目光直视顾行止,锐利得像是要看进人心里。怕的话,就是自己的失职?不怕,就没有关系了吗。伤后的周云起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思维的神奇。
怕,当然会怕,就算一个成年人遇上这种绑架事件都会害怕。可是那几个绑匪分开他们时,顾行止看着周云起眼睛里含着泪水拼命挣扎要跑向自己的样子,就又没有那么害怕了。螳臂当车即使于事无补,那也是心安的理由。
“还行吧,我当时就想着顶多让我爸出钱呗。”少年人的眼睛是山泉盛着月亮,沉思片刻有点混不吝地说道。
真是不如不问,周云起当即甩头就走,顾行止赶忙跟在后头,手在河边茂密的芦苇上划过,也不怕有虫子,又絮絮叨叨地说:“虽然今年我走得早,但是那就意味着我明年可以早点来啊。你想,我现在回去每天又得拉二胡,这样一来今年的练习量不就超标了吗。超标的时间就可以算在明年,那我明年可以轻松很多。感觉这就跟调休一样,你说要不我回去和我妈商量商量,每天多练一个小时,让我明年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