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6-孤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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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麦克满身是血地走出来,里昂紧张地站起来望着他。
“斯科特先生怎么样?”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麦克疲惫地走过去,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他不出声,里昂只好也坐下来等待。
“抱歉。”麦克忽然说,“我有点累。”
“我知道。以前我在这里等我父亲的时候也是这样,其实你并没有做多少体力活,可就是觉得很累。晚上如果没能躺在床上睡着,我会时不时地发抖。”
麦克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上干涸的血有些碍眼,他试着把它们从指尖上擦去,但是血液凝固后的粘稠感总是挥之不去。
“在我的记忆中,他曾经死过一次。”
“那还算好。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死过无数次,可奇怪的是只要把他送来这里,他总能活下去。”里昂说,“这里好像有种魔力。”
他停顿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很抱歉,是我的错,那颗子弹射中的人应该是我。”
“这种事没什么应该和不该,况且这是艾伦自己的决定。”
“我一直以为白猎鹰是独行杀手。”
“以前是的。”
“我觉得他应该更像一个杀手。”
“像什么?”
“更高傲,更冷酷,不太关心别人的死活。我父亲是这么说的,照顾好自己,别去管别人的事。我想一定是有人改变了他。”
“不,他从来就是这样,从来没有改变过。”麦克忍不住想,如果艾伦有过改变,以前的他曾是个冷漠无情的杀人机器,也许整个世界都会不一样。一个人的决定究竟有多重要,是否真有那么大的力量足以改变别人的一生。
“他有裂痕。”麦克说。
“我觉得他很完美,从不犯错。现在的他依然如此,只是风格变了,变得更成熟,更简练。”
“不,每个人都有裂痕。裂痕一旦产生就不会消失,他不会变得完美无缺,不会光滑如新,他会一直带着那道裂痕走过余生。不过,如果你不在意,那也只是裂痕而已。”
里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和传闻不太一样。”
“我的传闻?关于什么?”
“白猎鹰的搭档。当然,至今为止还是有很多人坚信白猎鹰并没有搭档,他原本就是个神秘的独行杀手,风格多变,即使有时候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那也可能是故意而为。”里昂说,“不过在少数一些相信白猎鹰有搭档的人中,他们认为是后来者改变了他的风格。说起来也许你不相信,白猎鹰在新生杀手之间非常有名,是不少人模仿的对象。”
尽管非常疲惫,麦克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这么说,他还有个粉丝团。”
“是的,可以这么说。”里昂回答,“不奇怪,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会有人喜欢,更何况他有过那么多非凡的经历,每一个委托都像一个引人入胜的剧本,他还是个出色的演员,优雅迷人、从容不迫。不过有一段时间他忽然失踪了,虽然白猎鹰仍然在接受委托,但杀人的方式变得非常……朴素。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抱歉。”
“不用道歉,我知道没那么容易得到答案。”里昂说,“但你们得小心。”
“小心什么?”
“有些事需要搭档,而有些事始终适合一个人单干,尤其是当你误以为杀人只是一份差事的时候,很容易掉以轻心。你做事匆匆忙忙,总想快点了账。我父亲虽然是个三流杀手,说的比做的好……我不太懂,但他的看法可能是对的。”
“谢谢。”麦克说,“我也觉得他是对的,要让生命在你手中扑灭,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该草率。”
“我看得出来,你对他的感情很深。”里昂的话语中不乏一些醋意,“事实上,我很难接受白猎鹰有搭档。如果可以,他最好永远是一个人,像电影里那样,故事一直继续,只有主角永恒不变。”
“主角也会变,演员老去,他们就会把他换掉,只留一个名字。”
“也许我想要的也只是那一个名字。白猎鹰、007、超人……谁都好,只要有个名字就行。”
麦克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落下。
他们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没那么亲密。麦克觉得还是保持这样的距离为好。
里昂忽然问:“如果今晚他死了,你会怎么样?”
“我不想做这样的假设。”
“你会杀了我吗?”
“不。”
“如果是我,我会的。”
麦克沉默了片刻,这个年轻人发出的过度狂热勾起了他一直想要忘却的记忆。震耳欲聋的枪声犹在耳畔,硝烟与血味挥之不去。他忍不住问自己,如果再次面对艾伦的死亡,他又会怎么做?冲动如海潮涌来,吞没所有,他的胸口一阵剧痛,一种被子弹击中似的痛楚遍布全身,令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慌。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保持自己不在看到艾伦的伤口时浑身发抖,又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坐在这里耐心等待,等着一个地下医生出来宣布手术他妈的很成功,缝合简直是他一生杰作。
里昂的答案如此坚定又轻巧,在麦克的内心深处甚至深感认同。是的,他会,但是不能。
这是两回事。
麦克说:“他不会死,有一次他说,如果一个人自己不想死,意志足够坚定就能活下去。”
里昂望着他,没有质疑,只是带着一些学生似的诚恳求知问:“不存在生命和肉体的极限吗?一个成年人失血超过百分之四十就会死,如果血流光了,只凭借意识也能活下去?”
麦克也望着他。
里昂以为他会无言以对,这是人人都懂的常识,但麦克回答:“是的,他不会死。”
这无疑是个可笑的答案,但里昂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忽然间明白了很多,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承诺。一个深情到除了他们彼此,再也没有人会当真的承诺。
他失望到无以复加,沮丧得毫无斗志,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个局外人。
“他对你很重要。”里昂说,“可你还是能这么平静地在这里等待。”
他想起自己一次次在这里浑身发抖地等待父亲的噩耗,这个沙发坚硬的皮革总让他想起沼泽里的鳄鱼,让他胆战心惊坐立不安。他对父亲的感情其实没那么深,但那是他唯一的血亲,是他和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联结,失去了父亲,他害怕失去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
对重要的人而言,不是应当如此吗?
麦克目光平静,有种奇特的力量,轻轻抚平了所有芒刺和棱角。
“今晚发生了很多事。”他说,“但是,都忘了吧。”
里昂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不知道脑子里的哪一部分抑制了他开口的通道,或是给出截然相反的指令,使他仅仅吐出两个字。
他说:“好的。”
“好消息。”弗兰克像个白色的幽灵一样从那间黑漆漆的手术室里走出来,满手是血,像刚宰了一头什么动物似的,身上血淋淋。“情况好极了,我从来没有完成得这么好,你要看看他的伤口吗?我可以保证等伤口痊愈了,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不用了。”麦克说,“我只希望你做好了足够的消毒和善后处理,保证他不会有感染恶化。”
“我取出了子弹,他还活着,然后消了毒,也缝好伤口,我们的买卖就到此为止,剩下的事只能交给上帝和他自己。”
“这就够了。”
“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睡上几天,千万别再去有枪战的地方。”弗兰克担心的似乎是艾伦一睁开眼睛就要立刻重返战场,在枪林弹雨中再添几处新伤。麦克支付了手术费,那笔钱也足够让弗兰克守口如瓶。
天亮之前,里昂帮忙把艾伦搬到车上,然后向麦克道别。
除了再见,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麦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不像他的年纪那么无忧无虑,在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有许多耐人寻味的细节让他感到痛苦。
麦克发动了这辆不属于自己的车,听着发动机在寂静的小巷中轰然而响。他走在地狱边缘,非但没有麻木,情感反而变得更加敏感。他惊讶于痛苦可以如此精致细腻,并且丝毫不在于它的大小和强弱,一个巨大的悲剧固然可以改变一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同样也可以摧毁一生。
麦克关上车窗,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热气。
第18章 老鼠和摩天楼
葬礼在冬季晴朗萧瑟的下午举行,肃穆庄严却并不隆重。
庞德站在已经放进墓穴的棺材边,目光落在棺材表面的那一层光滑平整的油漆上。这里有一个坑,一个人躺在那里,所有荣光和意气都已随风而散,只剩一副腐朽的枯骨和几朵娇艳盛放的鲜花。
牧师动人的悼词在耳旁回荡,但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父亲既不是善良的好人,也不是温厚的长者,所有用来形容美好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不合适。他更像灰烬,像加了水的水泥粉末,他枯燥无趣,把冷酷和强硬隐藏在平凡朴素的外表下。
现在父亲躺在棺材里,但并未死去。
庞德确信,他似乎能透过那层棺木看到父亲灰白的枯骨渐渐变黑,不断增生、交错,像建造这个城市的混凝土一样越来越坚硬。
没有人像他的父亲一样爱这座城市,能与城市融为一体是最好的归宿。
庞德觉得自己对这座城市就没有那么多的爱,尽管他出生在这里,但对城市的爱仅限于它的繁华和冷漠。爱一个城市需要付出太多代价,而城市永远不可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抬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热气在空中消散。
墓园中一片寂静,他向远处望去,那里原本有一幢大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毁了。
庞德记得大楼的名字叫葛瑞斯大厦,有个高傲的尖顶,尖顶中间是个闪闪发亮的玻璃圆球。他第一次注意到葛瑞斯大厦时,它是这里最高的建筑,现在周围高楼林立,它却成了一堆废墟。
这个偶然的发现令庞德产生一种近乎烦躁的难过之情。亲手结束了父亲残余的生命没有让他难过,反而是一栋旧大楼的倾塌激起了他内心对时光流逝,一切都会走向灭亡的慨叹。
庞德从来没有走进过葛瑞斯大厦,可是对它的情感竟然比父亲还强烈,这让他自己都深感意外。葛瑞斯大厦不见了,高傲地对着天空的尖顶和发亮的玻璃球也不见了,即使再重建一座更高更漂亮的大楼也无法弥补这种突然消逝的遗憾。
“查德曼死了。”助理拉蒙德告诉他,“昨天晚上的事。”
“是谁杀了他?”
“很难说,他是在和一个制药师见面时被杀的,目击者说凶手似乎是个流浪汉。”
“职业杀手吗?”
“有可能。流浪汉不会那么干净利落,没有留下可以追寻的线索。”拉蒙德说,“昨晚还有一场混战,也许人人有份,但没人肯承认。所幸街区监控拍下了一些影像,眼下正在辨认参与者的身份。”
“凶手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庞德看着父亲的棺材被泥土掩埋,鲜花和枯骨一同长眠于地下,这一幕让他感到一阵别样的轻松,“总有个人要打头阵,是不是?总有个人要先死,琼斯父子是父亲最坚定的支持者,那些家伙大概觉得杀了查德曼对我是一种警告和威胁。可惜查德曼不是个很好的继承人,无法接管他父亲普利兹的生意。他死了对我没什么影响,而且他的死也不是这次火并的导火索。”
拉蒙德向他看了一眼。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个开头,接下去还会有更大范围的冲突。”庞德忽然问,“这个墓园可以安葬多少人?”
“几百个。”
“我要一个准确数字。”
拉蒙德了解他,庞德想知道的并不是墓园中空墓穴的数量,而是家族中需要铲除的敌人数量,他们可能多少都和他有点血缘关系,也许死后他会来参加他们的葬礼。
拉蒙德把这件事记下来,打算列一个名单给庞德。然后这份死亡名单上的大多数人就会死,有些死得默默无闻,有些死得人尽皆知,但任何一个死去的人都不会和庞德·卜伦诺产生联系。多亏了这个和平光明的世界,让黑道家族不再只有一条不归路可以走。
从医生宣布父亲罹患绝症的那一刻开始,庞德花了一年时间斩断与家族中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之间有迹可循的表面关系,并开始投身公共事业,发表演讲,出席各种慈善活动。他和父亲的观念截然相反,但也不是全盘否定。庞德认为表面当一个好人有利于暗中做更多对家族有益的事,可是能够理解他的人少之又少,那些只顾眼前利益的傻瓜、短视的蠢货完全无法认同他的想法,以至于他的洗白计划磕磕绊绊,总是不能一帆风顺。父亲病重后,傻瓜和蠢货们暗中结党,家族中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多。这些腐朽贪婪的蛀虫拖垮了父亲,拖垮了整个家族,只有割掉腐烂的根茎才会让植物长得更好,忍痛剜去腐肉才能重获新生。
葬礼结束了,他离开墓园,回到自己的车上。
“去哪?先生。”拉蒙德问,“要回去吗?”
“不。”庞德想了想说,“去前面的樱桃街。”
“可是日程计划中……”
“去吧。”
几分钟后,车停在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