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_黎昕玖-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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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希望,哪怕这希望正如尼采所说的那样,是万恶之首,带给人无尽的痛苦折磨。
可是疼痛往往是真实的,人如果不疼了,麻木了,就与死亡并无区别了。
“我们往往迷失在鲜衣怒马的幻想之中,却苦于捉襟见肘的现实,想与做,有时候相差的只是一点点的希望。你希望为小小报仇吗?”
“希望。”
“你希望回到北平吗?”
“希望。”
“那就尝试着去做吧”,我勾起一个微笑,“老师并不想看到你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混沌度日,你还年轻。”
我看见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闭上眼道,“我会好好想想的”,他睁开眼睛,对着我略略欠身,“谢谢先生,先生费心了。”
“我只是不想再看你这样绝望地蹒跚下去罢了。”
何毕离开的脚步有些趔趄,像是黑暗中的人在摸索着灯,或是迷失的船开始抗争洋流。我转过身去找林熙明,却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我认识这是我们书籍资料的管理员,寡言少语吝啬颜笑的古稀老人,因为姓陈,我们大多尊称一声陈老。
陈老拿着本破烂不堪的笔记本,看见我面前这片方才上课的教室的废墟,怔了一瞬,眉间的皱纹深了些,轻轻摇了摇头,在笔记本上记上数笔。
我略觉惊诧,管理图书的陈老不应是在记录需要重建或是修缮的教室的,这个工作往往是学生们来做的。
“陈老,咳……你这是?”
陈老浑浊的眼瞳蒙上了一层雾色,“常教授啊,我们又失去了十来本教材啊!”
“什么?怎么会?!”我震惊地看着他。
“这间教室后方”,陈老指了指废墟中烧得漆黑的墙角,“堆着才从重庆抢运来的傅斯年傅教授的部分善本,这一炮下去,又变成一地灰烬了啊。”
我……我根本不知……那还有书未被我带走。
陈老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一说的人,沧桑少有笑容的脸上,连那一条条的皱纹都在颤抖着。
“南开的图书馆在日机的轰炸中全部被炸毁,北大图书馆里的书由于时间紧迫几乎没有抢出基本,梅校长本通过顾毓琇联系将图书馆中书籍运往重庆,南渡之时只带了很少一部分,大多是还是在重庆。却万万没有料到6月底……约莫是26、7的样子,梅校长收到顾毓瑔的急电,在前些日子的轰炸之中,一屋子的书……全部焚毁,化为灰烬。”
我浑身犯冷,像是那次落水在寒冰刺骨的池水里,寒意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点点地钻入骨肉,让人瑟缩着想要找到一个狭小的缝隙,把自己团成一团发抖。
“清华、北大、南开,三校数十年所藏图书几近全部……”
陈老低哑的声音颤抖着消失在了昆明的空气之中,少有表情与情绪的古稀老人眼角湿润,眨不回去的浊泪一滴噙在眼角的皱纹里不肯落下。
“现在联大多用的是傅斯年教授设法将前期疏散到重庆的那13万册,大多是中外善本,这算得上是最后一批书籍了”,陈老拿起水笔用不甚美观的字体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现在又烧毁了十来本……到哪,都躲不过这炸|弹。”
如果……如果我知道那里有,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烧毁了。
我余光看见了林熙明向我走来,我几乎是跌撞着去找他,我握住他的手腕,紧了又松。他被我吓得一惊,却又毫不迟疑地回握住我。
“维华?没事了,没事了。”他有些慌张地抱住我,却因着在人们面前,只是轻轻环住了又松开,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间这样,不知所措地安慰着。
我只觉得很悲伤,那股挥之不去虬曲在血管里、刻在骨子上的冷意缓缓流淌成了某种燃料,或许是柴、或许是煤、或许是油、或许是硝石、是火|药、是一种易燃易爆的情绪,这燃料终于迎来了那一星致命的火花。
我看见林熙明慌忙地伸手抚去我眼角的湿意。
我悄无声息,连自己都未发觉地哭了,而内心却像是在燃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真的难受QAQ
第10章 第十章
【十五】
当日子悄悄地过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世间的一切不过是掌中水、指间沙。
1939年的春节,是我和林熙明两人在昆明过的第一个春节,西南联大的人多了起来,春节也就热闹了不少。学校里的活动不胜枚举,学生们也都乘着这时间放松一会。我绕着被改成活动场地的操场看了会儿,也不禁感慨年轻人的活力。
前些日子何毕得了家书,却不是什么喜讯。我记着那日下课在路上碰见他,他正从送信人手中接过信拆开。本是欣喜的神情在看见那张薄薄的信纸的一刹那凝结住了,像是被寒冬里的风雪霎时冰封,一点点地侵蚀成痛彻心扉的苦痛。
只是他没有任何的表情,这不是不悲伤,不是不痛苦,这种表情在这两年多的逃难之中时常见到,是一种不再报以任何期待的表情,无力到连痛哭都是一种太重的负担。
何毕立了一会,在冬日毫无温度的阳光里化作了一座毫无生命的冰雕,突然他喃喃地问我,说,先生,新年我可以去您那吗?
我不想在新年的时候一个人。
他这样说道。
除夕晚上,我窝在躺椅之中昏昏欲睡,下巴一点一点地强撑着守岁,林熙明心疼我想让我先去睡觉,只是我总有着一种守到新年到来的执念,他拗不过我,只好在我腰后加了几件棉衣,让我窝着舒服一些。
何毕坐在窗边,零零星星的炮竹声远远地传来,林熙明为我灌了热水袋暖手,又递给何毕一壶热茶,在我身边坐下看起书来。
“先生,我春节之后想去参军。”
我听言清醒了些许,“为何这样想?”
林熙明抬眼看了眼何毕,没说什么。
“我想了很久我到底要干什么”,他靠着椅背,低着眼看着手中的茶杯,袅袅而起的水汽氤氲成难以捉摸的模样,“这两个多月来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我知道自己太过颓废,可我确实是不知该去往何方。直到那一日我看见同班的一位女同学在路上与自己的幼弟相遇,抱着笑着哭着,她的弟弟浑身是干掉的泥土和污垢,头发蓬乱得看不清脸,而她身穿着深蓝长裙衣冠整洁。”
“可他们就是在人来人往的路中央,哭得不甚大声,却笑得四只酒窝都盛满了泪。”
“我当时就想着,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挚爱”,他叹了口气,呵出一片白雾,“也失去了挚爱我的人。”
“不能让再多的‘我’经受这种痛苦了。”
我坐直了身子,那个在蜡烛闪烁欲灭的火光里的少年人孤单地看着手中的茶,他身子不高大,烛光却在墙上拉出狭长的影子,他缓缓道出的声音平静而又带着命中注定的淡然。
“所以先生”,他站起身,面对着我低着头,蓦地跪下,“考妣在世之时告学生‘三毋’,之首便是‘毋言大而为小’,三思斟酌,遂去意已决。今学生将戴吴钩,投笔从戎意欲报国,学生已无家严家慈,而古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者也,遂叩拜以告学生不肖,如若血洒祖国河山,不悔也。”
我来不及阻止,与林熙明一同伸手欲扶却无法拉起长跪之人。他稽首,额头碰在带着泥屑的地上,半晌起身,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之中看的不大真切,那黑色的深处却是令人悲伤也温暖的希望。
“只愿学生回到故乡的那天,新雨初霁,日出云开。”
我敛眉叹了口气,林熙明握住我的手对着我摇了摇头。我明白人各有命,我更明白当一个人从内心决定了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是刀山火海、山崩地裂都无法阻挡的。
随着生活的继续,我们必将走上陌生的道路,认识新的朋友,而在这一路之上,里程碑终究会渐渐演化成墓碑,每块下面,都躺着一位朋友。
我不愿去想象他的未来,在这思绪乱七八糟飞散的时间里又有多少谁家的儿子死在他乡的泥土上,我宁愿那里是阳光明媚的故里,一身军装的不再年轻的年轻人逆光而行,带着亡故的未婚妻、还有爱他的家人们。
新年第一天,何毕就走了,带了他所有的行李,我和林熙明受他之托帮忙清扫他的床铺,半个时辰不到的收拾之后,才惊讶的发现,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原来只有这么一点,四十八分之一的一天就能完全地消除。
我听闻他过了严苛的飞行员标准,寄来的信中写到——“我们的身体、飞机与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我无话可说,欣慰于他的振作,又揪心于他的未来。
于我们,上课和跑警报的日子仍旧进行着。它们太过频繁,我们甚至开始不慌不忙起来,本是五花山上的灯笼一换红色,大家便开始往着山里四散奔逃,到了现在,空袭正式警报的两个红灯笼都挂上了,教授才探出个脑袋看看,对学生们说声下课。
昆明几乎没有防空力量,日军飞机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甚至有时会提前一天预报说是有多少多少架飞机明日会来轰炸,结果还真言而有信地按时到了,连飞机数量都不多不少。
一个普通的早上,我醒的很早,身边林熙明还在熟睡,呼出的气轻轻拂动着棉被露出的线头。睡梦之中这人的眼角带着些许的皱纹,我伸出手悬空着描着那一线线的纹路,心中突然就柔软下来,像是儿时揉过的宠物兔的软毛。这个人,向来是怕我累着饿着渴着病着的,最怕的是我不告而别,最最怕的是他留我一人。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那会是无水之鱼、无光之木、无翼之鸟,我一生里的每一个片段、所有的回忆,都有着他。
我食指向下轻点在他的眼角,望能与他携手至雪色满头。
他睡得很浅,迷迷瞪瞪地感觉到一只如同苍蝇般恼人的手在骚扰着他,便一把抓住我的手,塞进了睡衣下,按在温暖的肚子上。
天气还有些凉,我体质不好,不着外衣地这样胡闹,手已是有些许冰凉。
我敛着眼感受着缓缓回暖的手,突然地不想起床了,便又缩进他的怀里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生日趴玩了一天 回来挺晚了 码到现在撑不住了_(:з」∠)_
有点少
不过很甜
过生日就要甜甜的QUQ
第11章 第十一章
【十六】
这一觉补得很是沉,我睡得竟比平日的夜里更为舒心。再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是斜照到床头,林熙明柔和着眼看着我,眼底盈着一股子笑意。
“我还说,你再不醒就捏你鼻子了。”他调笑着说道。
我这才发现是我揽着他的腰不放,旋即故作轻佻地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呀”,我挑起他的下巴,轻轻朝着他脸吹了口气,“从此君王不早朝~”
“是是是,我是汉王你是杨家小女”,他顺着我挑起他下巴的手蹭了蹭我的手心,“起来吧我的贵妃。”
我笑着穿上衣服,又被林熙明套上个羊毛围巾,我有点惊诧于这件新添的围巾,在这个地方而今的物质条件,也不知林熙明哪来的钱添置这么一个物什。
我问了他,他说是向他一个富家学生那买来的羊毛线,自己抽时间织的,我紧了紧手中羊毛,柔软而又温暖,眼眶突然有些犯热,掩饰般地说道,“我是说这线怎么没那么紧实。”
他却连忙解释道,是因为线不够,只好用了这种方法织。可我哪里是在责怪他这个,只是心中突然的千言万语难以言说罢了。
“你的气管不好”,他低着眼为我理好围巾,轻柔细心地把喉咙遮得严实,“这儿的冬天又颇为湿冷,有个围巾,也可以挡些风。”
我在他眉心吻了一下。
今日我没有早课,索性跟了林熙明去旁听一下他的化学课。相较于我更喜欢的长褂,林熙明似乎更喜欢欧洲正装样式的衣服,只是逃难之后工资仅仅维持生活,身上穿着的还是他回国之后的几件。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儿时的时光,常家虽不是特别显赫的名门望族,却也还是可以不愁吃喝,甚至还有算得上是可以挥霍的家底。我回想起那场灭门的大火,蓦得嗤笑一声,转了转笔。
珠宝首饰不翼而飞。
啧啧,这都能被烧没?
虽说我大哥长我几岁,但当时他那心智真真是不敢恭维。
林熙明站在教室最前方手执粉笔讲着我听不大懂的结构与化学键,体态修长地倚着讲台,面无表情地画了小半个黑板的化学结构示意图。我完美地当了一回不求上进的不听讲学生,坐在最后一排拿着笔,心却到了八极万仞之外。
十六岁那年学校放假回家的时候,我曾今见过我大哥疯狂迷恋的那个女人。大哥曾经为了她和父亲大吵一架,我当时坐在一边听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默默不言地坐在一边喝茶。
那个女人叫做芳青,一听便是艺名,之前偶有见过她挽着大哥的肩膀在路上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