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始于夏日-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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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没课,其余两个室友都还在,一个照旧在酣睡,那位被唤作“小英”的则独自坐在阳台围栏上,也不知作业补完了没有,拿着本封面夸张的外文杂志在看,另一只手把汽水罐捏得吱吱作响。
见两人回来,他抬眼看了一下,随即把目光收了回去。
邱十里似乎对宿舍这种状态已经相当习惯,他把自己的椅子拉开,把时湛阳按着坐下,又从桌下的柜子里变戏法似的拿出电磁炉和小锅,还有一张尺寸袖珍的案板,摆在写字台上。时湛阳弯腰一看,桌下居然还有一个小冰箱,第一眼差点认成保险柜。
“老K他们给我送的,”邱十里小声道,把三颗鸡蛋以及一听豆奶拿出来放好,还有一个塑料袋筒,里面装着什么直挺挺的东西,“我去洗菜了。”他又说。
时湛阳看着他端着装菜的铁盆,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又轻手轻脚把门关上,大概是不想吵醒同学。再拿起塑料袋看看,包装上醒目地写着两个大字:挂面。
大概是面条,一烫就会软吧。时湛阳想。华人超市里面有这种东西吗?他都多少年没逛了。
之后的十几分钟,时湛阳坐在一边,目睹了邱十里如何用杀人的匕首把青菜豆腐干依次切成小块,再把它们和炒鸡蛋混在一起煸炒调味,闻起来还挺诱人。他抄起一本大开本教材,给炒菜炒得满头大汗的小弟扇风。
邱十里显然十分受用,一脸开心的样子。面快要煮好的时候,呼呼大睡的室友闻香而起,凑过来嗅来嗅去,忽然问,“班长,有我的份吗?”
邱十里迅速把整盘菜码倒到面条上,“我哥一个人吃得完,你那么多零食,吃自己的去。”
室友哀嚎不已,作势就要再度滚回自己床上,时湛阳则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大碗,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了。”
面条非常烫,也的确量大,时湛阳筷子用得又不算太溜,他总觉得自己吃得太秀气,体现不出这一碗的美味程度。邱十里倒是满面自信,入迷地盯着他,眼睛眨都不带眨的,“好吃吗?”
时湛阳被盯得脸热,他连妈妈的手艺都没吃过几顿,他知道,今天这顿青菜鸡蛋面,即将占据自己以后有关“家庭”的味觉联想,尽管他们现在也不在家里。
“很香。我会把汤都喝掉。”他说。
邱十里低着头笑,默默抽了两件衣裳出来,又拿上洗漱盆和浴巾,“我去冲个澡。”
很快他就又出了房间。很快,时湛阳把面条吃下去一大半,那位“小英”忽然翻下围栏,从阳台进来,“放心,澡堂是有隔间的。”
时湛阳试图显得自然一点,“哦,那很好啊。”
“你们国外的澡堂什么样?”
“应该也是有隔间的。”时湛阳喝了两口汤,他其实很无辜,他没去过公共浴室。他也不是那么在意看不看光的问题,毕竟都是男人,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连一起杀人的勾当都干过了,假如某单生意他们又遇上了麻烦,弄了一身血泥,一大堆兄弟,谁都得把衣裳就地脱了再换,邱十里跟着一块换,那也是无可厚非。
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好看过……好吧,时湛阳放弃挣扎,他还是在意的。
“班长说你们家是卖五金的。”小英又道。
“差不多。”时湛阳差点笑出声,“但不限于。”
“唉,真好啊,我以前也想开家巨型五金店,这样我需要什么配件岂不是随便拿?再偏的也能找着。”说着,他伸了个懒腰,拿上几张图纸和几袋方便面,蹬上运动鞋出去了。
时湛阳听邱十里说过,这人很有geek气质,沉迷改造发动机,经常在一个废弃车库里整天整天地泡着,估计这个下午也是。正这么想着,邱十里顶着一头湿发回来了,换了件焦红色的印花T恤,那是前两年时湛阳带他去看《猫》的纪念品。
见大哥确实把汤都喝得一点也不剩,邱十里眼睛亮晶晶的,凑到时湛阳耳边,“我的作业都做完了,小论文也交了,今天下午我本来准备睡觉。”
“嗯。”
“我们去约会吧。”
邱十里说自己算是地主,要带着时湛阳玩,他又说,他知道大哥最喜欢看音乐剧,于是他带着时湛阳乘地铁去了人民广场旁边的上海大剧院。《西贡小姐》下午四点半有一场,上天眷顾似的,池座正好还有两张余票。
“第一次来中国的剧场。”第五排,靠左边,时湛阳看着空空的舞台道。
“我记得兄上还在肯尼亚看过哈姆雷特。”邱十里悄悄攥住了时湛阳的腕表,紧接着,他的整只手都被反扣住了,温暖干燥的触感覆上来,侧头看,时湛阳淡淡地笑,“是啊,不同颜色的复仇王子,都看一看嘛。”
音乐剧的故事似乎悲**彩总是占了大多数,这一场也不例外,故事发生在越战期间,讲述了一个美国大兵和痴情越南妓女的恋情。西贡饭店的一场偶遇,并非两厢情愿的身体关系之后,他们竟相爱了,又,果然,战争的结束把他们分开,感情变成纠缠。
剧场宣传单上说,曲作家勋伯格和词作家阿兰鲍勃利在是看到一张照片之后得到的灵感。照片上,一个越南小女孩正要登上从胡志明市飞往美国的飞机,去见她从未谋面的,曾经在越南当兵的父亲。
女孩年轻的母亲握着她的手,因为知道她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或许是因为露骨动作不多,又或许是因为舞台远没有荧幕那般纤毫毕现,时湛阳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去捂邱十里的眼,可是看到主角拥吻在一起,邱十里还是会自觉低下头,盯着手里的宣传单看。散场后,一直到邵三事先定好的本帮餐厅里,他还是捏着这张破破烂烂的铜版纸。
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比戏剧的情节更让他忧伤。
可是木窗透进来的夜风很温柔,黄浦江边,带着水的湿润和暮春的熏暖。这是家专做螃蟹菜的饭店,连雕镂上都有螃蟹的图案。
对面时湛阳的笑也很温柔,餐厅独有的喧闹中,锅碗瓢盆碰撞,食客伙计吵嚷,好像只有他是静止的,静止得都像一个永恒。
“我觉得你长大了。ナナ。就是突然之间。”时湛阳呷了一口黄酒,忽然道。
邱十里把掀了背壳的大闸蟹放到时湛阳盘中,“长大了,”他眨眨眼,又给自己撬开一只,“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你在这边不开心吗?”
“还是挺开心的,好像和同学们一样,军训,念书,认识新朋友,也渴望未来,”邱十里用筷子尖捣着蟹黄,“但是,我不想要开心。”
时湛阳不说话。
邱十里又把眼垂下去,道:“不想要这种开心。”
“我知道。”时湛阳看着他说,“ナナ,是这样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做了一件不好的事,确切地说它完全违背了道德,它在按照计划,一步一步邪恶地发展,但是结果一定会是我想要的,也是我必须争取到的结果。”
“是什么事?”
时湛阳摇了摇头,“你要等我。等这个结果出来,很快了。”
邱十里显出迷茫神情,但转瞬即逝,“哥哥,你说过,做一件事不用管别人说它对不对,自己认可就好,否则只会痛苦,”他擦了擦手,给时湛阳的酒杯涮干净,满上果汁,“所以不要天天想着它是邪恶的,既然已经做了,你就要相信自己。”
时湛阳笑了,“我是担心你不相信我。因为它确实是很坏的一件事。”
“所以就更要等啊,”邱十里眼角也漾起一抹清淡的笑容,“我要等那个结果出来,你呢,要等那一天,我证明对你的相信,都是等。我不会再说想回去的话了。”
时湛阳没有再多说,只是举杯,两人盛满葡萄汁的玻璃杯铃啷相撞。紫红琥珀一般,又如葡萄美酒。
晚餐吃完,已经过了学校的宵禁时间,宿舍是回不去了,不过本来谁也没这个打算。酒店就在外滩附近,黝黑的江面映衬着东方明珠,他们吹着风慢走。似乎黑夜给了邱十里勇气,让他终于在熙攘的马路上和那只手十指相握,可他又跳脱地想,假如天上现在砸上一个太阳,他还是不会松开。
时湛阳非常惬意,这种身上没枪手机关机的时光,让他有种泡在温水里的舒适感。邱十里的头发早就干了,没有好好梳整齐,小动物似的毛茸茸的,他本人也像只小动物似的被自己牵着,那么单纯的一种依赖。按理说这是异乡,可偏偏路人过客都和自己有着相近的肤发,人们各自陪着各自,说着各自的话。这同样给时湛阳的心里填上一种做梦般的幻觉。
缓缓地,他们走到大厦之间,这种从天上往下压的重量感和旧金山如此相似,可又似乎同样被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影,或许是因为时湛阳从没这样牵着邱十里走在旧金山的街头,在那里他们缺少悠闲的理由,所以,也就看不见城市温柔的一面。
不过,就算濒临梦游,时湛阳的五感还是极其敏锐的,一辆电瓶车风驰电掣地擦过去,几乎贴着人行道,他一把拽住了邱十里,推着他的肩膀,把人挪到了道路内侧,自己靠外走。
“我刚才走神了。”邱十里有点惭愧。
“没事,”时湛阳牵回他的另一只手,“这边又没人追杀我们,放松一点很好。”
“哈哈,兄上,你是不是想说上海可真好。”
“是啊,上海真好,”时湛阳轻声道,仰望深紫色的夜空,“好像在这里,我只要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四肢健全头脑正常,就可以保证我们都安全地活下去。”
邱十里笑了,“只有上海是这样吗?”
他明明觉得无论在哪,哪怕刀山火海,只要和大哥在一起,那就是安全的。那次他们穿越中东的荒漠,在国境线边,再晚一会儿就要被政府军的迫击炮打中了,直升机的螺旋桨吵得要命,他听着时湛阳简短冷静的部署,也没有产生任何对死亡焦虑。
时湛阳却点点头,“至少我们去过的地方,只有上海是这样,或者说只有中国。”
“可是我们去过很多地方。”
“嗯。可是我们去过很多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远远地,已经能看见酒店亮着灯光的尖顶了,在一个十字路口,邱十里忽然靠近,亲了时湛阳脸颊一口。就这么一下,时湛阳就跟被点了穴似的,他恨不得就地把邱十里按在地上,有的没的都扯开,或者抱着他跳进江里,可理智终究是占了上风,他抓着邱十里的手快跑,闪进大厦之间的一条暗巷。
“其实老K他们一直跟着,四五个吧。”
“啊?”一辆车子亮着大灯从巷口路过,又消失,邱十里的脸明明暗暗,是惊讶又害臊的神情,“那他们……都看到了!”
时湛阳笑,“明天还要请他们吃饭,周末,你也要去。”
“啊?”
邱十里没来得及再多问什么,嘴巴就被堵住了,眼前也是漆黑一片,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他的大哥,他听到两人错乱的呼吸,以及唇舌间溢出的湿黏声响。
“呜……嗯!”他低低地喘着,前面被人压着,粗糙的墙面也从后面顶着他,这给他一种极度安全也极度危险的感觉。他又必须得踮脚,时湛阳也知道,忽地从腿根把他托起来,掐着他大腿,又握到膝窝,让它们夹紧自己的腰。邱十里惊得慌慌张张,双臂紧紧攀住大哥的肩膀,腿也打开,把自己挂在这副坚实劲瘦的身体上。
他白天还做过差不多的动作,只不过盘的是沙袋,腰腹撑着全身的重量,也没有人托着他的身体,把他提到这样的高度,这样密实地吻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邱十里隐约尝到了血腥味,不知是谁流了血,他明明小心地收了虎牙,也感觉不到疼,只是浑身都要烧着了,轻飘飘的,这么多血液在上下这么多血管里冲涌,他却仿佛随时要变成委地的一张皱纸,又或是一抔灰尘。他不会边接吻边咽喉咙,口水就流到下巴上,蹭在两人的皮肤之间,还往下滴,可他们身体也是紧贴的,所以滴不到地上去。
这种亲吻,完全没有什么目的,好像单纯是为了交颈缠绵,对于邱十里来说太火热,也太惊人了。这是时湛阳吻他最用力的一次,他被亲得头脑酥麻,心惊肉跳,等结束了,他把脸埋在时湛阳肩头,不肯从人家身上下来,连话都不肯说。
时湛阳也不逼他,就这么抱着他出了巷口,邱十里一下子就老实了,他实在不想被老K邵三他们看见,更不愿去想那几位刚才有没有在巷外偷偷围观,于是自己跳下来,低着脑袋,抹着嘴角,跟在时湛阳身后,乖乖往酒店去。
居然是大床房,邱十里知道这是那几个笨伙计定的,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想收拾他们还是谢谢他们了。房间在十六层,可以清楚地看见外滩夜景,可邱十里方才看了个够,此时,他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