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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始无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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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蒋东维无奈地坐上琴凳,冲他低声招呼:“开始吗?”他才回过神,垂眸略过对方递来的目光,潦草地点点头,架起小提琴,放好琴弓。片刻后,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蒋东维的钢琴随即弹出第一个音符。
  这首带着几分传说和复杂暧昧情感的曲子,头一遭在他们两个手下被演奏出来。钢琴与小提琴需要交织倾诉,他手里掌着琴弓,本该与蒋东维交流呼应,然而他不敢。他怕一个对视,会泄露自己濒临溃堤倾泻的心事。
  这样既没有事先排练,也没有即时交流的A大调小钢奏,自然只剩下技术和旋律,演奏称不上感染人。一曲结束,他就默然而退,躲到了外面。
  蒋锡辰在不久之后,尾随而至。
  小家伙看他的眼神,有着超出年龄的意味深长和洞察。人明明比他们小四五岁,平时看着也无害,此刻被他一盯,竟然有些被看透的赤裸感。不安,不好受。
  “勋哥,”他直视他,神情严肃地笃言道,“你那么喜欢大哥,就不应该躲起来,也不应该让他去欧洲。他这么自私,我很生气,你要是纵容他,我也会生你的气。”
  这话里没一个字带有问的意思,都是肯定句。甚至,都是责备。他在蒋家多年,已经做惯了这兄弟俩的缓冲带,平时在蒋锡辰面前,也颇有些二哥的威严。眼下听罢这句没有停顿、没有犹豫的“通牒”,却是完全哑口无言。
  “蒋锡辰,你这是对二哥说话的态度吗!”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蒋东维厉声呵斥,声调激动得有些异常,声线都被震得略微发颤。
  蒋韩勋听着,心中顿时一凉。他当然是想回头看看蒋东维的,可剧情已经这么狗血,他没有兴趣让场面也闹得像偶像剧那样尴尬难看。他到底只能选择一言不发,小幅度地退出这对兄弟对峙笼罩的范畴。
  蒋锡辰遭了那句斥责,没有反驳,转头对已经隐没在光线死角的蒋韩勋到了句歉:“对不起,勋哥,我态度不对。”
  蒋韩勋听罢,还没来得及对这道歉回应,那边蒋东维已经把蒋锡辰拎过去,冷着一张脸:“滚回去,以后对你二哥态度注意点,别让人说你没家教!”
  蒋锡辰垂眸瞥一眼蒋东维的手,一挣,退开了,也硬邦邦地回腔:“比起我对二哥的态度,大哥还是先检讨一下自己吧。家教,你作为长子,也麻烦以身作则。”
  说完,留了一声挑衅嘲讽的呵笑,回去了。
  走廊单单留下他们。
  蒋韩勋是想过自己秘密被撕开的场面的,而且想了无数回。因为脑中已经模拟了太多情景,没有什么画面是他没有构思过的。当情况真的发生,他反而没有什么真实感。
  冬天的室外太冷了,他出来这一会儿,已经冻得有点懒得思考。
  蒋东维站在原地,良久,没有朝他靠近,也没有退后。也许有话在他唇边来回游走了几回,可他也没有说出来。时间越久,蒋韩勋越觉得没有意思,没有指望,紧张和猜测都变成了心不在焉。
  唉。他低叹一声,像往常那样,做那个既表现得理性,又得体温和,给足蒋东维台阶的人,道:“这里太冷了,回去吧,马上要切蛋糕了,你不能不……”
  “你喜欢我吗?”蒋东维在嘴边溜达了不知道几趟的话,终于问出来。
  蒋韩勋像没听见那样,把自己的话说完:“你不能不在。”
  蒋东维两根眉毛一挤,有点急,有点躁,整个人挡在门口面前,盯着蒋韩勋:“你回答我。”
  蒋韩勋缩在礼服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揪了一下袖口,他近乎屏息,抬眼去看了蒋东维一眼。这是一整晚的第一眼,目光短促相接,他简直有点脱力,要不是有所准备,就该落荒而逃了。
  既然不逃,那只好直面,他说:“我爱你。”


第六章 (下)
  我爱你。那是他十五年里,第一次对蒋东维表白,也是最后一次。
  说出这三个字的瞬间,是他整个少年时代最放松的一刻,他甚至不再期待蒋东维的回复。
  这三个字与其说是在对蒋东维表白,不如说是对自己单独紧攥这个秘密的释放。彼时他只有十六岁,但已经把这样一个不应该诞生的秘密,揣了太久,很沉很重也很苦。
  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就有人分担了。即便面前的人不会接受,不会给他想要的回应,他也觉得心满意足。心里的堵塞打开了一个口子,爱、压抑、痛苦、渴望,都能够满满流动起来了。
  那一年,蒋东维也确实没有给他回应,甚至摆不出一个自然的姿态面对他。有歌词唱道,“被爱的人有恃无恐”,可这个被爱的人,却手足无措可怜兮兮,强装镇定还错漏不断。原先蒋韩勋躲他,那天开始,情况反了过来。
  然而,圣诞节期间本是学校的假日,大部分学生都不在学校里了。蒋韩勋原来还有个圣诞演出的理由早出晚归,演出后所有社团也一并不再活动,他连出家门的机会都找不到了。
  两个人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蒋东维一时间像是患了“蒋韩勋过敏症”,但凡蒋韩勋出现在方圆五米内,他都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并启动“自以为泰然自若实则破绽百出”模式,看得蒋韩勋头疼不已。
  那段失常的日子里,蒋东维和张婧分了手,过程与说辞不明。张婧于一个午后同自己的学生蒋锡辰正式告了别,此后再没有出现过。
  转年,蒋东维顺利申请到美国的学校,一个人先走了,他们有了相识以来时间最长的分别,时间接近一年——从蒋东维离开那天,截至蒋韩勋的offer下来,他们都没有直接联系过。
  再见面,已经是新的生活。
  近一年的时间,似乎改变了什么,又或者平复了什么。蒋东维的“过敏症”了无痕迹,蒋韩勋也再次把少年的爱意平平整整地压回了心底。他们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告白和尴尬,回到了应当和适当的位置。
  美国的生活,丰富胜过加拿大十倍,两人成年后,又都在蒋勤茂的安排下参与商业社交活动,以一兄一弟、一正一副的姿态进入那个早就为他们安排好的圈子。没完没了的热闹和适应,充斥了生活,忙忙碌碌年复一年,猛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年过三十,在任何文化里,都不再是可以胡闹的孩子。
  这次离开美国之前,他甚至不经意间在蒋东维的头发上发现了银白的痕迹,两人看起来都还有着年轻的面貌,但确实已经走到了该成家定性的时候。
  而老爷子不久前因蒋锡辰的恋情大受打击,这会儿正煎熬着。蒋东维那个人,平时对老爹的冷淡,看起来比蒋锡辰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到底也是希望让老爷子宽慰宽慰的吧?所以……
  蒋韩勋按了按太阳穴,数不清第几次从手机里调出苏娜的资料阅览起来……所以,你就选了个能让你开心的女人,来对老爷子的期盼做个交待吗?
  那么,你什么时候肯给我一个交待。


第七章 
  隔天清早,蒋韩勋一睁眼就收到蒋东维的信息,用词简短、语气格式化:“几点出发回家?”
  发出时间是北京时间七点整,那边显然是特地掐着他起床的点儿发信息。
  从小到大,蒋东维身边太多事情都有别人操持,因而虽然平日里看着是个妥帖靠谱的人,其实心大得足够容纳龙卷风,掐时间这种事情,若非有人督促,就得是他自己格外上心才干得出来。
  眼下他身边有能力进行督促的人一个也没有,这条信息是他自发注重细节的,也不知道行事之前他想了多少有的没的。
  太了解一个人,有时候也是件乏味的事情。蒋韩勋打住自己脑子里对蒋东维纠结斟酌模样的想象,翻了个身,慢悠悠地回:“下午两点。”
  两秒后,蒋东维的信息回过来了:“这么迟?”
  蒋韩勋悬在九宫格键盘上的手指顿了顿,没落下去,直接把手机丢在一边,起床去了。他到洗漱间挤了牙膏,估摸这冷的时长差不多了,才回去看手机。
  果不其然,蒋东维连续来了数条信息,从时间安排问题一跳三跃,问到西西和东东的食粮在哪里买,直至最近的一句,终于憋不住真心话:“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蒋韩勋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一口泡沫不得不吐出来。
  这么多天了,蒋东维净跟他装大尾巴狼,但凡来信息来电话,都是披着工作的壳,不逼到心急火燎不松口。这种臭毛病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不像爹也不像妈,跟他本人平时的风格相比,更是相当违和。
  蒋韩勋想了想,按住语音键,淡淡地说:“这两天感觉有点胸闷,上午想去趟医院,小辰和谢老师会先回去。苏娜毕竟是他公司的艺人,我让他先带回去。这个安排,不用事先对你汇报吧?”
  说完,放下手机,仰头含了一口水。
  这口水还没有吐出来,视频电话就来了。
  他有些诧异地接通,来不及调整好画面,先听到蒋东维低沉严肃的声音:“心脏怎么了?是不是雨季到了,旧伤复发?要不要我把曲医生给你请过去?”
  “曲医生不研究心脏已经很久了,你给人家省省事儿吧。”蒋韩勋举起手机调了一下镜头,看到视频那边的蒋东维还一身正装,东东和西西在他身边闹成一团,场面颇为热闹,“我还以为它们会瘦。”
  蒋东维:“……你怎么只看它们?”
  闻言,蒋韩勋把视线移到蒋东维脸上,仿佛是回应这句略带抗议的话,煞有介事地打量了蒋东维一会儿,道:“你也没瘦。”
  “我最近吃的都是杜丽丝做的饭菜,你仔细看看。”蒋东维说着话,抬起下巴,表情有种较劲儿的认真,“我下巴是不是没肉了,下颌线都尖了。老太太什么都好,就是做中餐真的不行,她那么自信,我又不好意思打击。”
  蒋韩勋“噗嗤”笑出声,空出的手撑着洗手台,目视视频里的蒋东维。后者垂眸望来,视线同他对上。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通话中只有东东和西西的打闹声。
  这回,蒋韩勋的注意力没再被两只小家伙吸引走,他就这么与蒋东维大洋相隔地对视着。
  他想起苏娜,想起带苏娜回家的指示,想起之前在美国和蒋东维的争吵——话题的开始其实不值一提,不过是在生活与工作交叉部分的某个小问题上起了分歧,他一贯严厉地把问题条分缕析了一番,企图说服蒋东维认可他的思维和安排,对方则不肯。
  当时两人都异常固执,看起来吵得很凶,蒋东维就是在那个时候脱口而出了“滚”字。那天之后,每当想起那一幕,蒋韩勋都下意识自动把场面柔光虚化一番。这样,当时蒋东维的神情就会模糊得多。
  “滚,离我远一点,我没什么需要你操心的。”
  这句话之后,争吵戛然而止。
  那一刻,他们彼此都意识到,某种潜藏已久的矛盾破土了。
  蒋韩勋记得,自己心脏部位的肌肉痉挛了一下,神经霎时扯得很深,把他受过伤的心口牵连了,疼痛感迅速而凶猛,以至于他没有力气回这句话。
  而蒋东维不是能在认识到错误的一刻立即低头的人,所以,哪怕心里并不好受,他也断不可能拦下转身上楼的蒋韩勋。后来,与过去每次吵架一样,他们进入“相敬如冰”的状态,除了必要沟通,不再有任何交谈。
  不同的是,这次蒋韩勋直接向蒋勤茂申请了回国,以儿子的名义。
  于是,有了今天的情形。
  过去大半个月不同于以往的朝夕相处,隔着千万里,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多随地可取的和好机会,这场冷战持续至今,堪称旷日持久。而那天破土的矛盾,因为没有人去直面,似乎也就一直保持破土的大小了。
  然阿尔,不直面的问题永远不会消失,只会慢慢换个形式存在。
  蒋韩勋轻轻收敛了目光,微微一叹,不再和蒋东维对峙,心平气和开口,道:“我有话想问你。”
  蒋东维似乎早有所备,颔首点点头:“你说。”
  蒋韩勋张了张嘴,不知嘴边含了多少话,最后选择的问题,是那天吵架的接续:“这么多年,我在你身边,什么都管了个遍,你烦吗?”
  蒋东维笑了,排开扑到他身上的东东,盯着镜头,说:“你没有管个遍。”
  蒋韩勋不语,听着他。
  “你从来……不管我跟谁谈恋爱。”说完,蒋东维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眉睫却有些不由自主地收拢,手机镜头之下,这一切足够清晰。
  为了这个人,蒋韩勋曾让自己学过太多东西。正经心理学、玄乎其玄的微表情解读,他都学得颇有心得。可是此刻,他却有几分近乡情怯般的心情,不太敢用自己学过的东西来解读蒋东维脸上细微的神情痕迹。
  他只得暂时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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