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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改改-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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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四姨的死,是心痛,梨花的死,是心寒,那惠娘的病,已然成了改改心头病灶。
  “那,妈妈若死了,我们又还剩哪些人了?”改改嘴角拉扯,苦笑着伸手按住了眼睛,“四姨没了,梨花没了,就连妈妈都……那凤轩斋又剩了谁?”
  可这有什么办法啊!
  “改改,你……”其实仇天酬想说你至少还有我,可至少还有他又有什么用呢?爱的人是爱的人,遇上一个相恋者确实难得,但那些死去的难道就不是他所爱的人吗?那些不仅是他所爱的人,更是他从小到大一同生活的亲人。
  生老病死确实无可逃脱,但短短一年之内就这样如同灾难般降下就让人一时难以招架了。
  想了想,仇天酬最终只是伸手将他环抱进了怀中,轻轻安抚着他背部缓缓道:“有些事情,若真的改变不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惠娘在这段日子里过的舒心一些。”
  是了,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改改叹了口气,微微推了推男人的手臂,轻声说:“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那我跟你上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头有点疼,上楼睡一会儿就好。”
  雨打芭蕉,碎了一地的梧桐金黄。仇天酬看他背影,长叹口气。
  凤轩斋迟早要散,这事他心里已隐隐有预感,只是不愿让改改知道心中难过。且不说惠娘的病,就如笙如今情况,在这院落里也极有可能是留不住的。改改一面说许他师弟想方设法报了心中仇恨,可又惦念着师弟,为他安危担惊受怕。
  如笙知道师兄的想法,所以有的话,他不与改改说也不与惠妈妈说,单单只和仇天酬说。
  “先生,这仇,我一定要报。”那时如笙就曾如此坚毅说过,“为了报仇,即便是拿去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可这件事情,我自己虽不怕,师兄、妈妈却一定会为我担心。”
  叹了口气,如笙拜托了他:“还望先生帮忙,届时,能好好安抚我师兄。”
  如笙是那天在诊所送廖医生一家走的时候和仇天酬说起这事的。男人看少年眼神,看得出他心中早有打算。仇天酬知晓,这种事情别人也拦不住,便叹了口气,如兄长般问了他一句:“那,你可有什么打算了?”
  如笙望着河道中渐行渐远的乌篷船,只说了两个字:“参军。”
  日子一日寒过一日,立冬的时候,惠娘忽然拿出钱来,叫改改出门去找以前老做衣服的金裁缝。
  “要做什么,妈妈?”
  惠娘说:“入冬要过年了,给你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那钱袋子沉甸甸,里头是惠娘前段时间收回来的赏钱。改改说:“这做新衣裳哪里用得着花你的钱,我这里有。”
  “用我的吧。”她说,“我有几身重要的衣服要叫金裁缝做呢。”
  改改心中一咯噔。
  “妈妈什么重要的衣服?反正家里头我手艺也不算差,要不然我给你做怎么样?”这话倒是把女人给逗笑了:“你呀你,碰琵琶的手什么时候学会的裁缝?乖,去找金裁缝,她晓得做什么衣服的。我上一回找她已经跟她讲好了。你带着如笙和梨花一块过去,还有仇先生,都叫他量量身量。”
  惠娘斜躺在罗汉椅上,磕了磕烟斗,冲改改招招手。青年凑过去,女人摸摸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掌,抬眼看:“改改,今年年过完,几岁了?”
  “二十了。”
  “二十了呀……”惠娘眨了眨眼,看了眼那垂下的流苏,“我二十的时候,我二十的时候也接手凤轩斋了,是差不多时候了。”
  “妈妈,凤轩斋还是要你来管着才行。”
  “哎,我老了,哪里管的住。你到了能做决定的时候了,当然得交给你了。”便拍拍他握了钱袋的手,“你去好了,记得,我那两身新衣服,一定要让金老板好好给我做。”
  惠妈妈的新衣裳——是寿衣。
  入冬了。又入冬了,今年过年,恐怕年夜饭得改改来做了。


第六十三章 
  因着城内的物价节节攀升,煤油、煤炭这些也越来越贵,凤轩斋要省着些用,平日里,便只有改改和惠娘两个屋子烧炉火。如笙那孩子说不怕冷,自己屋里多叠一床被子就是。
  那天入夜以后,改改正跟仇天酬一块躺着睡觉,忽然听见了楼下有声响,他合着眼睛没理,身侧仇天酬却静悄悄爬起来了。改改听了男人披了件衣服到身上,出了门才把油灯点起来。
  他觉得奇怪,便等仇天酬下了楼以后披了衣服跟过去瞧。到楼下,听见仇天酬去开了后门锁,有好几个人直接从后门进来了。
  火光照耀中,改改躲在楼梯上朝下去看,来的人里面只有一个改改认得,就是那个拉车的六子。
  他手里拿着个大包裹,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仇天酬将人领进了大堂,又问他:“来的时候,有人看见没有?”
  六子把身上的包裹放下,告诉他:“仇大夫,我办事您就放心,这进城来要有个伤痛可都得指望着您,哪里敢给您惹麻烦?还劳烦你帮忙看看我这个兄弟,过关卡的时候打中了小腿,在那边勉强包扎了一下,子弹还没取出来。”
  后面还有好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过来。六子依次介绍:“这位是腰上中了弹片,这位胳膊、肩膀跟后背都有伤。全都麻烦您了!”
  仇天酬手脚麻利的把几个人都扶到桌上。看伤口的间隙,不忘问一句:“你们呢,送廖医生一家安全离开了吗?”
  六子拍拍胸脯:“那是肯定。要我说,仇大夫,您准备准备,收拾了东西到时候也跟着我一块走吧,我们团长听说了你们在桐城的事儿,就等着您去呢!”
  仇天酬随口应道:“我这拖家带口的也不方便。有个刚满月的小女儿带在身边,枪林弹雨的地方不大好养活。”
  “这……虽然是这么说吧,但是仇大夫,您在这儿要是哪天让日本人发现了怎么办?都是要枪毙的,不如早点走!”
  “等抓得紧了再说吧。况且你们也是要进城来的,如果我能在城中接应,对你们的工作来说也要轻松得多不是?廖大夫那里已经不能用了,那就到凤轩斋来吧。”这么说着,仇天酬把几个人的伤势都看明白了,他指了指楼上,“我上楼把我那个小徒弟拉下来帮个忙。你等我会儿。”
  “行,对了,仇大夫,药我给您放哪儿?”
  仇天酬说:“就先放着,等会儿我自己整理。”
  “行。”六子看他走了,便麻利的把一麻袋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去。见仇天酬上楼了,改改忙躲回了屋子。仔细想想刚才听见的话,仇天酬说诊所关门廖医生逃走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不过,什么情况下日军会查得那么严呢?
  也就是帮着那些反抗日军的地下党医治了。不然还有什么事情会牵扯到什么“团长”、“枪林弹雨”?这种事情确确实实是仇天酬会干的。那家伙,表面上是装作与日军将领和平相处,私底下还是老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
  改改由门缝里往外看去,见仇天酬进了如笙屋里没多时就又出来了。如笙身上背着包,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平日没见他穿过的脚夫短袄。
  这又是怎么回事?
  心下狐疑,看他二人下了楼,改改忙又跟出来。到楼下,听仇天酬说话:“如笙就拜托你们,等出去以后,还劳烦你们好好照顾照顾。”
  “我与如笙小兄弟都是老熟人了!仇大夫说这个话做什么?”
  听六子笑呵呵开口,仇天酬答:“如此就好。如笙,东西先放一下,先过来帮我处理这两位病人的伤口。”
  “好。”
  这几句话一听,改改心头凉了一块,他扶着把手,想下楼去开口,可看着那腰侧带枪的几个人……你下去能说什么?拦下如笙?把这群家伙赶出去?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改改不晓得仇天酬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之前虽然跟他说了会好好安排如笙,可……可没说要把他就此送走啊!
  他又想到师弟那满是恨意的一双眼。
  如笙想报仇,这事他明了,从那时候葬了梨花起,改改心底就明白,那火已在少年心中烧起,已无熄灭的可能,但原本他以为有了忆白,好歹如笙能顾忌些。
  改改是这样想的,报仇的事情,什么时候都不着急,眼下还是要将他送去安全的地方最重要,至于他要做什么,跟着谁,只要是安安全全本本分分,那说什么他都同意。
  可不是这样。
  跟着一群舔枪口的革命党人走了,将来是要做什么,改改心就跟着揪起来。城里的枪声就没有少下去过,一个月被宪兵队抓去枪毙的多了去了,他可不想看着如笙也成了那些人里面的一个。
  他亲手葬了四姨,葬了梨花——他不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还需去葬了如笙。
  微弱的火光在楼下厅堂中亮着,改改披着一件单薄的褂子,风中站着觉得两腿发冷,又想到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情不自禁沿着扶手缓缓坐了下去。他做不到就这样下楼去大声喝止,也不敢去想如笙离去,不与他和妈妈几人多说一句道别。
  他也是凤轩斋的孩子呀,怎么能够做到那么狠心的走呢?
  改改捂着脸,黑暗中,有液体湿了指缝间隙。他等待着楼下的声音一点点消失,最终沿河后门传来轻微声响,他听见如笙低声和仇天酬在说话。
  “等我走了以后,请仇先生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师兄、师妹。我留在这,总有一天会招惹来宪兵队的人,信我留在了屋中桌上,师兄若生我气,也是应当,但我实在是不想牵连家里人了。”
  仇天酬闻言沉默了片刻。半晌,他说:“你好好照顾自己。去吧,总不至于是不能回来了。”
  如笙走至门口时,还是有那么几分迟疑的。他停住脚步,与仇天酬说:“先生,要不……我还是和师兄道一句再回!”
  “那你就让他眼睁睁看着你走吗?不如先去吧,等我和你师兄都说了,下回你再回来和他道‘再回’。”
  如笙终于点了点头,他说了句“好”,身影一闪,没入了门后。
  仇天酬一盏一盏地熄灭了那些灯,上楼的时候,听见阴影中有声音响了起来。
  “都送走了?”
  男人心下一滞,他闷声应了一句:“嗯,走了。”
  “如笙,如笙也走了?”
  “走了。没那么快拔营,还是会再回来的。”
  借着微弱一点天光,仇天酬终于看清靠墙坐着的青年,他走过去想扶他起来,改改却挥手挡开了。
  男人无奈解释:“你不要怪我,这是如笙自己的决定,他怕你知道了以后,不论如何都不让他走。”
  “所以你就让他瞒着我们?”
  “你心里面无非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安安生生待在凤轩斋,好好的活着。”
  “这难道有错吗?”改改抬头看他,眉头紧皱,“打仗是要死人的,我指望如笙安安生生呆这儿有什么错!”
  “可他想报仇想杀人,这本来就不应该是安安生生的!”仇天酬在他身前蹲下,与他面对面低声道,“如若安生,那梨花又怎么会死?如若安生,诊所哪里用得着关,如若安生,淮景河上哪里飘来那么多的尸首,如若安生……如若安生……”
  “仇天酬,你总说不要怪你不要怪你。四姨的病你瞒着,不要怪你,如笙要走你瞒着,也不要怪你。”改改抽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哪敢怪你呢,都是为着他们着想,我哪里敢?可……可他们都走了。说到底,他们还是走了。”
  仇天酬想去抱他,腊月里,多冷,改改穿的那么单薄,嘴唇都冻得发紫。可对方却不愿意,侧了头推开他手臂,自己撑着墙,一点点的站了起来。
  晦暗之中,仇天酬看他单薄身形,叹气是呵出一口白气。
  “我不想散。还是散了。”
  他想过去抱着这个男人,好歹叫他知道,就算再如何散了,他还在呢。
  但他没有,不知为何,就那么一瞬间,仇天酬觉得他像是失了勇气,去拉住他的手,去紧紧抱着他。
  他们已经不是当初一见面,视线一交织,千万烦恼都抛去脑后的年纪。短短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爱情并不是唯一需要的,在爱情之上,还有那么多人的生死,还有仿佛永远都挥散不去的愁云,还有账目上的赤字,还有外面让人紧张的宪兵队伍。
  仇天酬慢慢地走回屋。他进门的时候,改改裹紧了被子面朝墙壁,无声无息的在那躺着。男人躺进了被窝里,伸手去摸对方手的时候又湿又凉。
  应该是又哭了。
  仇天酬挨着他的身子,把他抱了过来。不知道他究竟在楼梯上站了多久,身上不论哪儿都冷冰冰,改改由他握着手,似是沉吟思索了许久,终还是用力的反握了回来。


第六十四章 
  如笙去当兵了,过年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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