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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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关白以为陆应如会说“放弃”或者“不要”,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会用“献祭”这个词。
这个词太重,也太极端。
钟关白对陆应如并不如何了解,可是此刻也能觉出她有些反常,陆应如是不该这么说话的。
献祭。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到上一次电话中的那个宗教意味浓重的名字:Abe——
亚伯拉罕,决定杀死自己的儿子以撒以献祭上帝,以示忠诚。
对于年幼的陆应如和陆早秋而言,陆怀川可以算作上帝了,或者,另一个意义上,上帝是叶虞的那位伴侣,再或者,未知的一切也都可以算作上帝。谁都可以做两个两个幼小孩童的主。
钟关白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寒意。
《旧约》里的上帝最终派使者阻止了这场献祭,那么,在陆应如所说的这次献祭里,谁是那个使者?或者,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使者降临?
“应如姐,”钟关白有些突兀地问,“为什么叫Abe?”
连主语有没有的问句。
为什么历任第一秘书都叫Abe?陆应如平静道:“早秋和我小时候在餐桌上听过不少故事,长大以后,早秋都不记得了,我还记得一个。”
钟关白故意笑了笑,却有点笑不出来:“这个故事的主角不会就叫Abe吧?”
“当然不是。”陆应如顿了片刻,说,“故事的主角叫耶和华。”
钟关白真的笑不出来了。
耶和华和亚伯拉罕的故事,分明是同一个故事。
钟关白有些艰难地:“每喊一次Abe这个名字,不都在加深一次……我可以说是仇恨吗?”
“哪有那么多爱恨。”陆应如收回目光,线条分明的下颚微微抬起,不再看那些离她不知有多远的车流与众生了,“Abe这个名字只是在提醒我,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成。”
“是……什么事?”钟关白问完,又觉得似乎已经猜到答案。
陆应如对着电话说了几句话。
她的声音很低,像刀轻轻划破软肉,不留痕迹。
钟关白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不太懂其中方法,提不出更具体的问题,只是直觉上感到某种隐隐的恐惧,却又说不出反对的理由,过了一阵,才说:“……早秋,应该不知道。”
“当然。你大概想问,那我为什么告诉你。”陆应如笑了笑,这次像是真心的,甚至带了一点平日不可能见到的温柔,“我知道你这个人,既不聪明,又急着想把事情做好,要是我不说个明白,你只怕天天要去找我父亲理论,不知道还要弄出什么麻烦事来。”陆应如说完,话锋一转,口吻变回了最初的那般冷硬,“而且,我想让你知道,赞颂你的爱情、感谢你的音乐、和你一样说着什么希望与理想的,自有远远的旁观者、有后来者,而在你的近处,你抛弃过的人们,不会原谅你。”
陆应如说完,挂了电话。
她穿着薄薄的真丝衬衣,又在寒风中站了许久,才转过身。
转身的一刹,她看见Abe拿着一件羊毛外套,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你在那里多久了?”陆应如看着Abe的眼睛,问。
两人视线交错,Abe微微垂下眼:“不太久。”
陆应如走回办公室,拒绝了Abe手上的外套:“你下班了。”
Abe将外套收起来挂到衣柜里,却没有出去。他在原地站着,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阵才朝陆应如走了两步,问:“陆总,我可以加班吗?”
陆应如坐在办公桌前,没有抬眼,也没有说话。
Abe继续走了两步:“陆总,几个月前您曾说过,幸福是一种小概率事件。”
陆应如仍旧没抬眼:“有什么疑问?”
“没有疑问。”Abe说,“只是最近重新看概率论,发现了一个推论。”
陆应如终于转过头,看向了他。
Abe走到陆应如面前,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如果时间足够长,那么任何小概率事件都必然会发生。”
陆应如盯了一会儿Abe,然后闭上眼,过了半天才睁开眼,喝了一杯水。
Abe还站在桌前,一脸严肃,眼含期待,似乎在等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答复。
陆应如看着他笑了笑:“Abe,你今天加班是吧?正好,开车去送一下钟关白,要不他还以为拎着两只装鹅的笼子就能上高铁。”
Chapter 69 【《Ballade No。4 in F minor; Op。 52》… Frédéric Chopin】
钟关白拎着两只豪华鹅笼,走到院门前的时候大剌剌地就进去了,因为那院子和温月安在京郊的小院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周边植物外再无其他不同。这模样的地方他走惯了,几乎要当成自己家,再加之一路都在想与陆应如的那通电话,神思并不专注在脚下。
“钟老师到了。”走了两步,只见穿着白色外套的贺音徐从小楼里走出来,一头黑发已经过了腰际,唇红齿白,笑得眼睛微微弯起来。
“小贺同学,没上学呀?”钟关白也笑起来。
“嗯,放假回来一周,陪父亲。”贺音徐看见钟关白手里拿着两个罩着布的硕大笼子,便说:“我来拿吧,咦,这是给温先生带的礼物吗?”
“小贺同学,这可是你两位师侄,望你好生招待。”钟关白一边说,一边揭开笼上的罩子。
贺音徐本还好奇地弯着腰去看,一下被近距离的两大团会发出叫声的白色物体吓了一跳,定了神看清是两只天鹅,脸上便显出一点红晕,心下喜爱,想摸一摸又不敢。
钟关白一个劲儿地拿着笼子往贺音徐身上凑,坏还没有使成便听见一声“阿白”。他立马朝门口看,此时贺玉楼正推着温月安从房内出来,温月安穿一身对襟青色薄棉服,手上捧着一个漆木小食盒,说:“来吃点心。”
钟关白将鹅笼往贺音徐手里一塞,跑向温月安,其实也没几步路,他还要边跑边问:“有什么好吃的?”
走到近处,抱了食盒,对温月安的厨艺一通夸奖,瞧见温月安和贺玉楼气色都不错,这才介绍起他和陆早秋的两只鹅子,介绍完又怕温月安觉得他玩物丧志,接着便一边吃点心一边夸大其词地将两只鹅子心酸来历一通渲染,说这俩白团子是陆早秋的珍宝云云,要当儿子来养,奈何北京冬天太冷不能将鹅子养在身边,先养在南方,等开春暖和了再接回去。
温月安和贺玉楼知道钟关白的话大半要打折扣,只是纵着他,说想养便养在这里,会有人替他照看着,倒是贺音徐全篇都信了,还说:“钟老师,那等一下我开车带你去湖边吧。以后只要我来,就去喂它们。”
钟关白听了,连忙停下往嘴里送点心的手,趁食盒里还剩下几个,冲贺音徐招手:“小贺同学,一起来吃、一起来吃。”
贺音徐不过去,他放心不下天鹅,又去找了谷物和水,将鹅笼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这才去找其他人。
等他进屋的时候,贺玉楼与钟关白正在聊天,钟关白本正在说着什么,语气中没有半点玩笑意味,脸色也不轻松,瞥见他进来便收了话头。在钟关白眼里,贺音徐还是小朋友,许多话不适合在他面前说。
待吃过饭,贺音徐和钟关白带着鹅子一起去湖边。钟关白让贺音徐给他和两只鹅子合影,确认照片里的人与鹅看起来都很欢乐,便发给陆早秋,并附言:鹅子们在这里过寒假,我很快就回来。
贺音徐给说:“钟老师,你能不能也给我拍一张照?”
钟关白眼睛还盯在手机屏幕上等陆早秋的回复,嘴上接道:“你是要发给谁看呀?”
贺音徐大大方方答道:“我的女朋友。”
“什么?”钟关白大吃一惊,“小贺同学,你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嘛?”
贺音徐点头:“知道。”
钟关白斜眼,一副大尾巴狼的样子:“可不是单纯一起弹琴的小伙伴哦。”
贺音徐:“她不是学音乐的,她学数学。”
钟关白一下子好奇心达到极点:“有没有照片,快给你钟老师看一看。”
贺音徐打开Facebook的一张主页。主页头像就是照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身滑雪装备,孤身站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山上,一头尚不及耳的短发,皮肤微黑,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极有神。不过最令人瞩目的不是这张照片,而是主页上的学历——这位小姑娘正在美国读数学博士。
钟关白马上不敢以看小朋友的眼光看贺音徐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一个月之前,我们都去了Pollini的独奏会,听他弹肖邦。”贺音徐说,“刚好是邻座。”
钟关白啧啧两声:“这就是女朋友了?”
这时贺音徐的耳尖才微微红起来:“音乐会结束后,要离场了,她感叹了一句意犹未尽。我不想她听不够,便说……其实,肖邦……我也能弹。”
钟关白听到此处,差点要为贺音徐鼓掌,心道下次也要请陆早秋去听钢琴独奏。
正巧这时陆早秋回了消息:好,到时我来接你。
钟关白忙不迭地打字:等我回来咱们去听音乐会。
陆早秋:好。
钟关白高高兴兴地收了手机,拿贺音徐的手机给他拍照。长发的少年正好蹲在湖边喂天鹅,长发垂到湖面,像一幅画。拍了许多张,贺音徐看了半天,最后只发了一张平平常常站在湖边笑的,说怕其他的不够有男子气概。
回去的路上,钟关白一个劲儿地问贺音徐为什么喜欢人家呀,喜欢人家什么呀之类的问题,很是烦人。
贺音徐红着脸老老实实回答,喜欢她大方,爽朗,可爱,聪明,喜欢听她讲古典乐和数学的关系。
钟关白听得心里直笑,嘴咧得都快合不上了还啧啧不停。下车的时候又坏笑着压低声音问:“这事贺先生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要保密呀?”
“父亲知道。”贺音徐一下车便赶紧躲开钟关白,怕他还要问什么细节。
等钟关白进了院子,小贺同学已经不见踪影。他走进小楼时,只有贺玉楼在客厅里看书,见钟关白进来,便低声说了一句:“月安在午睡。”示意他不要吵。
钟关白轻手轻脚走到书架边,拿了一本书,也看起来。可是他心里有事,书架上的书又艰涩的居多,他挑的这本更是怎么都看不进去,勉强看了几行,字入了眼,没有入脑,好像全不认识似的。钟关白重复尝试了几次都没把第一页看完,也不欲再装,便将书还回书架上。
贺玉楼看他一眼,也合上手中的书,低声道:“出去走走。”
钟关白知道要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便跟在贺玉楼身后。
他一路往外走,一路想陆应如在电话里的最后几句话。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担忧,陆应如将这件事告诉他,并不止她说的那两个原因。钟关白并不怕被陆应如说不聪明,也足够坚定,不再因为负了旁人而站不起来。他害怕的是,这些告知可能是某种告别。他怕陆应如会出什么意外,尽管,并没有任何征兆,至少没有明显的征兆。
但他确实有一种恐惧,在陆应如说出那几句话的时候。
“等月安醒来看见你这样,是要担心的。”走出院子好一段路,贺玉楼才说。
钟关白落在贺玉楼身后,应了一声,说:“不会让老师担心的。”他能在贺音徐面前打起精神,也肯定能在温月安面前打起精神。
贺玉楼慢了一步,和钟关白并肩而行:“说说,之前问精神病的事,是怎么回事?”
钟关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复述陆应如的原话:总是发疯的人,就应该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认为这是陆早秋的家事,哪怕再糟糕棘手,他也不能对别人说。别说贺玉楼不行,就是温月安身体好的时候他也不能对温月安说。陆早秋的家事,到他钟关白这里就该打止了,因为一定程度上他就是陆家人,再往外一步,便不能算了。
所以他只能就方法上问贺玉楼一句,送直系亲属进精神病院需要做些什么,难度有多大。因为陆怀川自己肯定是不会自己去看病的。或者说,陆怀川的状态,到底能不能算是精神疾病?钟关白不能确定,他细想起从前与陆怀川为数不多的相处,虽确实不好,但不能说就是精神有问题,可是再想陆应如给他的资料上的、陆早秋所说的陆怀川的某些行径;某些时候突然的、仿佛不受他自己控制的变化,确实又不像一个正常人。
也许钟关白的那一丝恐惧就来自于这种不确定。
陆怀川没有到非关进精神病院不可的地步,可是陆应如一旦开始行动,就必须成功证明他有病,因为如果没有能把他送进去,等待她和陆早秋的就不知道是什么。即便她成功了,可如果陆怀川是因为被下了错误的诊断而被关了一辈子,那他们其他人的这一生,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