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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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争。
“阿白,”陆早秋懂了,便从身后抱住钟关白,声音低柔得像是一片羽毛直接轻轻擦在钟关白耳壁上,有如最温柔的诱哄,“阿白……”
钟关白发泄了许久,陆早秋一直静静听着,钟关白心里那把火烧到现在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他在陆早秋怀里听着一声一声的“阿白”,内里最后一阵沸腾也渐渐平息下来。
“阿白。”陆早秋在钟关白耳边说,“有一点,你讲得不对。”
钟关白生完气,其实不能完全想起来自己到底都讲了些什么,于是偏头靠在陆早秋颈侧从善如流道:“……嗯,我听着。”
“阿白,你总是太怕别人失望。温先生对你说‘再来’,我也对你说‘再来’,是因为对有所期待,这没错。但温先生不是期待你承担什么责任,不是期待你变成贺先生。他从你小时候就看出了你爱琴,便期待你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期待你能快乐。温先生是通透人,也把你看得很重,他那样想念贺先生,要你去弹一首《秋风颂》都思虑再三,你若能接过他想传下来的东西,当然是好的,可若你真正爱的不是琴,他哪里会要求你一弹二十年?”陆早秋站在钟关白身后,两只手分别握住钟关白的两只手,放在后者身前,“阿白,我也对你说过,从前的,不是失望,只是怕你弄丢了最爱的东西。与你在一起之前,我没有什么害怕,与你在一起之后,我便变得怕这怕那,细想来,不过是怕你不快乐。”
“早秋……”钟关白心中酸麻柔软,“你怎么跟我说这个……”
“你不知道?”陆早秋反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刚才发那样大的脾气?”
钟关白闷闷道:“……我已经说过了。”
陆早秋说:“我没有听到,再说一次。”
“因为贺音徐那小子……”钟关白忽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刚才怒火烧起来的地方一片平静,连火星也没迸出来一颗,他突然就懂了,“……我怕他变成我。”
陆早秋沉默了一会儿,把钟关白转过来,亲了一口:“一个你尚且爱不过来,两个你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钟关白脸涨红起来:“他,他敢,贺音徐那小子怎么会变成我来让你爱?”
陆早秋的嘴角浅浅牵起来,看着钟关白的眼睛低低道:“你看,他不会变成你。
“小贺现在年纪小,哪怕爱琴,也不自知,全然以为是为了贺先生的期许才弹琴。阿白,你若告诉他那些往事,不过更添他愧疚,让他继续为父亲弹琴,那他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喜欢钢琴?”
“也是,有道理。”钟关白点了两下头,又觉得很替贺音徐的家长着急,“可是……要是他真的不喜欢,那怎么办?”
“如果他真不喜欢,我想就是贺先生,也不会勉强。”陆早秋说,“人生苦短,做什么,只讲一个心甘情愿。”
钟关白听了,在陆早秋唇上啃了一会儿,讨好道:“陆首席,你就是我的心甘情愿。”
然后趁着陆早秋被献殷勤的劲儿还没过,便挽起袖子,露出相当不容忽视的手臂肌肉,打开包厢门:“那什么,陆首席你等我一会儿哈,我现在就去让小贺同学感受一下什么叫心甘情愿。练琴这个事嘛,挨几次揍就心甘情愿了,真的。”
Chapter 54 【《Waltz on Air》… Jonathan Edelblut】
贺音徐正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食不知味地吃玉兰饼,看见钟关白开门,立即站起来。他有许多事想问清楚,可是却连上前打一个招呼也不敢,怕钟关白发脾气。
露着修长有力漂亮胳膊的钟先生靠在门边,冲小朋友招招手:“过来。”
贺音徐听话地走过去,没有站得太近。
“服务员,麻烦把桌上的点心打包一下,再来两份梅花糕一起带走。”钟关白喊完,便对贺音徐说,“小贺同学,你陆老师吧,是正经教授,传道授业解惑的正派人,两分钟以前,他把我训了一顿,不允许我对少年儿童使用暴力,并让我为刚才的行为跟你道歉。”
贺音徐没想到钟关白态度这么好,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便听见钟关白压低声音快速道:“梅花糕是请你吃的,等下陆首席进来你就说你原谅我了,要不咱们没完。”
等陆早秋进来,钟关白一脸诚恳地禀告道:“我跟小贺同学道过歉了。”
陆早秋看贺音徐,贺音徐看钟关白,钟关白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难道不是吗?”
贺音徐看见钟关白那一排整整齐齐并反着危险白光的八颗牙,回答道:“……嗯,是的,钟老师……很好。”
钟关白听了,一脸跟陆早秋邀功的得意神色:你看吧,我也是正经老师。
“小贺同学,我和你陆老师送你回家。”钟关白说。
贺音徐:“可是家里……”
钟关白大手一挥:“今天就去你家打游戏了。”
钟关白嘴上一向不算仁厚,贺音徐以为这话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嘲讽,可是钟关白说完,真的就往驾驶座上一坐,像带老婆孩子出去郊游似的把车开到了贺音徐家楼下。
这是贺玉楼买下的一间复式公寓,从他带贺音徐回国起就住在这里。吊顶极高的二层全部打通贴隔音砖,却只放一架斯坦威大三角钢琴,四面的墙壁完全是内嵌的书架,里面放满了琴谱——
这是这间琴房几天前的样子。
现在,原本设计古典的琴房完全变成了现代科技的产物:房间四角安装了小型激光基站,数台实现强大移动计算渲染功能的主机隐蔽在墙边,拥有大量精密传感器的VR装具摆了一整排架子。
当时接这个改装活儿的公司直接把贺音徐当做那些今天一个爱好明天一个爱好的富家公子哥,一切配置按最高的来做,一切设备数量按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可能有的狐朋狗友数来购置。
钟关白打量了眼前的房间许久,说:“小贺同学,你有这身家,居然让我请你吃东西。”
贺音徐说:“我……现在就去让他们改回来。”
“别呀。”钟关白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你玩过吗?好玩吗?”
贺音徐:“没有。其实……钟老师,我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把钢琴搬出去,把这些东西拿进来,听见他们安装的声音……觉得不太舒服,所以之前都没有上过楼。”
钟关白故意说:“是你自己要改的,有什么不舒服?我看倒是舒服极了。”
贺音徐极度羞愧:“我知道这样不对。”
钟关白反问:“为什么不对?”
贺音徐自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那对不起父亲。”
钟关白想,果然被明察秋毫的陆首席说中了,为了父亲。
“贺先生说过不让你打游戏吗?”钟关白问。
为了得到贺玉楼的认可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的时间与精力,哪里有工夫想别的,贺音徐从小时候起都在做贺玉楼要求的事,所以根本不知道贺玉楼不许他做什么。
“没有是没有,可是……”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是贺音徐知道,贺玉楼一定不会喜欢他打游戏。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他也不会一时冲动叫人把琴房改得面目全非。
“没有不就行了。”钟关白拿起一套VR装备,“戴上,开打。”
他叫贺音徐打游戏,有他的目的。小朋友有陆早秋看着,揍是不能揍了,但是让小朋友感受一下游戏里的痛苦还是可以的。很多时候,人不是因为喜欢什么才擅长什么,而是擅长什么就会觉得喜欢。钟关白笃定贺音徐一个新手菜鸡,在游戏里被虐几把就会知道弹琴是多么快乐的事。
钟关白前后差别太大,贺音徐有一肚子的疑惑,不想打游戏只想把事情弄清楚,但是钟关白一副“你敢不过来试试”的架势,强势得像带他在剧院吃冰淇淋的季大院长,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其实VR游戏钟关白自己也没玩过,他只听唐小离说过在这种游戏里给一个八块腹肌脸长得还很像秦昭的病人做某种奇怪的手术多么有趣。
启动软件,有不少种类的游戏可选,好在没有唐小离喜欢玩的那种。
钟关白随手选了个射击类游戏,一看有3V3模式,便揣着欣赏陆早秋另一面的小心思撺掇陆早秋也一起来打一局。
在陆早秋近三十年的生命中,游戏这个概念就只是个理论概念,从来不曾实际操作过。
于是他非常坦然地承认:“我没有玩过。”
钟关白一边帮陆早秋戴装备,一边非常膨胀地说着“不会没关系”、“等一下就跟着我”这样充满雄性保护欲的话,顺手还在贺音徐小朋友看不见的地方将人摸了几把,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宣布:进入游戏。
游戏任务很简单:跟另外一组人争夺一份绝密档案。
进去了之后,钟关白研究了一下地图,开始自认为英明神武地组织路线:“我们进去,沿着这里上顶层。”
贺音徐和陆早秋跟在钟关白身后,进入大厦。
遭遇战来得太快,不过上到第三层,两队人就碰面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拔枪!
“……我操?”钟关白拔是拔了,拔出来却发现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手里那玩意儿,“这他妈怎么——”
没等他弄清楚怎么操作,对面已经开枪了。
电石火光之间,陆早秋揽过他的腰,将他护在身后,并一个点射击毙了朝他开枪的敌人。
同样是眨眼间,贺音徐小朋友利落地抬起手,干掉了另外两个敌人。
钟关白:“……”
贺音徐见钟关白呆立原地,便提醒道:“钟老师,我们可以去拿档案了。”
一直到爆破保险箱,拿到档案钟关白都没有说话。
忍到游戏结束,钟先生终于忍不住,愤而摘掉装备提出指控:“你们!你们肯定背着我偷偷玩过!”
陆早秋:“没有。”
贺音徐:“钟老师,我没有。”
钟关白一脸不信任,陆早秋说:“阿白,我中学时被要求修射击课,难度比今天的游戏大一些,但操作类似。”
贺音徐点点头,道:“我也是。”
钟关白:“……”
钟先生极度不爽,内心唾弃了三秒教育资源的不平等,然后再次打开游戏列表——
“我不喜欢刚才那个游戏,换一个。”
钟先生一心想找回面子,便一边选游戏,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哎,你们修不修高尔夫课的?”
陆早秋:“嗯。”
贺音徐:“修的。”
钟关白:“……赛车的话,小贺同学你有驾照吗?”
贺音徐:“有,满十六岁的时候拿到的。”
钟关白非常不高兴地持续大力虐待选择游戏的装置:“这个不好玩。”
“这个不要。”
“丑。”
……
贺音徐提议道:“不如我们不玩了吧。”
“不行。”钟关白一口回绝。
Chapter 55 【《在银色的月光下》… 吕思清】
在钟关白倔强选游戏的同时,一辆车正缓缓朝这栋楼开来。
副驾驶上,穿青衫的人头发全白了,目光一直落在开车的人身上,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了一路,一下也不曾移开。开车的人穿了许多年西装,如今也换成了黑色长衫。几十年后,两人坐在一处,身体里竟像坐着两个少年。
“到了。”贺玉楼说。
贺玉楼把温月安抱下车,温月安问:“师哥,这是来做什么?下了车也不肯告诉我?”
贺玉楼推着轮椅向楼内去,进了电梯才微微倾身对温月安道:“月安,这些年,我写了些曲子,都放在这里。明天就要南下,我想先带你来看看。你若有喜欢的,拣些我们一起带走,不喜欢的,就留在这里。”
温月安听了,垂下眼帘,淡淡道:“这次不知又是为谁写的。”
贺玉楼望着温月安的模样笑起来,笑得久到温月安都像是要瞪他了,才说:“还能是为谁?”
温月安说:“我哪里知道。”
贺玉楼不笑了,直视着温月安的双眼,道:“为你。”
一抹带着柔光的浅浅波纹从温月安眼底漾开:“曲里都写了些什么?”
贺玉楼想了片刻,答道:“故国明月,残破山河,梦里旧人。”
温月安轻轻握住贺玉楼的手腕,道:“师哥,从今往后,你若不想,便不必再写这些了。你的故国明月仍在,残破山河也已收拾,旧人不剩多少,这里却还有一位……”
见时长相守,别时长相忆。
来去一生,都是你。
贺玉楼伸手理了理温月安的头发,道:“好,不写。”
电梯到了,贺玉楼推着温月安到门前,发现门口有三双鞋。
“好像是阿白与早秋也在。”温月安说。
开了门,一楼没有人,贺玉楼说:“他们应该是在二楼弹琴,琴房隔音好,楼下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