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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九九一十二-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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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反应也让我纳闷,“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去、不能去、去不了吗?”
  张天乐瞪我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地闭了嘴,连口舌之快都不逞了。
  “天乐,”见他没什么反应,我又叫了一遍,“天乐,你看着我,你听我说,这世界上不该有任何事情成为阻碍你想去做另一件事的原因,当然前提是你想做的这件事不是什么杀人放火黄赌毒。我不是运动员,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专业比赛,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可能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只知道现在机会给你了,选不选在你,是不是这么个简单的事实?那么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我想的就不是进不进得了决赛、拿不拿得了名次、有没有人看好这些问题,而是我身体状态的调整、对待比赛的心理素质、抗压的能力等等这些实际一点的问题。其实我想说的是,抓住或者放弃这次机会,在于你自己怎么想,你应该为你自己的‘想去’而去,而不是为客观条件限制的‘不能去’而不去。”
  张天乐开了开口,正要说什么,又被我打断:“我知道道理你都懂,但现在问题不在你实力如何,而是你要想清楚你想要什么,我是不知道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要求和规划,但你做任何决定的结果都还是会回到你身上,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得掂量清楚,自己拿主意,你懂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希望自己把这番话说得能有心中想象得一半诚恳就够了,而张天乐只是插着口袋继续往前走,闷声说:“可是一意孤行一点也不酷。”
  “我知道啊,不仅要克服路上原有的困难,还要应付路途中伸出来不断要拉你回去的手。”
  见张天乐又沉默了,我好像也能猜到一些什么,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能去?”
  张天乐撇了撇头,把视线落在别处,“我爸妈一直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了不起的事,或者说他们觉得跑步在人生这个大框架里,没用,你知道吗,对,是没用。就是无论我去参加什么比赛,拿到什么奖项,他们只会说一句‘挺好的’,这个‘挺好’不是说他们对我有更高的期待,我还没有达到,所以对我的夸奖只能到‘挺好’这个程度,而是他们对我去跑步根本没有任何期待,小时候教练说以我的资质如果重点培养的话,以后可以进港队,资质?可是除了他谁还在意我有资质啊,我爸只会跟我说不要想其他的,跑步作为一项兴趣爱好,又能锻炼身体,当然很好,但它不能是我的人生,我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我没有一丁点特别,我应该跟绝大多数人走一样的路,一心一意读书,毕业后从政经商,或者做什么行业都行,我的本分就该是这样。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回来的,我家在香港,学籍在香港,我爸每周两边跑,平时也是我自己照顾自己,回不回来有什么差别?可现在是高三,我爸希望我安安分分读书考大学,他带我回来,我连周末去队里训练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根本没得选,你知道吗,我没得选。从前你不是问过我是不是喜欢跑步吗,我原来说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回答你,是,我喜欢,这是我人生迄今为止喜欢得最久的事情了,但我也只能是一个业余运动员,哪怕我再喜欢跑步,我跑得再好,我也不能说我这辈子就跑步了,我拿跑步当饭吃,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有什么不能的?”
  张天乐被我一噎,愣着说不出话,于是我继续问:“你是为什么觉得不能?你试过了?你知道你速度的极限在哪了?”
  张天乐摇了摇头,似乎发现跟我这个外行多说也无益,懒得解释更多,“……反正就是不能,一意孤行我可以啊,吃多少苦我都扛得住,可是这条路我连踏上的底气都没有。”撂下这句话,他加快步伐,两三步走到我前头去了。
  “喂——”我喊住他,“别找借口了,我当你的底气。”
  张天乐在前方停住。
  “虽然我这个底气也没有什么分量,但起码我不觉得你跟大多数人一样,你很特别,我希望你去做你喜欢的事,你看,你喜欢的事刚好也是你擅长的事,多让人羡慕,不像我,我才是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又擅长什么,我大概就是你爸口中的那批‘绝大多数人’吧,不过‘绝大多数人’名额也有限,你就别硬往里挤了。”
  我走上前去与张天乐平行,一把搭上他的肩,“天乐,去吧,去跑,我当你的底气。反正你有钱,我知道你也有办法回去,周末偷偷摸摸地去报个名,我们能到哪个赛段就到哪个赛段,跑得好呢就拿出来炫耀给你爸妈看,跑得不好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算你是最后一名,我也会在终点接你的,就像上次运动会接力一样。”
  张天乐愣愣地看着我,忽然低下头笑了,把我的胳膊从他肩膀上拿下来,丢给我两个字:“多事。”
  过了没几秒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一转身挡住我,扬起手作势要揍我,“谁准你叫我天乐的!”
  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许,我眉梢一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妈说这周不准天乐来吃饭了……”
  “行行行,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过了两天,张天乐蹭到我跟前,左顾右盼的,我皱着眉看他,不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干嘛呢,这么费劲,你想说什么?”
  他试图表现得如同往常,说话却含含糊糊:“我、我周末回去一趟。”
  “嗯?”我一开始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旋即了然,心领神会地没多说什么,只低头笑了笑,“嗯。”
  张天乐咳嗽一声,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没话找话:“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怎么回事,你还突然干起了代购?”
  “……没有就算了。”
  张天乐老实坐回后头位置上,我转身瞅了瞅他,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什么都不用带,高高兴兴回来就好了。”
  张天乐默许了我对他略带调戏的举动,抿了抿嘴,认认真真地说:“吴浩宇,谢谢你。”
  我把头一扬,颇为敷衍地回:“噢,不客气。”
  可周一当天,张天乐却毫无预警地没来上学,事实上从周日开始我就与他失联了,发消息不回,哪天回来也没提前打声招呼。按理说他顺利办完事,周末就该回来了,老班看见他的空位置时,还问了一句“张天乐怎么没来”,看样子她也没收到张天乐的任何请假,虽然这两个多月来张天乐没无故旷过一天课,可他似乎总给人一种“旷课即常态”的印象,老班对着空气说了他两句,就如往常一样开始上课了。
  我不知道老班后来有没有尝试联系他的家长,到了周二,依旧是不见张天乐的身影,老班反倒过来问我,是否知道张天乐去了哪里。
  他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唯一一次有的行为迹象,是主动中断呼叫后彻底关了机。
  我有些担心,张天乐这个举动,八成是出了什么事。
  我开始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比赛、报名手续、资格认证、体检报告等等,所有我能想到的流程都在我脑海里过了一遍,可仍旧想不出有哪一个环节会出现差错,又或者根本不是这件事上出的问题,他的出行、航班呢?还是遭遇了抢劫勒索?又或是他父母……
  而除了不断地打电话和发消息给他,我没有任何别的方法能联系上这个人,仔细想来,我不知道张天乐住在哪,没见过他父母,除了班里的同学我们也没有共同的朋友,这样的孤立无援使我感到深深的无力和不安。
  在我越想越离谱的时候,周二夜里九点多,我终于在回家的楼道里,看见了坐在我家门口的张天乐。
  他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听到我走近的声响,才缓缓抬起头,楼道里昏暗,待互相看清后,我们各自愣了愣,几天不见,张天乐原本干净的脸上冒着青胡茬,看起来特憔悴。
  大概是坐得太久腿麻了,他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我默默上前拿钥匙开门,各自都默契地没有开口,我没问,他没说。
  进屋后,张天乐伸了个懒腰,抓了抓头发,嘴角扯出一个笑,上来用胳膊锁住我的脖子,笑嘻嘻地问:“想我没?”
  “去你的。”我挣脱开他的束缚,“怎么不直接进来?不是给过你钥匙吗。”我配过一副这套房子的钥匙给张天乐,以备他的不时之需。
  “我没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点多的时候吧。”
  “然后你就一直在门口等着?”
  张天乐略微一点头,我不知不觉就用了责备的口吻:“不知道去学校找我吗?”
  这话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张天乐也不再闪躲视线,转过来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让我也瞧清楚他的脸,却依然温声道:“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我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天乐走到桌前,扒拉着我摊在上面的卷子,随口问:“这两天上课都讲什么了?”
  “你怎么了?”我按住他的手,不答反问,这短短几分钟里我几乎控制不了我的情绪起伏,所有我想收敛住的心气被他一句句的若无其事打得越来越乱。
  “干嘛说话这么冲,怎么着,谁惹你了?”
  “张天乐,我问你怎么了?”
  他顿了一秒反倒笑了,一脸疑惑地问我:“你火气怎么突然这么大,我就晚了两天,又不是不回来了。”
  “两天,很短是吗?”
  “不是,阿宇,至于吗,”说着张天乐就要伸手摸我的额头,“我这不是没怎么吗。”
  我使了点力气拍开他的手,“对,你没怎么,没怎么你回个话有多难?大家都在担心你,我也在担心你,这学你说上就上说不上就不上,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你他妈有病吧?”张天乐拧起眉头,上来抓住我两只胳膊,哑声说:“我警告你,你现在别跟我闹!”
  其实我隐约能感觉到,张天乐憋了一股气,强压着不愿意冲我发,可我太过气急败坏,理智脱了缰绳,我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他妈才有病。”
  他看着我,半晌不说话,什么动作也没有,我们嚣张跋扈地沉默了几秒后,张天乐先退了一步,他冷静下来,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分手了。”
  我对上他的眼睛,微微皱眉表示困惑,心头却因为这句话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我要亲眼看到怎么回事,我想要一个交代,行了吗?”
  我的怒气在一瞬间消退无踪,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紧接而至的是惭愧和羞耻,这太令我不自在,我需要一个台阶下,“你不用跟我解释,你去跟老班解释吧。”
  “我跟她解释干什么,她在乎?”
  我无言以对,老班确实是不在乎的,张天乐只要人身安全不出事,来不来上课、一周来上几天课,老班确实不需要在乎,可我只能拿她来做幌子。
  张天乐这副样子在我眼里太过陌生,陌生到我分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宇,我真的……她就这么需要人陪?就这么没办法自己待着?是,我不能每天跟她见面,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陪着她,这些都是理由,可就剩下不到半年了,就半年了,半年后我就回去了,我能坚持住,她为什么不能?”
  张天乐有些激动,具体的个中缘由我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怎么了?”同样的问话,态度却较刚才缓了百八十倍。
  而我收到的只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得不到任何回答了,张天乐才缓缓涩声道:“算了,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吧。”
  张天乐洗了个澡,就着湿头发往床上一趴,很快就沉沉睡去。他一定是很累,连胡子也没刮,光着的膀子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
  我在床头前蹲下,拿毛巾给他擦头,动作放得尽量轻。我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下巴,那胡茬犹如芒刺,扎得我指尖都疼。
  这个结局很好,让我听了高兴。
  而我心里的热烈,同时也烧得我疼。
  这段时间以来,我心里产生了什么情感,或者说情感上发生了什么转变,我又怎么会不清楚,相反地我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意识得到。
  可这感情不对,不应该。
  我自认为不是个情绪容易起伏的人,所以以往每当张天乐跟我说起他跟女朋友的二三事时,我也没有太抵触,我只需要跟自己较量,消化掉这些事情带给我的一些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
  眼前张天乐沉睡的模样,让我看了心疼,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好女孩,又是做了什么样的大坏事,才能让这个人在乎伤心成这个样子?
  而我闭上眼睛,心里却有声音把理智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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