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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莫里斯-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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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只当你是莫瑞斯呢,”他对她说,“你们的嗓音出奇地相似。”
  “因为我感冒了啊。”她笑着说。
  “不,他们就是相像,”霍尔太太说,“艾达有莫瑞斯的嗓门。他的鼻子,我的意思当然是说还有他的嘴,以及他的好兴致和健康,我常常认为这三样都像。另一方面,吉蒂有莫瑞斯那样的头脑。”
  大家都笑了,三个女子明显地相互喜爱。克莱夫目睹了以前不曾理会的母女关系。由于家长不在,她们变得更友善,更健谈。植物,靠太阳生长,然而有些植物是随着日暮开花的。霍尔家的女眷们使他联想到点缀着彭杰的一条荒芜小径的月见草(译注:月见草是柳叶菜科月见草属植物,草本,开美丽的黄花。广布北美,欧洲有引种。二年生,叶互生)。跟母亲姐姐聊天时,就连吉蒂也面目姣好。他拿定主意为了她的事谴责莫瑞斯几句,但是不能用苛刻的口气。因为莫瑞斯也美,在这崭新的幻象中,莫瑞斯成了个庞然大物。
  巴里大夫曾鼓励两个姑娘去参加救护班的学习。饭后,克莱夫听凭她们往自己身上缠绷带。艾达包扎他的头部,吉蒂包扎的是脚踝。这时候,霍尔太太喜气洋洋,漫不经心,反复说:“喏,德拉姆先生,不管怎样,你这次的病比上次害的那场强一些。”
  “霍尔太太,我希望您直呼我的教名。”
  “好的,就这样吧。但是艾达和吉蒂,你们可不行。”
  “我希望艾达和吉蒂也这么叫。”
  “那么,克莱夫!”吉蒂说。
  “那么,吉蒂!”
  “克莱夫。”
  “艾达——这么叫多好啊。”然而,他的脸颊羞红了。“我讨厌拘泥于形式。”
  “我也是这样。”姑娘们异口同声地说。“我对任何人的看法都毫不在乎——一向如此。”边说边用率直的眼神盯着他。
  “莫瑞斯可不然,”霍尔太太说,“他挑剔得很。”
  “莫瑞斯这个人实在不足取——畦,你把我的头弄疼啦。”
  “哇,畦。”艾达仿效他说。
  电话铃响了。
  “他在公司里收到了你的电报,”吉蒂大声报告,“他问你在不在这儿。”
  “告诉他我在。”
  “那么,今天晚上他就回来。现在他想跟你说话。”
  克莱夫拿起听筒,然而只传来了嗡嗡声,电话挂断了。他们不知道莫瑞斯在哪儿,所以无法给他打过去。克莱夫松了一口气,因为现实的逼近使他感到惊慌,被缠上绷带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快乐。他的朋友很快就到了。现在艾达朝他俯下身来,他瞅见了自己所熟悉的容貌,在后面的灯光映衬下平添了几分魅力。他将视线从她那深色头发和眼睛移向没有阴影的嘴巴和身体的曲线,并在她身上找到了转变感情的时候恰好需要的一切。他见过更性感的女人们,但没有一个女人向他许诺过这样的安宁。她是回忆与欲望达成的和解,她是希腊所从未知晓的恬静的傍晚。什么争论都跟她不沾边,因为她是和善的,把过去与现在调和起来。他从未料想过还有这样的人,除非是在天堂里,而他是不相信天堂的。突然,很多事都变得可能了。他躺在那儿,朝她的眼睛望着,他的几缕希望在里面有所反映。他知道能够使她爱上自己,这样一来他身上就点燃起文火。多么美好啊,于愿已足,他唯一焦虑的是莫瑞斯会回家来,因为回忆就应该终属回忆。每逢有什么响动,当别人跑出屋子去看是不是汽车到了的时候,他就把她留下来陪自己。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愿望,不等他发话就留在他身边了。
  “你简直不知道待在英国有多么好!”他猛然说。
  “难道希腊不可爱吗?”
  “可怕。”
  她感到忧伤,克莱夫也叹了口气。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我觉得很难过,克莱夫。”
  “哦,事情已经过去了。”
  “确切地说,到底是……”
  “艾达,是这么回事。在希腊逗留期间,我不得不彻头彻尾地重建自己的人生。谈何容易,可我认为我已经完成了。”
  “我们经常谈论你。莫瑞斯说你会喜爱希腊的。”
  “莫瑞斯还蒙在鼓里呢,谁知道的也没有你多!我对你比对任何人说的都多。你能守口如瓶吗?”
  “当然喽。”
  克莱夫不知所措了,这番谈话变得棘手了。然而艾达一点儿也没有期望继续说下去,能够跟她所天真地钦佩的克莱夫单独待在一起就足够了。她告诉他,他回来了,她甭提有多么高兴了。他热烈地表示同意,“尤其是回到这儿来”。
  “汽车!”吉蒂尖声呼叫起来。
  “别去!”克莱夫边抓住艾达的手,边重复了一遍。
  “我必须去……莫瑞斯……”
  “莫瑞斯嘛,管他呢。”他不肯松手。从门厅里传来了一片喧哗声。“他到哪儿去了?”他的朋友正在吼叫。“你们把他安顿在哪儿了?”
  “艾达,明天和我去散步吧。多跟我见见面。……一言为定。”
  她的哥哥冲进来了。他瞧见绷带,以为出了事故,知道自己弄错了以后又大笑起来。“快摘掉吧,克莱夫。你为什么听任她们摆布?我说,他气色蛮好。你看上去挺健康。老兄,过去喝一杯吧。我替你解下绷带,不,姑娘们,你们不行。”克莱犬跟着莫瑞斯走出去之际转过身来,只见艾达朝他几乎察觉不出地点了点头。
  身穿毛皮大衣的莫瑞斯活像一头巨兽。离开旁人后,他立即脱下大衣,笑眯眯地踱过来。“那么,你不爱我了吗?”他提出疑问。
  “这一切等明天再谈吧。”克莱夫边避开他的目光边说。
  “知道了。来一杯。”
  “莫瑞斯,我不愿意争吵。”
  “我愿意。”
  他摆摆手,不肯接递过来的那杯酒。这场风暴注定要爆发了。“可你不应该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他接着说,“这会使我越来越困难。”
  “我就是要争吵,我非要争吵不可。”他按照最初那个时期的样子走过来,将一只手插进克莱夫的头发。“坐下来。哟,你为什么给我写那样一封信?”
  克莱夫没有回答,他更加沮丧地望着这张自己一度爱过的脸。对男性的嫌恶重新浮上心头,他想知道,倘若莫瑞斯试图拥抱他,会发生什么事呢?
  “为什么?啊?现在你已经康复了,告诉我。”
  “你离开我的椅子,我就说。”于是他开始讲预先准备好的一席话。它是有条理的,不牵涉个人感情的,对莫瑞斯的伤害会最轻微。“我变得正常了——跟别人一样,我也不知道是怎样变的,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一样。这是不合乎情理的,我并不希望如此。你愿意问什么就问吧。我是为了回答你才到这儿来的。因为我在信里不可能详尽地写。然而我在信中写的是真实的。”
  “你说是真实的?”
  “当时是真实的,现在也是。”
  “你说你只喜欢女人,而不是男人?”
  “在真正的意义上,我对男人是喜欢的,莫瑞斯,今后也一直会喜欢。”
  “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
  他的态度也是冷漠的,但他没离开克莱夫的椅子。他的手指仍停留在克莱夫的头上,抚摩着绷带。他的情绪从快活变成宁静的关切。他既没生气,也不害怕,一心一意只想把朋友治好。克莱夫满腔厌恶,他领悟到,两个人所取得的爱的胜利行将崩溃,人心该有多脆弱,多么充满讽刺意味。
  “是谁使你发生变化的?”
  他讨厌这种讯问的方式。“谁都没让我变。这仅仅是生理上的变化。”他开始诉说自己的体验。
  “显然是那个护士。”莫瑞斯若有所思地说,“你要是及早告诉我就好了。……我东想西想,然而没料到是这个。保密是不对的,弄得越来越糟。就应该说啊,说啊,说啊。只要有能够彼此倾吐衷曲的人就行。咱们两个完全是这样的。倘若你告诉了我,这会儿你早就没事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会使你恢复正常的。”
  “怎样恢复?”
  “你等着瞧吧。”他微笑着说。
  “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我已经变了。”
  “难道豹子能够把身上的斑点变掉吗?克莱夫,你的头脑糊涂了,这跟你刚生过一场病也有关系。如今我不再担心了,因为其他方面你已经康复了。看上去你还很高兴,这个问题也会迎刃而解。我明白你是生怕我会感到痛苦,所以不敢告诉我。但是咱们两个人之间还用得着客气吗?你应该跟我说一声就好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为什么待在这儿?其他任何人你都不信任。你和我是不法之徒。倘若世人知道了,这一切,”他边说边指着室内那些为中产阶级提供舒适生活的摆设,“全都会被没收。”
  克莱夫烦闷地说:“然而我已经变了,我已经变了。”
  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体验来理解。莫瑞斯明白什么是糊涂,却不明白变了是怎么回事。“你只是认为自己变了而已。”他,笑吟吟地说。“当奥尔科特小姐在这儿的时候,我常常认为自个儿变了,然而我一回到你身边,那种感觉就统统消失了。”
  “我了解自己的心境,”克莱夫边说边激动起来,起身离开了椅子。“我一向跟你不同。”
  “现在一样了。你还记得吗?我曾经怎样假装……”
  “我当然记得了,别这么孩子气。”
  “咱们两个人相互爱着,自己也知道。那么,另外还有什么……”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莫瑞斯,你给我住口!倘若我爱什么人的话,就是艾达。”他补充说,“我只是作为一个例子随便提到她的。”
  然而,莫瑞斯倒是能够理解什么叫做例子。“艾达?”他说,连腔调都变了。
  “仅仅是向你表明某一种感情。”
  “你几乎不了解艾达啊。”
  “我也不了解我那位护士,以及我提到过的其他一些女人。正如我刚才说过的,并不是特定的什么人,只是一种倾向而已。”
  “你到这儿的时候,谁在家来着?”
  “吉蒂。”
  “然而你说的是艾达呀,不是吉蒂。”
  “是啊。可我指的不是~哦,别这么笨头笨脑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样,我已经把自己的问题摊开来了。现在呢,”克莱夫竭力不牵涉个人感情地说,他求助于能够给予慰藉的词句,这番谈话是预定要这么结束的。“我变了。眼下我想让你也理解,尽管我变了,却丝毫不会损害咱们两个人之间的真实友情。我非常喜欢你——超过了我曾遇见的任何人(他是言不由衷的)。我非常尊敬并且赞美你,真正的纽带是品性,而不是情欲。”
  “就在我进屋之前,你跟艾达说什么了吗?难道你没听见我的汽车开过来吗?为什么吉蒂和妈妈迎出来了,你们却没出来?你们应该听见了我的声音啊。你知道我为了你把工作都丢开了。你一次也没接我的电话,你既没写信给我,也没有马上从希腊返回。过去你到这儿来的时候,跟艾达见过多少次?”
  “嘿,老弟,这么盘问我可不行。”
  “你说过可以问。”
  “关于你的妹妹,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
  “喂,我说呀,你必须住口。再回到我刚才谈起的品性的问题——它才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正的纽带。你不能在沙子上建造起一座房子,而情欲就是沙子。我们需要坚实牢固的地基……”
  “艾达!”他突然故意喊道。
  克莱夫吓得大叫,“干什么?”
  “艾达!艾达!”
  克莱夫冲到门跟前,将它锁上了。“莫瑞斯,不应该这么结束——可别吵完架再分手。”他恳求道。然而,当莫瑞斯走过来时,他抽出钥匙,攥在手里,敬重女性的理念终于被唤醒了。“你不能连累女人,”他喃喃地说,“我决不允许。”
  “把它交出来。”
  “决不。别把事情弄得更糟,不行——不行。”
  莫瑞斯立即冲到他身边。他撒腿就逃,二人围绕着那把大椅子你追我躲,唧唧喳喳地为了给不给钥匙而争辩着。
  他们怀着敌意碰撞在一起,随后永远分离了,钥匙掉在两个人之间的地面上。
  “克莱夫,我伤着你了吗?”
  “没有。”
  “亲爱的,我是无意的。”
  “我不要紧。”
  他们在开始新的人生之前,相互望了一眼对方的脸。“这叫什么结局呀,”他啜泣着,“这叫什么结局呀。”
  “我确实相当喜欢她。”克莱夫说,脸色很苍白。
  “将会发生什么事呢?”莫瑞斯说,他坐下来,擦着嘴。“你来安排吧……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艾达既然到走廊里来了,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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