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临深渊-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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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渊深吸一口气。
不,我不原谅。
你也只能在梦里折磨我。
陆渊勉强攒了些力气,从地上捞起毯子。门铃在响,拖鞋找不到了,陆渊光着脚去开门。脚趾冷的发痛,地板甚至都要热几分。
门廊下站着秦肃征。
陆渊并未完全从噩梦中解脱,没有多少站着的力气,深深看了秦肃征一眼,侧身让开门,径直走回阳台。
躺椅边几上睡前倒的酒没有喝完,冰块儿融化没了踪影,琥珀色的酒液被冲淡,陆渊受蛊惑似的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净。
灼热感从口中燃到全身,每一根血管里都涌动着热流,冰冷僵硬的肢体末端从麦香和烟熏味中复苏,略带凉意的苦涩直冲昏沉的大脑。
酒精带来的温暖令人沉迷。
陆渊捏了捏几乎失掉知觉的手指,自嘲的笑了笑,平复了一下情绪,看向秦肃征,“有事吗?”
秦肃征皱了皱眉,“我看你灯还没关。”
陆渊的状态太差了,涔涔的冷汗往外渗,脆弱的内里已经崩溃的一塌糊涂,勉强撑住了,可没人知道这点支撑能维持多久。
陆渊顿了顿,“忘记了。”
秦肃征想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不小心碰到了陆渊的指尖,冰凉的失真。
陆渊被烫了似的缩回手指。
秦肃征还没接到,他这边已经卸了力,杯子在空中悬了一瞬,立刻被地心引力捕获,悍不畏死的俯冲向地板。
陆渊只来的及缩了缩脚趾。
没有用,碎片爆裂飞溅,划过赤裸的踝骨,陆渊还没觉着疼,血已经沿着皮肤的纹路往下淌了。
痛感激活了理智,陆渊从怔愣里回过神来,抬腿试图从一地碎片中走出去,不防被人一把拦腰抱起来,眼前一花,摔在了床垫上。
秦肃征困兽似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倒像受伤的不是陆渊而是他自己了。陆渊迟钝的想到他在找医药箱,撑着床够另一边的抽屉。
秦肃征低声吼他,“别动!”
陆渊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坐好,任他清理伤口。
秦肃征握着他冰凉的脚,手里细腻的肌肤染上一层温度,“白如安跟你说什么了?”
明明晚上还是好的,几个小时不见就成了这样。
陆渊张了张口。
陆继明想见他。
陆继明肝癌晚期了。
不想见陆继明,不想陆继明死。梦里的女人已经足够他痛苦,不要再来一个陆继明了。
陆渊想,再来一个他会疯。
秦肃征神情专注的盯着他。
陆渊忽然慌了。
不能,不能说。
别人没法懂的,懂这样病态的恐惧。恐惧催生愤怒,他在扭曲的愤怒里浸透了,自暴自弃的沉入欲望的泥淖。
他僵掉了,烂掉了,他是贪得无厌的恶人,嫉妒让他没法维持平静的伪装,他想放秦肃征一条活路,却舍不得断的干净。
陆渊听见自己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的声音,“没有,什么都没说。”
灵魂飘起来,他看见自己甚至做了个笑模样,低低的重复了一遍,“什么都没说。”
“你可以走了。”
陆渊身上一半是疯子的血,一半是人渣的血,好不了了。
不要好了。
这个世界有什么好呢,战争,瘟疫,贪官污吏,变态罪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秦肃征也好,白如安也好,都该走的远远的,离他远远的,别看到他这个样子,这些美好的东西从来与他无关。
他被恨意折磨的太久了,成了恨的伥鬼。
陆渊轻轻的眨了眨眼睛,秦肃征在视线里消失。
对,就是这样,陆渊自我安慰,喜欢秦肃征吗?那就让他走,走的越远越好。
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别让他看到你怨憎惊惧的样子,太难看了。
门响了一声。
陆渊脱力的倒在床上,齿列不受控的颤抖,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他抬起手,想塞进口里,让它们不要再吵。
手被人握住,整个身体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秦肃征从未有过如此耐心。此刻的温柔体贴不再是习得的礼仪,他恨不得把灵魂展开包住陆渊僵冷的躯壳,好叫他不冷不痛。他想说“我在”,却怕这两个字会成为陆渊的负担,想说“别怕”,又觉得轻飘的像是敷衍。
他紧紧抱着陆渊,似乎这样就可以感知陆渊的情绪,声音低缓,似诱似哄。
“陆渊,你哭出来,好不好?”
第50章
C城秋季多雨,今天倒难得是个晴好的天。推开车门,山间的湿气卷着秋凉往外套里密密的渗。陆渊拉高衣领,脚边一片叶子被风吹的打了个圈,落在更远的地方。
阿姨在门口等着,见陆渊下了车,弯了弯腰,“大少爷。”
陆渊久不曾听旁人这样叫自己,恍惚了一瞬,钥匙递给一旁候着的佣人,跟着她进门,“陆继明呢?”
阿姨听他直呼主人大名,面色有些难看,强行拗了个笑出来,“陆先生吃过午饭就在花房里等着您了。”
说罢绕过影壁往山上指了指,“您往前走就是了。”
陆渊点点头,沿着青砖路往里进去。这幢宅子是傍檬山建的,庭院依着山势起伏,尽头处是当年初建时为固风水引的池塘。陆渊凭着印象判断方向,青砖路正好通向池边。
阿姨口中的花房是一栋阳光房,多半是这两年新修的。陆渊一进门就被汹涌的热气阻住了呼吸。
空气粘湿潮闷,热带花卉缠人的香气源源不断,巨大的植物叶片挡住了视线,过于明亮的光线使人无所遁形。
生气过于旺盛,反而生出垂死的腐朽味。
花房的中央铺了一块儿木制的平台,台上一架方几,两只摇椅,一只上坐了人,背对着陆渊。陆渊绕过架子上几乎要变成化学武器的香荚兰,在另一只摇椅上坐下。
陆继明合着眼。
花白的头发梳的整齐,却枯的像草,太阳穴凹陷,脸颊上的肉松垂着,失去了皮肤的质感,嘴唇白的没有血色,隐隐中透出几分紫来。房间里暖的让人烦躁,他还裹着一条厚重的毯子。
觉察到来了人,陆继明动了动眼皮,撩开来看向陆渊。
陌生极了。
相似的脸,细看却没有一处相同,眼角眉梢俱是冷淡疏离,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出一种沉静的无机质。
陆继明轻轻叹了一声,朝几上指了指,“帮我念念吧。”
陆渊拿起方几上铺着的报纸。
油墨烘干了,可味道还存着,附在这一层薄薄的纸页上。
他念的慢,陆继明静静听着。这一版念完了,哗啦啦翻过去,陆继明忽然问,“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陆渊顿了顿。
他亲妈死的时候是深秋。后园里那株银杏掉光了叶子,玫瑰谢尽了,剩着一丛修剪过后枯瘦的枝。
那个秋天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她不肯见旁人,阿姨只敢在深夜进来做事。她拘着陆渊不让他上学,陆渊出不了门,只能和她在荒坟一样的宅子里互相折磨。
她死的那个早上,陆渊在数银杏枝头剩下的叶子。
剩下的记忆就更模糊了。戴着口罩的医生有一双锐利的眼,管家肃声问陆渊最后一次见她的时间。仆人来来去去,门外有人抻长了脖子要看看死人的脸。窗帘开了一半,光柱里尘灰漂浮,尽头是滑落在地的被子。主卧里嘈杂的如同早市,又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听不真切。
死亡使人毫无尊严。
陆渊放下报纸,“我忘了。”
他其实从来就不知道。
陆继明转开脸,声音喃喃,像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自语,“我都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陆渊摸了摸手腕,没说话。
陆继明闭着眼,任阳光穿过玻璃投在眼睑上,似乎这样有助于他回忆。
“那时候我父亲投资失败,陆氏资金链断裂,欠下巨额的债务。他不愿意申请破产,没有遗言,直接从新建的写字楼顶跳了下去。”
“我和芳苹在一起好几年,说好毕业就去结婚,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我学的是艺术,对企业管理一窍不通,两眼一抹黑的接手了陆氏这个烂摊子。没钱,没人,没经验,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是我唯一的出路。娶她,拿到投资,稳住陆氏。我和芳苹分手,和她结了婚。”
“一开始还是好的。圈子里大多是联姻,日子久了,当年的那些不甘心就忘的差不多了。陆氏有了起色,我也开始接触企业的工作,慢慢的就发现了不对。”
“陆氏这么大一个盘子,先前倒了势必会被几家分掉,没哪一家有能力独吞。郑氏注资的目的不是互利,是借着融资,稀释股权,悄悄吃掉陆氏。郑国涛这一手算尽了全部,唯独没算到我。”
“我保住了陆氏,代价是把她架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她不能接受,我心里有愧,对她愈发纵容,可没想到她偏激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聚会,公司,她在哪里都要发疯,我受够了,但她仍是陆太太。我对她百般忍耐,直到她害了芳苹肚子里的孩子。”
陆继明神色悲戚的看了一眼陆渊,“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他粗声喘了一会儿。
“她想要个孩子巩固陆太太的地位,我就给她个孩子求个清净。那个没出生的孩子成了我的噩梦。我恨她,连带着恨你,偶尔管家来消息说你或者她又进了医院,我只会觉得解气。”
陆继明用手遮住眼睛。
“她走的凄凉,我解了恨。恨没了,我忽然不敢看你。”
“你从来都是无辜的。”
“你一句话都不说,冷冷的站在一边,全身上下只剩了一双眼睛,看着我,看着芳苹,看着如安,像她留在宅子里的活灵。你和她,还有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都是我的罪,我承担不起。”
他长叹一声。
“对不起。”
“你恨我,我无话可说。”
陆渊无喜无悲的看着他。
陆继明眼里似乎有泪翻涌。疾病使他干瘪虚弱,找不到当年丰神俊朗的影子。他讲着跟她,跟陆渊有关的过去,陆渊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个道歉迟到的太久了。
时间磨平了情绪的棱角,抹掉了记忆的细节。陆渊仍然困在她的噩梦里,却连她的名字都快要想不起。恐惧与恨失了根,只凭借惯性延续,陆渊甚至找不到说“没关系”的理由。
外面似乎又要下雨,鸟在池面上掠过,惊的池中锦鲤四散而逃。
陆渊细致的叠好报纸,起身绕过对面的躺椅。光线黯淡,植物的影子层层叠叠的投射在空气里,吞噬着平台处的光明。
***
到家时雨还没下,气压低的可怕,憋闷的有些昏沉。
陆渊坐在车上抽了支烟。
狭小的空间带来莫大的安全感,拂过脸颊的烟雾带着几分温柔,尼古丁放松了神经,陆渊终于有了回家的实感。
上电梯,给白如安发消息告知自己已经见过陆继明,收起手机,电梯正好停下。
门打开,陆渊与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秦肃征正趴在他家门上,姿势扭曲,十分变态。
陆渊面无表情的摁了一下电梯关门键。
秦肃征两步跨上前,伸手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别误会!秦小二好像卡住了!”
第51章
秦小二果然是卡住了,卡在猫塔瞭望台的洞口。头朝下,胖肚肚往后悬空露在外面,炸着毛,两条腿在空气里扑腾,隔着箱子“喵喵喵”的乱嚎。
陆渊顾不上管身后的秦肃征,长腿三步并两步迈到爬架跟前,打着手电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秦小二平时熊的厉害,艺高猫胆大,仗着自己是个柔软的胖子,绝不按照正常的方式上猫塔。本来这个观察口将将好够它挤进去,可它今天还穿着小马甲。
小马甲是之前送去宠物中心时买的。秦小二不肯挂猫牌,陆渊就把联系方式装进小马甲的兜兜里,顺手又给它塞了只妙鲜包。秦小二没想到小马甲还有这等好处,从此对马甲爱的深沉,回家了也不让脱。陆渊拗不过,出门前满满当当的装了零食给它穿上——它的腰围膨胀了一圈,洞口大小没变,不幸与爬架实现了过盈配合。
陆渊揉了一把它的圆屁股,托着腰把它拽出来。马甲口袋上的扣子在挣扎时扯坏了,零食兜不住,秦小二记吃不记打,甫一脱困就扭腰要往掉出去的零食上扑。
秦肃征规规矩矩的站在两步开外,一改往日的商务装扮,几缕头发随性的落在凌厉的眉骨上,上身一件浅灰色的圆领卫衣,**是深色运动长裤,宽肩长腿立在沙发边上,客厅都显得有些逼仄。
陆渊给秦小二添了粮和水,回到客厅给秦肃征比了比沙发让他先坐。
顶灯没开,壁灯和台灯柔柔的发着光。这儿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