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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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顾苏忽然觉得浑身都被一股寒意笼罩,他伸手将衣服上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缩了缩脖子。
“嘭!”
一声钝响从马路上传来,顾苏看向那个方向,一分钟内,一个人圈已经包围了事件中心,他没有走近,却依然能够猜到那是一场车祸。他看了一眼人圈周围——还是一场惨烈的车祸。
黑白无常站在人圈外,中间站着一个迷茫的少女,她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黑白无常也在等。
路人拨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似乎就在附近没多远,呼啸着开了过来,医护人员拨开人群进入人圈中心,很快又破开人壁抬着担架走出来。
黑白无常指着担架上的人示意,那少女表情崩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开始疯狂往人群中冲,但她的动作又很快停下了。担架完全脱离了人圈,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被护士搀扶着的中年女人,她似乎腿受伤了,一瘸一拐,跟在担架后面哭得肝肠寸断。
顾苏下意识往那边踏了一小步,警觉的鬼差立刻向他看来,几乎是看见他的一瞬间,鬼差拉着新拘的魂魄消失在原地。顾苏愣了片刻,收回了踏出去的脚,他将视线重新投向橱窗,原正启还在那里,大张的嘴似乎失去了闭合的能力,像一个在脸上的巨大黑洞。
顾苏闭了一下眼,重新睁开,站在那里的鬼也不见了。
有些事情真的变了,那些偶尔会见到打个招呼的鬼差开始很少碰见了,就算见到也是像今天一样,发觉他的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他只不过是想……他想……顾苏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去看苏羽一眼吗?那只是随时可以达成的小事,上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崔立飞带着女朋友,苏羽的笑容很幸福,他实在没必要去惹人厌烦,去打扰她的生活也不是他的初衷。
那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确实不该留在这里了,他应该离开。
只是林一淳的生日宴会在三天后,之前的邀请他食言了,这一次可能是他与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最后一次交集,他一定要去。
刚才的那对母女提醒了他,医院里的小男孩,他的母亲似乎和什么人接触过。任谁也不会甘心自己的孩子就此死去,有些人会因为无法改变而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有些人却做不到,如果有别的机会,很难说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毕竟在她之前已经有两个先例了。
如果……顾苏脑中冒出一个想法,很快否决了,弇山录是被师父亲手拿回去的,也是师兄亲眼看见被阎王拿走的,不可能还留在这个地方。
医院走廊里总是有着浓烈的消毒水味,肖珂兰做完手术之后恢复不错,被刘国宏接回家休养去了。林霈旸只是普通的骨折,在医院住了一两个星期也是随时可以出院的,他还要上学,应该不会在医院里待太久。周博言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现在又要只剩他一个人了。
顾苏有些心不在焉,肩膀与一个急匆匆的人重重撞在一起,对方立刻发出一声痛呼。
“对不起。”顾苏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样子,立刻道歉。
“你长没长……顾苏?”原君迪看清撞上的是谁,立刻狠狠说道:“别说了,肯定是故意的了。”
原君迪很久没有出现过了,顾苏还以为他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现在看来,原君迪似乎有些不太顺利。他胡茬有两天没有刮了,额头上还有一道三厘米左右的伤口,结着血痂。
顾苏没有理会他的话,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受伤了?”
原君迪条件反射一般抬手摸了摸额头,冷哼一声,语气颇有些抱怨:“是我爷爷住院了。头上这个,被我伯公打的。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就把我爷爷叫过去,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就砸过来,我替爷爷挡了一下。小伤,倒是砸我那个玉蝉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伯公发完脾气第二天就死了,明知道自己年纪那么大了还发那么大火。”
玉蝉?顾苏神情冷了下来,原正奇就是那个在背后捣鬼的人吗?面前的原君迪虽然不是那么可恨,顾苏却不想再同他讲话了,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去。
莫名其妙的,原君迪翻了个白眼,继续匆匆跑向护士站。
忽略路上的小插曲,顾苏站在了三零五病房前,透过窗子往里看。
肖珂兰所在的床位已经换了一个陌生人,但……林霈旸怎么会还在这里?不只是他,林一淳也在,还有另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门口,顾苏挪动一下位置想看清那是谁,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观察。
“顾先生,你怎么过来了?是办了住院手续吗,检查出结果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顾苏转脸便看见了魏医生。
上次的事情他还记着,看来是个心细的人,原本想就这样过去,但对方主动提起,倒一时没有应对之词。顾苏对他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只是一点小毛病而已,不用住院。我只是过来看一看……肖阿姨。”
魏医生疑惑道:“肖女士出院了啊,没有通知你吗?”
“哦,是吗,瞧我这记性。”顾苏笑了笑,“魏医生,那孩子不是骨折吗,怎么还没出院?”
魏医生往里望了一眼:“林霈旸啊,他早该出院了,舍不得小病友,硬是抱着床脚不肯走。”魏医生想起他那天耍赖就想笑,继续说道“还好留下了,大概四天前,他突然倒在床上浑身抽搐,出现了癫痫症状,持续大概五分钟。检查又一切正常,两天前又出现了一次,他家里人就让多住院观察几天。”
“这样啊。”顾苏点点头,看向了病房内,“你是不是最近交了新朋友?”
魏医生满脸惊讶,笑道:“这么明显吗?”
“嗯。”顾苏肯定道,印堂发黑眼下乌青还不够明显吗。
“我前天值夜班的时候碰巧遇到的,是医院里的护士。”魏医生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后脑,“她性格挺好的,没事就一起聊聊天呗。我没想那什么,就是觉得她挺好的,笑的时候一边一个酒窝,酒窝可好看了,皮肤特别白,酒窝在脸上就特好看。”
顾苏保持着微笑,等他停下琐碎的念叨:“这些,我都没问。”
“啊?哈,哈哈!”魏医生捏着手里的塑料文件夹,慌张地在周围看了几眼,两耳通红,“那我先走了,还得去看看别的病房的病人呢!”
“魏医生。”顾苏叫住了他,“她不是人,是鬼。”
魏医生脚步顿了顿,近似长叹一般出了一口气:“是嘛。”他背对着顾苏,语调如常,“我知道的。”
顾苏诚恳地说:“既然知道,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魏医生半侧过身,无奈地摊手:“那我还能做什么呢?”他犹豫片刻,“你是做……”
“道士。”顾苏补充道,“那是本职工作,现在做的是兼职。”
“挺,挺有意思的。”魏医生挥挥手,转身走进下一个病房。
顾苏将目光移回面前的病房,恰好与林一淳对视上,停顿片刻,抬起手摆了一下。
林一淳带着他走到走廊尽头,弯起嘴角笑了笑,笑容维持不到两秒,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滚落:“小苏……”
只说了两个字,便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的尽是哽咽声。
顾苏伸出双手把她环住,轻轻在她背后拍了拍:“没事的,没事的。”
林一淳冷静了三分钟,从包里拿出纸巾擤干净鼻涕,缓缓说道:“我很害怕。旸旸身体出现了一些情况,但检查不出问题在哪,我真的很担心。”
“也许真的没有问题呢。”顾苏柔声说道。
“第一次出现那种情况的时候,我哥哥嫂子都很着急,我还安慰他们不会有事的。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我真的慌了,放在以前,我一定会相信医生的检查,但现在……我不止一次看到邻床的那个小孩做各种治疗,太痛苦了。比痛苦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痛苦不能换来健康,只能将痛苦的时间延长,最终还是会走向死亡。”
“我很怕旸旸这样不明不白地遭受痛苦,也害怕真的查出什么病来,更怕查出来无药可医。”林一淳笑了笑,“旸旸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本来早就该出院的,但他抱着床脚不肯走,非要赖在医院里。你知道吗,他是想和周博言一起过生日。”
无疑周博言是个懂事的孩子,相较于同龄人,他的懂事足以叫人心疼。
没有哪个享受着爱的孩子会将生日看做可以绝口不提的,无关紧要的日子。但周博言从没有在赵怡馨面前提过此事,手中存款消耗殆尽的赵怡馨也只能痛苦地接受儿子的体贴。
林一淳在侄子的催促下,提前定了一个超大的蛋糕,并谨慎地剔除了周博言不能摄入的成分。蛋糕上写着两个孩子的名字,林一淳将蛋糕在病房内打开的那一刻,赵怡馨捂着唇悄悄退到了门外,等进来的时候,她已擦干净眼泪,满面笑容,和大家一起唱起了生日歌。
周博言许完愿,大声地说了出来:“我希望妈妈永远开心幸福!”
林霈旸许愿的途中不时睁开一小条缝偷看,许完愿也捂着嘴偷笑,坚定地不肯说出来。等到吃完蛋糕要休息了,林一淳拿着垃圾准备扔出去,衣摆却被一只小手拉住了,林霈旸抿唇笑着,眼中带着恶作剧成功一样的兴奋:“姑姑,我许的愿望只告诉你一个人。”
林一淳配合地弯下腰,脸上恰当地露出倾听秘密的紧张:“诶,你说。”
林霈旸贴着她的耳朵:“我希望,我姑姑可以帮周博言出全部的手术费和治疗费。”他认真地解释,“我偷偷听见爸爸说了,我姑姑有矿!”
“……”林一淳的笑容消失,咬牙忍着打死这个小孩的冲动,以头也不回的气势冲了出去,然后走回来,认命地叫他睡午觉。
林一淳说完,两人沉默地站在那里,病房内的男人找了出来,顾苏这才发现,他是陆继丰。
陆继丰笑着打了个招呼,对林一淳说道:“一淳,聊完了吗,我们进去吧?”
顾苏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陆继丰似乎是成了一淳父亲的法律顾问,但父亲的法律顾问怎么会和她一起来医院呢?是想多了吧,他和一淳也只是朋友而已,不也一起探病吗。
回到病房的时候赵怡馨也在,她有些不自然地躲避着林一淳,不敢直视她一般。顾苏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片刻后,不顾两个坐在各自病床上的小病友玩猜拳玩得正开心,赵怡馨将床帘拉了起来,与整间病房隔离开。
那个女人又找来了,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周录康的无能愚蠢,消耗殆尽的积蓄现在只能勉强应付着住院费,下一次化疗的费用都拿不出来了,更何况是手术费。
赵怡馨已经哭了太多次了,哭得仅仅是流淌下眼泪都感到疲惫:“不用那孩子行吗?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就像之前那样不好吗?”
“之前那样?”女人的声音有些冷漠,“你以为一昧的拖延时间,病也会好吗?用那些微不足道的碎块去填补一个黑洞,你也太天真了吧。就算我愿意完成这样琐碎的事情,你呢?你还拿得出治疗费吗?”
赵怡馨摇着头:“可是,那可是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子啊!我怎么能,怎么忍心拿他的命换我儿子的命?我的命不行吗?我愿意为博言付出我的生命!”
女人没有说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你的感受我完全明白。如果有得选……”她仓促地停顿了一下,很快继续说道,“谁会忍心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别人也是有家人爱着的,这些我都明白。但你的孩子情况太不一样了,你能指望你的丈夫在你死后好好照顾你儿子吗?”
赵怡馨愣住了,睁大了无神的双眼。是啊,周录康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个儿子,她如果死了……
“你的儿子才刚过了十一岁生日,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没有别的接纳他的亲人,就算是获得新生,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的命,你的命不是为你儿子勉强留着的吗?如果没有博言,你应该早就自杀了,不是吗?”
那个可怕的女人,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准确地扎在赵怡馨的痛处,痛彻心扉。她死了,她的小儿子该怎么活下去?倒不如母子一同死了,都好过留他在这世上受苦。
可她不甘心啊,博言才刚满十岁,这世间的快乐、幸福、美好,都没有好好享受过,她怎么甘心让他这样带着遗憾和痛苦离开这个世界?
女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动摇,继续说道:“林霈旸的父母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他的父亲是珠宝集团总裁,母亲是富家小姐,两人都才三十出头,没了这个孩子他们还能再要一个。我相信,在这十年里,林霈旸获得的东西,甚至比你拥有过的还要多。”
“我只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