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万岁-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龚小亮转头看他们,左手搓着右手的手腕,一时间答不上来,这当口,文老板冲着表弟来了句:“你咋废话这么多?不会还不能学了?”
表弟笑笑,文老板拿手肘一捅他,和龚小亮道:“叫奇哥!”
“奇哥……”
文老板一板脸孔,嘴唇上下翻动,像要发脾气,龚小亮立刻干脆地喊出来:“奇哥!”
这下文老板满意了,抽着烟走了。奇哥笑了,从面前的红色大盆里捡了条活鱼,揪着它的尾巴在一块木板上摔了好几下,鱼似是昏死了过去,不动弹了。奇哥一瞅龚小亮:“那你怎么称呼?”
龚小亮还看着那条被摔晕了的鱼,这鱼的鳞片发绿,身子比鲤鱼扁,是雪松江里常见的一种淡水鱼。奇哥抽着烟,一刀剖开了鱼肚子,抓出一把内脏来,皱着眉毛,抬起眼睛望向了龚小亮。半天都没等到龚小亮的回音,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龚小亮回过身继续刷碗,音量高了些许:“我叫龚小亮!”
“行吧,把碗赶紧洗了,我这儿还好多鱼等着呢。”
奇哥话音才落,跟着就响起了好几下砰砰摔打的声音。奇哥问他:“不怕血吧?”
龚小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答不上来了。他不怕血,也不怕鱼,只是一想到“杀”这件事,他就忍不住打寒噤,冒冷汗。奇哥又问了遍,龚小亮吞了口唾沫,说:“没杀过鱼……”
奇哥应了声,不言语了。片刻后,文老板探进来半个身子,把龚小亮喊了出去。他领着他往旅馆的方向走,说着:“给你收拾了个屋,就在一楼,你那包东西我给你放进去了,你去瞅瞅,看看还缺什么,和你嫂子说一声。”
龚小亮慌了:“这怎么好意思,我,我我,”他打起了结巴,“我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就成了,还在您这儿,打扰您和嫂子,对不起,对不起。”
文老板来气了,吹胡子瞪眼:“住我这儿还委屈你了是吧?”
龚小亮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唯有一个劲和文老板欠身子,跟着文老板进了他说的一楼的房间。屋里放了张沙发床,一张桌子,角落堆了许多装卷筒纸的纸箱子,剩余的空间勉强能容下两个人。床头正对着扇小窗,窗台上和地上都是灰。还有灰尘在房间里飘荡。
“我可清点过,你小子别没事偷纸巾啊。”文老板摇着手指警告龚小亮。
龚小亮鼻子一酸,掉下了两滴眼泪。文老板一看他哭了,骂骂咧咧地甩着手就出去了,龚小亮在床上坐了会儿,吸着鼻子,哭着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他把衣服展开了挂在沙发床上,把牙刷牙膏漱口杯子和毛巾放到了桌上去。他拉起衣袖擦眼睛,擦脸,还去擦窗台上的灰尘。他打了个喷嚏,眼泪止住了。他给他妈发了条短信。他找到工作了,还有了暂住的地方,他要在牡丹重新开始了。
龚小亮就此在老文饭馆干上了。后厨还有个帮工,也是个厨子,不过是兼职,只在中午和晚上用餐高峰时出没,食客一多,文老板和老板娘也会过来帮忙,周末的时候,要是他们女儿巧巧从哈尔滨回来,也会来搭把手,帮着算账,做些杂活儿,但是多数时候,饭馆里就只有龚小亮一个杂役,洗菜,刷碗,拖地,传菜全是他一个人,他也勤快,有眼力见,哪儿需要用人,不用奇哥招呼,他一定第一时间冲过去。客人喝醉了,吐得满地都是,抹布不够用,他就用手去抹;客人等位子,等菜等烦了,扯着嗓门拿他出气,他任骂任羞辱,还给客人鞠躬道歉;客人作势要打他,他也不躲,这天一个客人排队等急了,抄起个茶杯就往龚小亮砸去,龚小亮的额头立马见了红,他没支声,蹲下了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还是巧巧看不过眼,冲上去一把推开了那个砸伤龚小亮的客人,站在两人中间,叉着腰不服气地说:“你怎么打人呐?为了吃顿饭至于嘛!”
龚小亮拉了拉巧巧,他没事,只是擦破了皮。巧巧还不依不饶地:“谁没个爹没个妈啊,你这晚饭吃迟了,是妈心疼了还是爸心碎了啊?你把人弄伤了,你想过他爸妈的感受吗?你把自己当上帝,顾客是上帝,没错啊,可上帝打人吗?你看这一屋子人,又不是我们有空位不给你坐,泼皮耍赖可得有个限度,怎么着啊,是想在女朋友面前逞能是吧?这位姑娘我可告诉你,这样的男人等你俩结婚了,在外头打人打习惯了,保不齐回家也得来上几招!”
那被骂的男人一看龚小亮,又一看巧巧,还要说什么,边上一桌客人里一个光头拦了他一把,道:“兄弟,我说句话,这事儿是你不地道,咱们出门在外的,讲点素质,成吗?”
那男人咬咬牙,拽着女朋友甩下句:“全天下就这一家饭馆了是吧?走!”就走了。
巧巧朝男人的背影啐了口,推着龚小亮去了柜台里,拿了几张纸巾给他。龚小亮把手里捧着的碎瓷片扔进垃圾桶,轻声说:“我没事儿。”
巧巧瞅着他,一双原本大而亮的眼睛挤成了大小眼,还在急急的喘气呢,似乎还在气头上。这时坐在柜台前吃饭的一桌年轻人里一个染黄毛的举起酒杯,对巧巧道:“巧啊,这哈尔滨的酒店管理还教怎么对付赖皮流氓啊?”
巧巧翻个白眼,没理他,一拉龚小亮,要看他额头上的伤,龚小亮往后一缩,躲开了,后厨喊出菜,他又忙碌了起来。
这晚打烊,龚小亮在厨房刷碗,近来奇哥总是一打烊,算完当天的账就回家了,他给了龚小亮一串钥匙,由龚小亮锁门。眼下饭馆里只有龚小亮一个人,巧巧从外面进来了,她穿了件大红的羽绒服,双手插在口袋里,脑袋上顶着个红色毛线帽,看着龚小亮,下巴昂得高高的,响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龚小亮!”
她问他:“去吃夜宵不?”
龚小亮摇摇头:“你们去吧。”
“什么你们啊?”巧巧哼了声,“事先申明,我可还没男朋友啊!”
龚小亮看她,说:“你一个人去吃宵夜?这么晚了不安全吧。”
“不啊,和几个同学。”巧巧眼珠一转,一咂舌头,改口道,“对啊就我一个人,你给我当贴身保镖吗?”
龚小亮没声了,低下头去。巧巧走到了他身边,说道:“你这不都快洗完了吗?我等你。”
“不了吧,我还要扫地。”龚小亮说。
“外面都那么干净了还扫啊?”
“再拖一拖。”
巧巧靠在桌边,不太乐意了:“你怎么总一个人待着?你可有点孤僻。”
龚小亮笑了笑。
“你老家哪儿的啊?”巧巧问他。
“牡丹的。”
“啊?那你怎么上我们家打零工来了?我妈说你十九中的啊,欸,你多大啊?”
“二十七……”
“二十七……”巧巧掰掰手指,“那会儿随便考个牡丹的什么学校不都包分配嘛?十九中最差的班也能考个三本吧,你一个都没考上?你读书也太烂了吧?”
龚小亮还是笑。巧巧叹了声气:“你不会打算一辈子在这儿给我叔打下手吧?”
龚小亮瞥了眼巧巧,巧巧立马截获了他的这两道视线,凑上来,拿肩膀轻轻撞他的肩膀:“雪乡你知道吧?”
龚小亮把洗好的碗放去了另一张桌上,用干抹布擦。巧巧也拿了块干抹布,和他一块儿擦碗,说道:“离我们这儿不远,那儿这几年旅游特别火,牡丹这儿吧,开旅馆我看是没戏了,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一个客人,你说要是咱们去雪乡开旅馆,加上我叔这手艺,啧啧,说不定还能上上《舌尖上的中国》呢!”
“《舌尖上的中国》?”
”啊?你连《舌尖上的中国》都不知道?就是那个纪录片啊。”巧巧一拍龚小亮,和他打了个“等着”的手势,转眼就跑没了影。可不一会儿,她就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怀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
碗都擦干了,龚小亮正打算再拖一遍外头餐厅的地,巧巧随便找了个座,打开了电脑就开始播视频,还招呼龚小亮过去看。
电脑屏幕上一个厨师正把面条甩得老高,粉尘四散。
巧巧托着下巴也盯着屏幕,画面切到了深山里,有人爬树取蜂巢,画面又切到了海边,有人下海捞鱼,煮一大锅海鲜汤。巧巧边看边给牡丹搞旅游规划:“你说咱们牡丹也搞个什么景点,我看林场那边就不赖嘛,原生态,回头上一上电视,咱不也火了?”
她回头张望龚小亮,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的,时间不早了,牡丹早早地安静了下来,若是还有人在忙碌着什么,一定是在忙着做梦。
巧巧还在畅想:“要是挖出个温泉,也能和富士山山脚下似的边看雪边泡温泉了嘛?那美的……这附近有矿,有矿的地方是不是就可能有温泉啊?”
纪录片的画外音介绍起另外的佳肴了,上海本帮菜,私家菜馆,已经相传五代。那最新一辈的传人在接受采访,他的口音有些重。龚小亮拄着拖把站住了。
巧巧问道:“你喜欢牡丹吗?”
她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龚小亮,她的头发做了酒红色的挑染,衬得皮肤白皙,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平时不易察觉,此刻忽然特别明显。龚小亮好久没闻到这样的味道了,清浅,不着痕迹,埋伏在空气中,抓不住,好像没有形态,可到了必要的时候,这股香味又会在瞬间化成一柄锥子,直刺进人心里,那被刺伤了的人呢,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能有什么样的下场?除了被钉住,他什么都做不了。
龚小亮弯下腰拖着地走开了。
巧巧还和他搭话:“不喜欢啊?不喜欢还待在这儿啊?”她感慨道:“现在都没什么人留在牡丹啦。”
“我嘛,你看我爸,臭脾气,老顽固,非得待在这儿,最近他血压还有点高,我妈腿脚也不好,我走了他们可怎么办啊?”巧巧尾音一翘,有了主意了,说:“龚小亮,不如你去考个驾照,回头咱们搞个林场一日游,我当导游,你当司机,你看怎么样?”
龚小亮说:“驾校得交很多钱吧?我没钱。”
他拖到了门口,指着大门说:“我要关门了,你走吧。”
巧巧眨巴眨巴眼睛,嘴唇一动,却没说话,用力拍上了电脑,夹在腋下,大步走了出去。
当晚,龚小亮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开着大货车,往南去,边上坐着巧巧,后来又变成了蓝姗。他吓醒了。
隔天,巧巧提前一天回了哈尔滨,店里少了个帮手,龚小亮忙得团团转,到了下午三点他好不容易喘上口气,店里只有一桌客人还在喝酒,剥花生米了,龚小亮给他们添了点热茶水,正准备去后厨吃饭,店外头又走进来一个客人,这人逆着光进来,他又走近了些,龚小亮才看清,来者是个精瘦的小个子,戴着顶毡帽,瞅见龚小亮,抬了抬帽檐笑着打了个招呼。龚小亮认出他来了——他是十年前跟了他庭审一路的《牡丹晚报》的罗记者。
龚小亮给罗记者安排了个座,拿了个茶壶过去,给他倒茶,问道:“吃点什么?”
罗记者把帽子往上顶开些,挤着眉毛看龚小亮,笑着摸下巴。罗记者约莫四十来岁,下巴刮得铁青,眼睛贼亮,肩膀总是耸着,好像两条胳膊老是被什么东西挤着一样。
龚小亮挠挠脸颊,轻声问罗记者:“您怎么找到这儿的?”
罗记者不看他了,环顾四周,一抹桌子,一笑:“你这儿还不赖啊,挺干净!还敞亮!”他问龚小亮:“有什么推荐的?”
“焖鱼吧。”龚小亮说。
“好吃吗?”
“很多人点。”
“好吃吗?”
龚小亮说:“好吃。”
“哦,那来个焖鱼吧!”罗记者竖起根手指敲着下巴,左看看,右瞧瞧,看准了别人桌上的一个砂锅,问龚小亮:“那是什么?”
“白菜油渣粉丝豆腐。”
“来一个。”言罢,罗记者又琢磨了番,点了第三道菜:“再来个锅包肉吧,你妈说你爱吃,欸,我们一块儿吃吧,你吃了吗?”
龚小亮说:“我……在这里工作。”
罗记者往他身后一指:“柜台里摁计算器的是你老板啊?”
龚小亮点了点头,抓着手里下单的纸,小声说:“你要找他聊聊吗?”
罗记者哈哈笑了两声,一拍龚小亮,声音一高,打着手势和奇哥道:“老板!你这伙计我认识,我请他吃个饭,给您打个申请,您批准吗?”
奇哥咧嘴一笑:“批准!”他望了眼龚小亮,“你不正好还没吃呢么,吃点儿吧!点了什么菜啊?”
罗记者把龚小亮拽下来了,他坐的是张摆了四张塑料凳的小圆桌,龚小亮被他拽到了他身边的凳子上,两人斜斜面对着。罗记者扯开嗓门道:“一个焖鱼,一个白菜油渣粉丝豆腐,一个锅包肉,再来两碗米饭,两瓶哈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