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夏天的情书-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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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侍应憋在心里的气好像瞬间就散了，脸色依旧难看，但已经开始顺着台阶往下走，她拎起桌上的茶壶，一边主动斟茶，一边说：“其实我也不是嫌麻烦，但你晓得，我们本来就人手少，有好几桌等着上菜，我帮你换桌就做不了其它事，回头又要被其他客人骂。”
叶妈：“我明白。现在很多餐厅为了减少成本，都是能少请人就少请，结果老板赚钱，幸苦的是你们这些员工。”
侍应：“就是啊，我跟你说……。”两人就这样聊上了。
叶籍捧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围观叶妈高超的人际沟通技巧。
聊了一会儿后，那名侍应要去工作了。
接着，叶籍瞥见叶妈将二十块钱放进了侍应的口袋。
那侍应愣了愣。
叶妈笑着朝侍应说：“刚才真的麻烦你了。”
侍应反应过来，连连说：“哪里哪里。”
若不是亲眼所见，叶籍不敢相信这位十五分钟前暴燥嚣张随时能撂家伙和人撕起来的女汉子，能变得这么有说有笑，和蔼可亲。
临走前她又帮所有人斟满茶。
第64章 第 64 章
夏棠小声说：“小静阿姨，你刚才像佛祖收服孙悟空。”
叶妈朝他翻白眼：“什么破比喻？”
夏棠收起嬉笑的态度，认真说：“不过我觉得刚才应该找经理，只有这样经理才会知道自己的员工态度这么差，然后他才能改善餐厅的服务质素。”
叶锦文表示同意，说：“而且不給她一点教训，她不会改，以后永远都是这种嚣张的态度。”
叶妈许久没出声，他听两人说完，又看着桌面沉吟了片刻，考虑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
叶籍知道她不单单在想问题的答案，她还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和语气。她与别人交谈时，会考虑对方的性格和理解能力，她总是力求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说话，同时又不会让人感到不快。
叶籍想起了一件发生在小时候的事，那年他大概十二岁，有一天他想自己弄刨冰吃。家中的雪柜里有一个专门盛冰的小箱子，他将箱子抱出来放在料理台上，然后用勺子和刀敲碎冰，他那时不懂技巧，只会用蛮力乱敲，于是将冰渣弄了满地。
叶妈走进厨房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儿子，你学会溜冰了？”
叶籍确实会溜冰，不过他不明白叶妈为什么突然说这事，于是问：“刚学会不久，怎么了？”
叶妈指一指地板，说：“我见地上这么多冰，感觉你应该玩得很开心。”
叶籍笑了出来。
其实她一说话，叶籍就明白她是在指责自己把冰弄到地上，但她用这样的方式，让叶籍即使被指责也丝毫不会感到难堪。
接着叶妈问：“想知道怎样才能避免把冰弄到地上吗？”
叶籍点头，叶妈说：“先去拖一拖地，拖完我教你。”
叶籍心甘情愿地拖地去了。
这件事完美落幕。
叶籍想，如果当时叶妈一进厨房就凶巴巴地喊：“你怎么把冰弄得满地都是？！”他一定会感到委屈，因为他不是故意的，但他不知道该如何避免。面对指责他必然会感到不甘心，然后他就会态度恶劣地反驳，叶妈再骂回去，最后两人吵起来，而事情却完全没有解决——地上的冰没人清理、叶籍依旧不知该如何正确敲冰，下一次敲冰时他还会弄得满地碎冰。
像叶籍这样自尊心强的人在面对不公平指责时，他只会不甘、生气、发脾气，而非尝试向对方解释。如果弄脏地板的人是夏棠，或许叶妈就会直接一点，而不需用如此婉转的方式说话，因为夏棠难堪，夏棠不会生气，他可能会撒娇、可能会开玩笑、也可能会耍赖，总之他会用自己的方法平息叶妈的怒气，让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年很傻很天真的叶籍没有想这么多，多年后他才渐渐意识到，这一件简单的小事背后透露出了那么多做人的智慧。
叶籍看着坐在对面的叶锦文，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和不快的表情，叶籍突然觉得——这个人不了解叶妈，即使他们曾同床共枕、朝夕相对，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叶妈说：“我不能说你们的想法是错的，你们这样想也有自己的道理。我不投诉是因为我觉得投诉没用，以那位侍应的为人，她不会因为被教训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她不是那种会自我反省的人，你越骂她，她反而越不忿气。即使她被经理拖到我们面前向我们道歉，她都会一边道歉，一边在心里咒骂，我们也并不会因为她道歉而变得愉快。结果这一整餐饭我们不会吃的开心，这件事会像根刺一样梗在心里。你们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嘛，我们开心，她也开心。”
夏棠啪啪鼓掌。
叶妈点头致意：“谢谢大家的支持。”
叶锦文看着她，面带笑意。
吃完饭，叶锦文开车送众人前往医院。
单人病房里，一张病床，一席白色被子，上面躺着一个老人——肌肉干瘪，白发苍苍，气息微弱，如即将燃尽的枯灯。
他是叶籍的爷爷——叶朝峰。
病床旁坐着一个老妇人，她是叶籍的奶奶。
叶妈走到病床旁，弯下身对叶朝峰说：“爸，我和叶籍来看你了。”
老人闭着双眼，没有反应，若不是他的胸口在微弱起伏，叶籍几乎认为他已经离开了。
叶妈：“爸，你孙子来看望你了，你不是很想念他，一直想见他吗？他现在就在这呢。”
老人眼皮动了动。
叶妈朝叶籍招手，叶籍马上走到床边。
他看到叶朝峰搁在被子上的手，又细又黑，没有肌肉可言，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骨头，如同一枝自枯木上掉落的树枝。
那种死亡的气息是如此清晰，就像一层雾一样笼罩在这个老人身上，几乎每个人都能感觉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体里溜走。
看得人心惊。
老人的手指动了动，而后，叶籍见他挣扎着睁开眼。
他的眼球浑浊晦暗，叶籍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能看到东西。
叶朝峰看着前方。
叶妈指着叶籍，说：“这是叶籍。”
叶朝峰的目光移到叶籍身上，他看着叶籍，但只是茫然地看着，眼神空洞。
叶妈：“爸，这是叶籍，你孙子呀，你不认得了吗？”
叶朝峰愣了很久，然后才缓缓点头，似乎在告诉众人他认得叶籍。
过往岁月的画面突然冲进叶籍脑中，他回忆起叶朝峰带他去游泳，他在游泳池里玩得欢快，不会游泳的叶朝峰就坐在游泳池旁守着他，整整一个下午，他就那样坐在旁边。
还有，他接叶籍放学时总是很早就到校门外等候，叶籍放学后一出校门就能看到他，他从来不会让叶籍独自无助地在校门外徘徊。
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人即将离去，而且是永远永远地离开，再不回来。
叶籍突然很难受，心要裂开了一般。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夏棠站在他身旁。
叶籍微微倾斜身体，让自己肩膀挨住夏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朝峰身上，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动作。
第65章 第 65 章
叶朝峰嘴动了动，似乎在说话。
他声音太过微弱，众人都没听清楚，面面相觑，唯有叶籍的奶奶听懂了，但她没说话，只是看一眼叶妈，然后默默叹气。
叶朝峰似乎怪她不回应，张开嘴想大声说话，可惜能发出来的只是嘶哑的啊声，像一台破旧的收音机在苟延残喘。
想说却说不出来，老人气急败坏，气得咳起嗽来。
叶籍奶奶急忙安抚：“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气，别气。”她对叶妈说，“老爷子说，叶家对不起你。”
叶妈一愣。
叶朝峰的手抖动，似是想举起。
老太太朝叶锦文喊道：”儿子，过来。”
叶锦文走到病床旁。
老头立刻破口大骂，声音微弱喑哑，夹杂着沉重呼吸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小……畜生，你，咳咳，混账……咳咳咳咳。”
老太太：“你别这样，医生说你不能动气，你就算再生气，也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一边是她的儿子，她不忍责怪，另一边是她病危的丈夫，她不愿与之争吵，她处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无奈而心酸。
叶锦文垂头站在一旁，一声不出。
老头似乎听到这番话，又似乎没有，他望着前方，一味重复：“叶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爸，我不怪锦文。”叶妈说，“锦文对我很好，你们都对我很好，比我的亲生父母还要好，你们没有对不起我。”她红了眼睛。
叶锦文抬头看她，神色诧异，或许他一直认为，叶妈和自己父亲一样，从未原谅他。
一名护士突然走进来，说：“你们太多人围在一起，对病人不好，先出去几个。”
叶妈擦擦眼角，对叶籍和夏棠说：“你们去外边吧。”
夏棠牵着叶籍的手走出去，走廊上的人打量他们，目光充满揣测。
叶籍：“听说我有个妹妹。”
夏棠：“啊？”
“同父异母。”叶籍补充道，“她只比我小两岁。”
夏棠张大嘴巴，十分惊讶。
有一个秘密像石头一样一直被深埋在土里，如今，露出了石头尖，夏棠和叶籍都没有拨开土，但他们管中窥豹般得来的那点信息，已经足以让他们琢磨出了些什么。
两人默契地不再谈论。
天花板上的风扇呼呼响，冷风习习。
夏棠问：“冷吗？”
叶籍摇头。
夏棠：“饿吗？”
叶籍提醒他：“刚吃过饭。”
“但我又饿了。”夏棠抚摸自己肚皮，说，“医院对面有家麦当劳，我好久没吃麦乐鸡了，待会儿一起去吃呗。”他狡黠地眨眨眼，“給爷爷也买一份。”
叶籍敲他脑袋：“小心护士把你轰出医院。”
夏棠捂住嘴小声笑。
叶籍看了他一会儿，跟着一起笑，夏棠的脸颊上浮出酒窝，叶籍不自觉地伸手摸他的脸颊，他的脸很温暖，对比之下自己手很凉，叶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夏棠问他冷不冷，因为他的手是冰凉的。
他把手伸进夏棠衣领里，夏棠像只被踩尾巴的猫一样，大叫着躲开。
护士：“小声点！”
叶籍：“都让你小声点，你不听话，现在被骂了吧？”他说的道貌岸然，仿佛调皮捣蛋的是夏棠。
夏棠气到爆炸，咬牙道：“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天色渐渐变黑，白色灯光亮起来，本就冷清的走廊变得更孤寂。
叶锦文走出病房，叶籍看着他，他看了叶籍一眼，然后走到门边的长椅上坐下，他神色疲惫，似长途跋涉后的旅人。
他两手撑膝盖，将脸埋进手掌中。
叶籍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刚脆什么也不说。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各怀心思，仿佛两个陌生人。
好在很快叶妈也走出病房，她眼眶微红，似乎哭过，她对叶籍说：“爷爷睡下了。”
叶籍点点头。
她在叶锦文身边坐下，眼睛看着对面窗户。
月光冷咧，夜色幽寂。
叶妈笑了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叶锦文抬起头，他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闭了一下眼。
叶妈：“其实要说我完全没有怨你，那是假的，只不过每当我难过生气时，我就想起我们刚谈恋爱那会儿，我一个人去外地闯荡，被人欺负、事业不顺、无亲无故，有一天我实在撑不住了，就打电话給我妈，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然而当我对她说我一个人在外地很辛苦时，她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她苦笑：“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早就清楚，但那一刻听到她说这种话，我还是难受的不行。我挂了电话，一个人坐在海边发呆，我看着大海突然想，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苦？而且受这些苦又有什么意义？这时候，你突然打电话过来，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说不好，你对我说，如果太辛苦就回来吧，你舍不得我受苦。”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舍不得我受苦。我挂了电话后，嚎啕大哭。”她露出羞赧的笑容。
叶锦文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苦涩。
叶妈：“谢谢你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期。”
叶锦文喉头滚动，他想说话，但他说不出来，他的眼眶渐渐泛红，神情充满痛苦、悔恨。
叶妈：“时间不早，孩子们该回酒店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今晚我留在医院陪护。”
叶妈送众人走出医院，叶锦文走下门口台阶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叶妈，叶妈朝他笑了笑，他又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叶籍、夏棠、叶妈三人站在风中。
叶籍：“还去不去买麦乐鸡？”
叶妈：“买麦乐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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