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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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君低头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要死。
“清清,生日快乐。”
楼梯间的声控灯因为他的声音亮起来,瞬间驱散了原本的黑暗。
“哎,你快放我进去,蜡烛都烧要完了。”陈东君笑着说。
于今清赶快把陈东君的专属拖鞋拿出来放地上,那是鞋柜里仅有的一双拖鞋。
陈东君把蛋糕放在桌上,看见桌上还剩了一半的蛋炒饭,“你这吃的什么啊?”一边说他一边走到厨房,挽起袖子就要开始做饭,结果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六个鸡蛋,什么也没有。他又揭开电饭锅,里面剩下半锅冷饭。
“说了以后跟我回家吃饭。”陈东君又揉于今清的头。
他长于今清三岁,高二,已经长到了一八八,肌肉精瘦有力,大手揉起后者的头来顺手得像揉一只小猫。
于今清没答应跟他回去吃饭,只不好意思地去躲陈东君的手,“我们吃蛋糕吧,还有蛋糕。”
陈东君说:“嗯,去许个愿。”
当时,于今清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愿以后能成为一个像陈东君那样的人——
陈东君是个成绩好又会玩的痞子。
和街头那些小流氓不一样,陈东君笑起来坏,其实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无论是他的什么,他的成绩也好,他的家庭也好,他的受欢迎也好,一切都让于今清羡慕无比。
陈东君从小是家属院里的风流人物,于今清从三岁起就对他崇拜致死,给他当小弟。别说玩打仗的时候做他的副官,就算偶尔被迫穿上裙子做等待被东君王子拯救的公主,他都是半推半就同意的。
于今清妈妈每次都笑着跟陈东君的奶奶说:“清清要是个小丫头,长大肯定嫁给你们家东君。”
东君奶奶有次还真给于今清买了一条公主裙,雪白的,穿上跟小天鹅似的,她看着于今清说:“整个家属院,哪个小姑娘能有清清好看?”说着又拉过于今清的手开玩笑,“以后嫁给东君哥哥好不好?”
于今清好奇问:“什么是‘嫁给’?”
东君奶奶觉得小孩玉雪可爱的,问得一派天真可爱,逗着玩特有意思,就又说:“就是跟你东君哥哥在一起一辈子。”
于今清看了一眼卧室,那一年他词库里还没有“辈”字,他问:“什么是‘一被子’?”
东君奶奶咯咯直笑,“就是一直跟你东君哥哥在一起。”
于今清眼睛亮了,大声宣誓:“我要和东君哥哥在一起一辈子!我要嫁给东君哥哥!”
于今清妈妈和东君奶奶在旁边被逗得大笑。
于今清妈妈故意说:“你还没问人家东君哥哥同不同意呢。”
陈东君正在旁边拆一个机器人,拆得一地螺丝垫片挡圈。于今清跑过去蹲在他旁边,“东君哥哥,我嫁给你好不好。”
陈东君还在研究机器人的球形关节到底什么怎么回事,他挥挥手,说:“别挡我光。”
于今清又蹲到另一边,“东君哥哥,我嫁给你好不好。”
陈东君被他弄得不耐烦,“行行行,恩准了。”
于今清给陈东君演公主一直演到七岁。
但并不是因为他知道了到底什么是“嫁给”,什么是“一辈子”。
有天下午,家属院一群小孩又吵着要玩救公主的游戏,陈东君其实已经长大了,不想跟这些小屁孩玩救公主了。
但是作为家属院的“大哥”,他觉得民意还是很重要的,他作为大哥有义务带诸位小弟玩他们想玩的游戏。于是他跟于今清说:“你当公主。”
于今清跑回家穿上了东君奶奶送的那条雪白小天鹅公主裙,那时候他还是苹果脸,大眼睛,水灵灵的,就是电视上的拍童装广告的小童星也没他好看。
陈东君看到他,眼前一亮,突然想出个新玩法,“以前玩了那么多次救公主,没意思。这回我们玩‘找公主’怎么样?”
“怎么找?怎么找?”小弟们跃跃欲试。
陈东君对于今清说:“给你两分钟,躲起来。”
他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对其余熊孩子说:“两分钟以后我们去找他,谁先找到,公主就是谁的。”陈东君用电子表定了个时,“都不许看公主。”
所有小孩都捂住眼睛,于今清拎起裙子拔腿就跑。
他只想被陈东君找到,他才不要当别人的公主。
于今清一路疯跑,跑到了家属院的外面,他沿着马路走,想不出躲到哪里好,又怕其他小孩就要追来了,这时候他突然看见一条小巷子,很窄,差不过就两个人并肩站着那么宽,好像平时也没走进去过,可能别的小孩也不知道这个地方,他这么一想,就跑到那条小巷子里去了。
他跑进去以后发现那条小巷子里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就是一个死胡同,他在地上蹲了一会,有点想出去,但是突然看到大马路上一队小孩正从前面跑过去,他怕被抓到,于是又向墙边缩了缩,没敢出去。
过了半天也没人进到巷子里来,他有点儿得意,但是他蹲在地上脚都蹲麻了,又不敢坐到地上坐脏了裙子,便又有点烦。等着等着都傍晚了,于今清实在蹲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又等了半天,天都渐渐黑下来了,于今清觉得其他人都把他忘了,早回家吃饭了。
他有点不高兴,怕再不走回家就要挨他爸妈的骂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果然裙子都脏了。
他一边向巷子外面走,一边心里嘀咕怎么陈东君也没找到他。
还没等他走出巷子,突然一个灰色的面包车停在了巷子口。那个将将两人宽的巷子口一下子被那辆面包车挡了个彻底,于今清踮着脚也看不见外面了。
他抬头看看,天已经快要全黑了。
面包车后座的门向后滑开,一个中年妇女从上面走下来,手上拿着一根棒棒糖。
她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于今清,“小朋友,想不想吃糖呀?这个,可甜啦。”
于今清一边向后退一边说:“谢谢阿姨,妈妈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中年妇女又朝他走近了两步,笑得和蔼可亲,“阿姨不是陌生人,阿姨认识你妈妈,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
于今清摇头,心里越来越害怕,他扭头拼命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喊:“不要!不要!”
他听见身后急剧的脚步声,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在他的上方。
“救——”才七岁的幼小身躯被提了起来,口鼻被一块湿毛巾捂住。
于今清憋着气,拼命挣扎。
他被塞进了面包车里,面包车里后座上还躺着一个小女孩,跟他差不多大,被绳子绑着,身上全是淤青血痕,额头上一个紫红的大包,嘴被堵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于今清,眼泪不停地从大眼睛里流出来,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于今清吓得大哭起来,一口气没有憋住,吸入了毛巾上的乙醚,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了公主裙,他穿着条纹短袖短裤,正躺在水泥地上,旁边是土砖砌的墙壁。
他听见远处传来那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个小女娃。小女娃就分开卖了,要不卸了胳膊讨钱也行。”
于今清瑟缩着闭上眼睛,假装没有醒来,幼小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又听见一个男人说:“男娃是好卖,这小孩长得也好,就是太大了,买回去还记着事儿,太麻烦了,要不还是分开卖吧。王哥那边说,急着要两个肾。那个女娃不一定对得上,都带去呗。”
于今清吓得脸色煞白,眼泪直往外头流,他听懂分开卖是什么意思了,他拼命咬着自己的手指才没发出声音。
中年妇女又说:“也不一定配得上,王哥那一个肾才两万,有出七万买男娃的。”
男人说:“主要太大了,我看他当时还憋着气挺机灵的,万一卖出去不认人,也是个麻烦。要我说,跟那个女娃一块吧,先看看能不能分开卖,不能分开卖就直接卸了胳膊和舌头讨钱得了,他长得好,肯定讨得多,还没那么麻烦。”
中年妇女说:“行吧,那先都给带王哥那去吧。”
于今清赶快把眼泪全擦干,像死鱼一样躺着。
中年妇女把他和旁边的那个小女孩抱起来,塞进面包车后座,自己坐上副驾驶。
男人进了驾驶座,一边开车掏出手机,打电话,“喂,王哥,我这边有四个肾。正往您那儿去呢。”
“是,是,肯定是活的。”
“也就都六七岁吧,一个男娃一个女娃。”
“太小啊,上回不是差不多也能卖么——”
“死啦?”男人啐了一口,浓痰吐在车窗外。
“行,那行,那我看着合适再跟您说。”
男人把翻盖手机拍上,往口袋里一塞,“送另外那边去吧。”
中年妇女说:“行。”
于今清缩在后座上,偷偷睁开眼,那个小女孩也睁大了眼睛,捂着嘴看他。于今清朝她眨了眨眼,把食指竖在嘴唇边。小女孩也朝他眨眨眼。
于今清注意到面包车正从农村的山路上往外开,不一会就开到了两车道的水泥路上。他和小女孩都没被绑住,前面两个大人也忘了反锁车门,他朝小女孩做口型:“一,会,跟,着,我。”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勉强对他笑了一下。
车开了挺久,开到一个类似乡镇集市的地方,人来人往,汽车摩托车单车行人都挤在一堆,根本开不快。
驾驶座上的男人骂骂咧咧,“呸,操他娘的狗逼,这堵的——”
男人话音未落,于今清猛地推开门,从车门滚了出去。
他摔到地上,膝盖手肘撞在地上,痛得他动都有点动不了。但是他知道,躺在地上不动,就要被拉去卸了胳膊割了舌头,像他妈带他逛街的时候,看见的那些没手没脚不会说话的小孩儿一样了。
于今清挣扎着爬起来,回头去看一眼,那个小女孩根本没出来,中年妇女从里面扯着她的头发,直接把那个小女孩从车后座扯到了副驾驶。
于今清连滚带爬地扯住一个路人的裤子,“救我,救我——”
那是一个老大爷,叽里呱啦讲了几句于今清根本听不懂的方言。
于今清还没来得及再讲什么,就被提起来了,他发着抖转过头,四目相对,正是原本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的脸——
大小眼儿,酒槽鼻,没胡子,猪肝色嘴唇,一口黄牙。
那个男人对着老大爷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通方言,老大爷笑着点点头,又用方言说了两句,走了。男人用方言对旁边围观的大爷大妈讲了一通,然后把一直哭喊着“救我,求你们救救我,报警”的于今清塞进了车后座。
男人上车的一瞬,直接反锁了车门和车窗。
于今清坐在车后座绝望地发抖,他看见那个小女孩的两边脸颊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本的长相,脖子上全是淤痕,此时已经晕过去了。
中年妇女转过头,死死盯着于今清,昏暗的车内光线将她的脸映得发青,“再闹就把你丢到井里去。”
面包车开离了集市。
大概开了三个小时,面包车从大路又开上了山路,开到了一排平房,于今清饿得头晕眼花,没人管他,小女孩也还没醒。
男人又接了一个电话,“嗯,我过两天就回来。”
他语气里全是不耐烦,“房子也砌了,妞妞上小学的钱也有了,不回来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老娘们儿烦不烦——”
他正要挂电话,突然又换了个声音,语气近乎幼稚,“妞妞,哎,是,是爸爸。妞妞乖不乖?”
“今天在幼儿园听老师的话了吗?哎,得了小红花啊,爸爸后天就回来。好好,回来给你带芭比娃娃,好好,你想买什么样儿的就买什么样儿的。”
“行啊,肯定的,爸爸保证。”
“好好,妞妞乖,妞妞再见。”男人挂了电话。
不久后面包车开到了一排平房附近,平房外面晾着花花绿绿许多衣服,艳俗而廉价。
中年妇女说:“定了?”
男人点燃一根烟,张开嘴吸了一口,指甲牙齿发黄,“还能咋的,别寻思麻烦事了,两个都太大了。”
于今清缩在角落,不停地发抖,他抓着车把手,死活不肯下车。男人去拖他,居然一下没拖动,就直接拿烟头去烫他手指,于今清被烫得眼泪直流,根本抓不住了,男人这才把他从车座上弄下来,给了他两巴掌,拎起向平房那边走。中年妇女也从副驾驶上下来,抱起那个没醒的小女孩,跟着他们。
还没走到平房,于今清就闻到了一股巨大腐臭味,忍不住向外干呕,但是什么都呕不出。
越走近,那股腐臭味就越重。
于今清想到了大夏天特别热的时候,菜市场卖猪肉的那块摊子。
男人朝平房里喊:“察爷——”
没人应。
走近一看,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