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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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盘曲奇还在烤盘里列着,易辙径自走向了已经被收到盘子里的第一份。但伸出手,刚要拿,盘子却忽然被许唐成一下子端走。
易辙愣了愣,看他。
“吃烤盘里的。”
易辙歪头看看烤盘,又看看许唐成手里的,奇怪地问:“不一样吗?”
斗气一般,许唐成看着易辙,语气坚定,设格外加重了几分,回答:“不一样。”
他说完就又转身去收拾,易辙看了他一会儿,才抿抿唇,到烤盘里捏了一块。嚼了两下,他还是犹豫着,又蹭到了许唐成旁边。
许唐成正擦着刀,身边忽然低下来一个脑袋,吓了他一跳。
“真好吃。”易辙微弯着腰,凑近他的脸,细细地盯着他的眼睛,“唐成哥,你不高兴了啊?”
许唐成顿了顿,摇头,却是喉咙梗着,不想说话。
易辙迟钝地猜不出什么,也不敢乱说,就一个劲变着花样夸他做的曲奇好吃。
“明天我给你装着。”听他不重样地絮叨了这么半天,许唐成的心里也稍微轻松了一些,“那个烤盘里的全给你,另一份没做好,没这个好吃。”
“哦,”易辙答应了一声,又迟疑地说,“那不用都给我,给唐蹊留着吃吧。”
“不用,”许唐成立马说,“都给你,我再给她做。”
别人拿他不当回事,他给他最好的。
听许唐成这么说,易辙只觉得今天的他有点不一样,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反正是有点孩子气,像是在跟谁怄气一样。
“哦。”他乖乖应了一声。
观察着许唐成的脸色比刚才自己进来时好了很多,易辙在心里确定,至少许唐成生气绝不是因为他。他又同许唐成商量着明天几点走,中午在哪吃饭之类的事情,许唐成也都耐心地和他一一确认,神色也没再变得不好。
这样一来,易辙多多少少就放松了一点。
他一面帮他收拾着,一面寻着继续询问的时机。等到终于因为不会往刀架里插刀逗笑了许唐成一次,他才又放缓了声音问他,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许唐成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不锈钢盆,放到易辙面前。
“戚风蛋糕做失败了。”
易辙这下终于彻底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他端着那个盆看了看,笑着说,“下次再做不就行了,你已经很厉害了,要让我烤曲奇,我一年都烤不出来。”
“别胡说了,”尽管能看出明显的勉强,许唐成还是朝易辙笑了笑,“对着教程,只要你耐心点都能做出来。”
“我不耐心,”应该还是想逗他开心,易辙在这时的话变得多了起来,“而且那教程上写着多少克多少毫升,我没概念,不知道多少是多少。”
“那你买个量杯,再买个天平。”
接下来的话就都是一些玩笑话,许唐成渐渐恢复了平静,又因为多生出来的那股珍惜,也慢慢开始像平时那样弯着眼睛笑。
见他的脸上终于像是放了晴,易辙顿时觉得浑身都舒服了。
抬头扫了一眼,看见放在窗台上的西红柿,易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来厨房是要干嘛。他伸手拿过来一个,打开水龙头。
许唐成看到,动作一僵:“你干吗?”
易辙绝不会不征求他的意见就自己拿过什么东西吃。
“易旬刚才说你让他吃西红柿,说是绿色食品,好吃。”
许唐成听了,刚压下去的火立马又飚了出来,他自己也知道今天的自己是格外暴躁,但想都没想,他就已经脱口而出:“他自己没手啊!”
说这话时,许唐成声音有点大,语气也是明显的不好,吓得易辙一个没拿稳,手里的西红柿轱辘到了水池里,狼狈地滚了好几个圈。
易辙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许唐成,眨着眼,没敢动。
“哦……”
明显看出许唐成不愿意让他给易旬洗这个西红柿,易辙赶紧关了水龙头。可一个西红柿洗到一半,也不是个办法。瞥到许唐成又已经低下头去,他就偷偷把水池里的西红柿又摸起来,接着洗。
但洗完也不敢拿去给易旬去吃。
拿着一个西红柿不知道怎么办,易辙朝许唐成探了探身子,把手递出去,小声问:“你吃吗?”
许唐成转头看着他,半晌,从他手里拿过西红柿,咬了一大口。
“吃。”
第三十五章
和易旬的那一段对话,许唐成半个字都没对易辙说。即便是知道这样不对,但看着易辙努力将目光塞进人与人之间的狭窄缝隙,去寻找已经在等待安检的人,许唐成还是选择将这些事情掩盖下来。
对于弟弟的感情,大概始终属于易辙心中最柔软的那个位置,这么多年都被他小心护着,照料着。若说单是付出,没有期待就罢了,可他分明在期待着,也一直以为对方有着和自己同样的心情。不然也不会总在假期的时候,大老远跑过去看他们。
曾经的“牺牲”,现在的关怀,甚至是特意找他问了地方去买的那份生煎,都来源于这份毫无保留的爱。而这份爱的底下,是一颗金贵的心。
易旬不懂,许唐成却是珍视的。他想要保护那个记忆中习惯沉默,却柔软善良的少年,不忍心让他经历一次心底最柔软之地的土崩瓦解。
哪怕早晚要面对,也起码不是现在——不是在他尚未尝过被爱的感觉时,让他连爱人的感觉也失去。
两个人并肩穿过大厅时,过强的热风使得唐成有了短暂的恍惚。许唐成一直看着地面想些轻易理不清的事情,没注意,就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身子。
旅人匆匆,撞得他滞住脚步,歪斜了身体。一只手立即扶住他,将他拉向身侧,避开了又过来的人流。
“没事吧?”
听到这声音,许唐成才抬头。零碎的言语在肚子里盘旋了半天,被拖拽着列队,但还没成形,好似又被这一撞弄得飞散。
四周乱得很,他应了一句“没事”,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传到易辙的耳朵里。
前方走来一个戴着耳机的女孩儿,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许唐成听到她在哼唱着一句歌——
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他对这首歌的印象不算太深,因为在王菲的歌里,这并不是他最喜欢的。但歌好词好,他便也听过许多遍,听这个被温温柔柔唱出的人间。
许唐成记得这首歌中唱了许多句“但愿”,可这许多美好的希冀中,给他触动最深的,竟然只是一个“闹哄哄”。
很普通的词,却在他初听这首歌时带给他最多的震撼与思考。到现在,他都觉得这个词真正意思,是温暖。因为第一次听到王菲以慵懒的咬字唱出这个词,他就感到了周身的暖意。
现在的机场也是闹的,但不是这种闹。
人活于世,讲的是活在一个宽泛的人间,声音万种,包罗万象,却大部分都是和自己无关的。无关的声音,是噪声,也是清寂。而将一个人视为宝贝时,他的喜怒哀乐都会在自己的世界被无限放大,无论亲人,爱人,还是朋友。他喜或笑,自己便随他喜,随他笑。他的悲或泪,也会成为自己的无限烦乱。
这便是人间。远远不同于那个宽泛大众的概念。
想到这,许唐成忽然停下,望着易辙的背影。
他不知道易辙的人间是怎样的,但他想,那一定比自己的寂静许多许多。
易辙习惯性地微偏头向后瞄,没看到许唐成,他立即也停住,转身去寻。但隔着三两个人,他却看到许唐成在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他大步走回来,微微低头问:“怎么了?”
许唐成摇摇头:“没事。”
北京大雾,航班晚点。他们本来预计午饭后将易旬送走便回学校,却没想,开车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天边已只挂了半个太阳。
车停得有些久,以至于车内温度过低,刚刚开起来时,方向盘把许唐成冰得够呛。他用手掌抵着方向盘,手指头蜷在一起,相互蹭了蹭。
易辙注意到,问:“很凉吗?”
“有点。”许唐成转了转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也可能是因为我本来手就凉,现在觉得像是攥着块冰坨。”
易辙正想着手凉要怎么解决,却看到许唐成突然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你感受感受。”
也是时机实在恰巧,快要落下的太阳就在他们的右前方,余晖肆意,竟跃上了许唐成的指尖。
易辙看着他微微曲着的手指,忽生出很奇异的一种感觉,仿佛不是光在他的手指尖,而是他的指尖长出了星星。
他被自己这小学生般幼稚的想法弄得愣住,没注意到自己带来的一阵沉默。
许唐成像是很有耐心,他用另一只手稳稳地把住方向盘,视线始终看着前方,也始终没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
然而表面镇定,等待却不可谓平静。两个人都没再发出声音,像是某个庄重的场合下,一次小心翼翼的试图接近。
一直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牵得许唐成的心都跟着一颤。但没等下一步的动作发生,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搅扰了车内有些变形的空气。
像是被惊醒,许唐成立即收回了手。他略微低头,拿起电话,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便已经摁下了外放。
电话那端是截然不同的氛围,嘈杂的环境中,陆鸣很大声地问许唐成回京了没有。
许唐成清了清嗓子,勉强平静下来:“回来了,正往学校走呢”。
讲着电话,他却还在分神想着刚才的事情。
他承认那是他刻意的举动,他从昨天就开始想要组织一番言辞,可始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曾经错误的选择,使得他错过了和他最为靠近的那个时机。曾经的推他离开,都成了此刻担心的理由,更担心的,是他不知道易辙究竟退到了哪里。
他从没有过什么恋爱经验,也从尝试过在这种事情上亲近别人,给人暗示。刚刚的出师不利,使得他此刻同陆鸣说着话,都还能注意到自己发热的耳根。
那时慌不择路地躲着,现在人家偃旗息鼓了,他又开始做这些个意味不明的事情,并且还没有得到回应。
似乎,有些唐突,也有些尴尬。
“那你过来跟我们玩啊,今天于桉学长过生日。”
“我不去了吧……”许唐成没有心思参加什么聚会,第一反应就是找个理由拒绝。但没待他找到这个理由,陆鸣已经又嚷嚷开,一定要他过来。
“我今天刚回来,又去机场送人,挺累的……”
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惹得对面的人以为是断线,连着“喂”了好几声。
“是挺凉的。”
方向盘上,覆了自己右手的手很快移开。作为一个司机,很危险地,许唐成的大脑中却有了那么一瞬的空白。
他转头去看易辙,却见他神色如常,伸手在空调按钮上轻轻摁了两下,将车内暖风的温度调高。而自己手背上那短短一秒钟的温度似乎还顽强残余着。
陆鸣大概是隐隐约约听到了易辙的这句话,此刻在大声吼着,问许唐成刚刚说了什么。
暖风流出,带起躁动的呜呜声,和了陆鸣不断增大的音量和逐渐提高的语速。
悸动来得突然又细微。
许唐成使劲捏了捏方向盘,就在这一刻决定,什么适当的言辞,什么需要组织的话语,他都放弃了。
“我们去。”许唐成说了这么一句。
“你们?”陆鸣顿了顿,立即就这个主语发问:“你跟谁在一起?”
“易辙。”
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纠缠,说完这个名字,便接着补充说:“台球厅我们就不去了,你把饭店告诉我吧,我们在从机场往回走,赶上你们吃饭算了。”
他没有征求易辙的意见便独自做了决定,感觉到他当时转过了头看自己,也是假装没察觉,故意不做理会。
等他挂了电话,易辙才说:“我不去了吧。”
许唐成却说:“去吧,估计他们一定要喝酒的,没准饭后还要去KTV,生日会的时候有些酒推不掉,我怕我喝多了。”
这倒是,易辙对于许唐成的酒量再了解不过,也对酒后的许唐成再了解不过。他有私心,有想要藏起来的东西。这么一想,便立即忽略了这是于桉的生日聚会,觉得自己是一定要去的。
“嗯,那我去。”
说服起来毫不费力气。这一认识的加深,居然也会也让许唐成觉得开心。
五岔路的路口,红灯的时间格外长。九十秒的时间,已经足以供应情绪的变化。那一点的甜丝丝渐渐退了个干净,紧接着,变成了后悔,愧疚。
身边的这个人能被他一句“怕喝酒”说服,连他那么一点的尴尬都能注意到,能替他抹掉。他照顾着自己全部的感受,而自己却在那么长的时间里,置他于一个情感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