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_江亭-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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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摇头:“这没什么的。”
林雪迟掉头离开,转出拐角就把手机掏出来,往值班室打电话:“喂,你好,我是外科的林雪迟,我想查几个科室的排班表,麻烦你能告诉我一下吗?”
“然后呢?查出什么来了吗?”Allison咬了一口手里的薯片。
她嘴巴边上还沾了零碎的薯片渣,显得有点俏皮。
林雪迟一只手把笔记本掏出来给她,眼睛仍然看着前方:“一共六个住院医师,我全部查了,当天晚上有四个人是在值班的,两个休息的,一个是四十来岁的女医生,她有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不到十岁,家庭一直还比较和睦。我觉得她不太可能。另外一个刚升任住院医师,主要负责男性泌尿系统方面。我还在调查,他可能没做过开颅。”
Allison擦擦嘴巴:“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六个?他们认识雪眉吗?你不是说凶手了解雪眉。”
“我想扩大范围找,要能有做开颅手术的设备和环境,医院的人总是更方便一些,因为我觉得雪眉很可能不是在抛尸地点被杀的。”林雪迟说:“她应该是先被杀,然后被开颅取走小脑,最后被扔在抛尸地点的。”
“你怎么知道的?”
“她被抛尸在郊外,如果现场杀人,还要开颅取小脑,现场肯定会有很多血迹,甚至可能溅到脑浆或者是脑部的其他组织。开颅不是用刀切开的,是拿钻头钻开的,高速钻开脑那一瞬间,鲜血会迸射出来,溅得到处都是,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FBI给我看的现场图片我看过,很干净,这不正常。”
“所以我们现在才要去现场看看?”
林雪迟点头,打方向盘下高速公路:“嗯,快到了。”
Allison有点兴奋:“FBI不会清理现场吗?我们还能找到什么东西吗?”
林雪迟笑笑:“试试看吧,也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Allison从包里掏出照相机来:“等会儿我来拍照。”
林雪迟看看她,没说话。他刻意隐瞒甚至误导了Allison,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喻江是没有外科临床经验的,他可以杀了雪眉,但开颅的人必然是另外一个。这个人甚至可以不认识雪眉,完全不知道她是谁,但他一定要认识喻江,而且信任喻江。喻江不会随便找一个外科医生来给人开颅,他了解这个人,和他有一定的交情,不一定是朋友,但一定彼此熟悉,熟悉到这个外科医生愿意来为他给陌生人开颅取脑,做杀人勾当。
找到这个开颅者,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喻江杀人的证据。但要找开颅者,必然要从喻江的身边找起,所有和他接触过的,所有和他认识的医生全部都可疑。
车子拐入林道,从盘根错节的分叉口深入,然后在一块减速牌下停下。
“到了。”林雪迟看看车窗外:“应该早点来的,下过雪后可能真的什么都找不到了。”
Allison跳下车,走到那棵挂尸体的树下:“他们说是在这里发现的她,被绑在树上。”
“嗯。”林雪迟摸摸粗糙的树干。
那是一棵非常高大的美洲松,这种植物在华盛顿随处可见,并不稀有。枝头被大雪打过,却仍然还保持着深沉的绿色。它的树干被一层一层粗粝的鳞皮包裹,剥落的树皮不仅厚实而且非常坚硬,这是它能够在寒冬中保持水分和温度的重要原因之一。
林雪迟绕着树走了一圈,主干第一节 分叉的地方,有一圈裸露出来的浅色树干,这是被绳子勒过后,树皮全部剥落的痕迹。林雪眉死的时候就是被绑在这个地方,凶手把那圈五彩绳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吊在树杈口。她的脑袋自然垂落,颅盖被取走后只剩下一个脑浆干涸的血盆大口朝着路边。发现的人吓得魂不附体,以为她脑袋被什么东西咬掉了。
“如果像你说的,开颅的地方不在这里,那么把她吊在这里让人发现,是为什么?”Allison心有戚戚,她甚至不敢想象那幅场景。
林雪迟蹲下身来,拍开树根周围的积雪,根部的地方发现了一根头发,黑色的长发。他把她捡起来,叹了一口气:“为了展示。”
Allison四顾偌大的松林,她颤抖了一下。
“为了把她的死公之于众,展示他的成果,他的胜利。”林雪迟看着她:“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让人看到她的脑袋,他把这一点已经着重突出出来了。”
Allison问:“为什么要突出这一点?”
林雪迟说:“因为他要让人知道他是谁。他消失了七年,他怕别人都不记得他了,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他要郑重其事地宣布,旧金山左小脑的开颅者回来了。”
第7章 家宴
Allison在松林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可疑的痕迹。雪下得很大,将草地完全覆盖,似乎能把所有发生过的血腥和屠戮全都抹去。等雪融化了,带着残留在泥土的人体组织和血液化入泥土,这场凶杀就完全被自然带走了。它像是一幅画,画好了,然后又被擦掉,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所有生命的生物性都已经消失,最后只留下它在符号学上的意义。
“等我和你都死了,等认识她的人都死了,她就真的死了。”Allison仰望着树梢。
林雪迟拍拍她的肩膀:“所以至少现在我们要好好活着。”
Allison拍了一张树杈口的照片:“你知道吗?在历史论中有一种观点,绞刑是代替十字架刑兴起的刑罚。古罗马人发明了著名的十字架刑,初衷就是将罪犯展示于众,但自从耶稣被钉到上面死而复生之后,十字架作为行凶器的象征意义开始被宗教人员粉饰涂抹,十字架受过神的血液洗礼成为圣物。于是人类不再用十字架来行刑,绞刑因此甚嚣尘上。”
林雪迟呼出一口白气:“什么意思?”
Allison摸了摸树皮:“我觉得凶手用绞刑的方式展示遗体也许想表达一种牺牲的意义。”
“耶稣牺牲了自己,救活了众生?”
Allison搓了搓鼻子:“我看了很多从前那十三名受害者的资料和遗体照片,其中有不少法医学生的分析文章。凶手勒死他们后,依然给他们非常高的待遇,用全套常规的手术方式,甚至打麻醉,然后再开颅,做完手术后严密缝合,使他们的脑袋尽量看上去正常。有人觉得他对待他们很好,并不残暴,这不像是在杀人……”
“那他想干什么?”
“他在……改造他们。”Allison挑了一个词:“他改造了他们的大脑结构,让小脑脱离脑桥,使他们整体的大脑结构被改变。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改造?他想把他们改造成一种新的东西,他们是为这种改造而牺牲的。他怎么定性这种改造?怎么样算是改造成功了?”
林雪迟神色沉下来:“在生物学意义上,大脑结构的改变是通过成千上百年的时间累积,在迭代的进化过程中为了不断适应环境而形成的。这是大脑自己的改变,人为改变大脑结构,就是在杀人。”
“显然他不这么认为,”Allison说:“如果他是达尔文主义者,那么他的这种改造,目的是进化还是退化?他认为人的大脑结构改变会更加适应环境还是?”
林雪迟说:“如果是进化,那进化成为什么呢?”
Allison觉得毛骨悚然:“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雪眉就是被认定为不需要改造的人,他对她的态度很恶劣,甚至颅盖都没有留,这是完全两种态度,他不是在帮助她,这不是在改造。”
林雪迟的心情变得很差:“他在发泄,更确定地说是在泄愤。”
“我查过她电话号码本里所有的医学生,甚至是医学院的教授,”Allison说:“他们对她似乎都只是认识,并不特别熟悉。她很少看校医,学校医保卡上面只有两次问诊记录。”
“大概这是有一个当医生的哥哥的好处吧。”林雪迟叹息。
Allison一下变得失落起来,他们仍然没有任何有实际用处的线索,一切都还只是推论。
一只松鼠抱着松果从她脚边呲溜蹿过,它蓬松的小尾巴打在小腿上掠起一阵轻微的瘙痒。Allison轻呼一声,向后跳开,松鼠三两下便上了树,钻进高处的树洞里。
女孩儿这才反应过来,噗嗤一笑:“看我不抓住你,小调皮鬼。”她抓着松枝就往上爬。
林雪迟吓了一跳:“你下来,危险!”
西雅图的女孩子身手敏捷得很:“没关系,我小时候经常爬树!它们会在树洞里藏松果,说不定还有小松鼠在里面呢!”
林雪迟心惊胆战看着她上了树。那个树洞还好不是很高,女孩很快就摸了进去,她轻轻一掏,里头堆积的松果就都落了出来。松鼠被吓得四处逃窜,一溜烟便没了踪影。女孩从树上跳下来拍拍手,捡起地上的松果来:“我小时候很喜欢这样恶作剧,妈妈总是说我这样把它们整个冬天的粮食都偷走了,松鼠会饿死的。”
“我很少见到女孩子爬树。”林雪迟委婉地说:“不过你很灵活。”
Allison露出得意地笑容来:“来,分你一半。虽然没找到线索,好歹有点小收获。”
林雪迟看着手里堆积的松果哭笑不得,他随意翻了翻,被其中一颗吸引住了眼球。那是一颗特别小的松果,只有拇指那么大,藏在一堆松果下面显得有些可怜。他把它挑出来,它色泽光亮,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真的。
“这颗是假的!”他眉心一跳:“这是个……”
他把那颗外表酷似松球的东西转了转,在根部找到一个银亮的节扣。
Allison凑过来看:“这个东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像个钥匙扣,或者是小挂坠。”节扣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字母——L。
“这是学校的纪念品!”Allison叫起来:“我记起来了!这是前年校庆的时候,学校发布的周年纪念品!就是这个松果!当时我就觉得它特别可爱,但是有点贵就没舍得买,它是纯铜的,还可以刻字。”还好松鼠没有嗑到这一颗,否则牙齿非嗑掉不可。
林雪迟眯了眯眼,“回去查,我要学校里面所有名字以L开头的医学生和老师的资料。”
只要这是开颅者的东西,那就一定能查得出来。林雪迟总算是觉得有了一点希望。
他回到家,喻江在更衣室里,正挑选晚上去宴会的领带。
“来得正好,帮我看看是香槟色的好,还是天青色?”
林雪迟瞥见他浅灰色的条纹西装,取过那条香槟色的领带来。喻江站在穿衣镜前,正想接过领带,林雪迟挡开他的手为他竖起衣领将领带系上:“我来吧。”
喻江低笑了一声,垂着眼看他:“心情不错?”
林雪迟挑起眼稍,将领带绕了一圈打了个三角结,一只手收紧领口。喻江淡青色的喉结就在他手边不到三公分的地方,仿佛他稍微用力,绸带就能把它勒断。他甚至能幻想出喻江死的时候,脑部突然变化的压力导致眼球突出翻白,嘴巴微张,嘴唇发紫的样子。
“雪迟,”喻江开口,“太紧了。”
林雪迟没有松手,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暧昧:“雪眉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是这样勒着她?”
喻江神色泰然,“你也打算这样勒死我?”
林雪迟眨眨眼睛,冲他笑,像个耍无赖的孩子。
喻江宠溺地看着他:“所以你刚刚在幻想自己杀死我的样子,尽兴吗?”
他仿佛是在问他玩得开不开心。林雪迟撇撇嘴,松开了手,帮他整理好衣领:“我发现你死的样子实在是不太好看,让人很倒胃口。”
喻江毫不在意,他给自己的孩子挑了纯黑的西装:“既然你不想太显眼那就穿得中规中矩一点吧,领结花哨就好了,你这个年纪也不要太沉闷。”
林雪迟低头扣着扣子:“晚上我们会跳舞吗?”
“你想跳?”喻江抚过他的肩头,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帮他扣扣子:“我们很久没跳舞了。”
林雪迟微微回头,喻江的呼吸就在他耳边。他在男人的怀里转过身来,双手搭在对方的腰上:“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太靠近我。”
喻江搂着他,带他慢慢移动身体:“我知道。”
林雪迟的语气像在讨价还价:“我也不喜欢那种场合。”
喻江考虑了一下:“我们可以提前走,但是你要答应我,表现得礼貌一些,尝试融入,好吗?”
林雪迟垂下眼来,仿佛仍然不甘愿。喻江让他把头靠着自己肩膀上,安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雪迟。”
这是一场恭贺乔迁的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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