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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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峫咬了口热腾腾的肉包子——江停终于投降认输,在韩小梅的陪伴下亲自买了四个包子回来上供给严副支队,终结了无休无止的叨逼叨。然后他边咀嚼边抬头向后座瞥了眼,只见江停听得十分专注,手里拿着早已没了热气的保温杯,身体略微前倾,也正向自己望来,刹那间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
江停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乌海新区?
严峫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咽下那口包子,故意对着麦克风朗声道:“乌海是近两年设立的工业新区,还没发展起来,位于远离建宁市中心的东南方向,这地广人稀的排查难度太大了。还有什么其他线索能快速锁定池瑞等人的窝藏地点吗?手机都监控了?”
江停接过严峫递来的建宁地图,快速展开,目光逡巡半圈后用红笔把“乌海工业区”圈了出来。
侦查员道:“池瑞用的是无实名手机号,无法做准确三角定位,但我们已经把主要厂区、商圈、居民区、周边地铁站的监控都拿下了,一旦发现嫌疑人,立刻通知刑警支队及下去派出所!”
严峫说:“行吧。”然后摁断了通讯,眉头锁得极紧。
“甲基苯丙胺在合成过程中会产生大量有害物质和刺鼻的氨水味,如果工艺不完善,很容易引起街坊邻居的警觉。但如果完善生产流程的话,又需要专业真空机、水泥蓄水池、工业化空气过滤系统,很难在居民区内完成。”江停顿了顿,用笔轻点地图,沉沉道:“把侦查范围缩小到乌海区周边尚未启用或已经废弃的厂房,国企和外企不用看了,私人化工厂、五金厂、模具加工企业是重点。”
严峫一边听一边飞快记下来,发短信给马翔。
“这个犯罪团伙的组织相当紧密,目前已经掌握的至少有四名成员:保安主管刁勇,负责看管及盗窃化学原料;制枪持枪的池瑞,负责暴力和武器供应;毒贩胡伟胜,拥有下线销售渠道。另外还有一名具体职责不明但与丁家有关系的女性,可能主要是为了勾住胡伟胜,无法出示不在场证明的丁当与车主柳宛秋都有重大嫌疑。”
江停分析线索的语调永远四平八稳,不论再凶险紧急的案情,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异常稳定,听不出一丝火气。
这跟他年轻俊秀的外貌非常不协调——因为严峫认识的上一个拥有这种老干部气质的人,是建宁市公安局一把手吕局长。
“另外从昨晚现场足迹来看,除了池瑞之外,应至少还有两名绑匪,其中一名是极其熟悉化工厂内部监控的司机。”江停止住话头,微微眯起眼睛,望向打开放在副驾座上的工作电脑。
屏幕上正反复播放昨天凌晨化工厂内的监控录像——那辆红色凯美瑞避开了所有正面亮光处的摄像头,司机带着口罩、手套、太阳帽,只留给警方一个极其不清晰的剪影,随即消失在了浓浓夜色里。
严峫的目光也落在监控上,“嘶”地低低吸了口气:
“但化工企业内所有能接触到监控的,下到普通保安门卫,上到技术部门和副总经理,甚至连当年给化工厂装摄像头的外包公司都没落下;有能力掌握每个监控镜头精确地点的人已经被市局彻底一网打尽了啊。”
江停向后仰进座椅靠背里,眉心紧皱,双臂叠在胸前,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
这只是个习惯性的思考动作,但当江停扬起下巴来的时候,他下颔骨到咽喉、锁骨乃至于隐入衣领的线条显得格外修长,光是看那指尖摩挲的细微动作,就能感觉到皮肤的温热和柔软。
严峫喉结突然滑动了一下,仓促地移开了目光。
“如果昨夜现场并未提取出女性足迹,也就是说那名女性劫匪并不在场,为什么开的是她的车呢。”江停喃喃道:“难道司机自己没有车?或者车型特殊,不敢随便开上路?”
严峫敷衍地嗯了两声,假装专心致志盯着屏幕,一下一下地按着暂停键。
“还是说,”江停若有所思道,“只要司机自己的车出现在化工厂范围内监控里,就会立刻被辨识出来?”
这句话背后的隐含意义就像根小针,顺着严峫的神经游走至脑髓,轻轻刺中了他最敏感的刑侦意识——与此同时咔哒清响,屏幕应声定住,严峫的视线直勾勾注视着画面某处。
“……江停,”严峫尾音不稳:“你看,这司机戴的手套。”
江停略微凑上前,只见某帧画面被放大八倍后模糊显出了驾驶室的情景——这是个急转弯,司机的手恰好置于方向盘顶端,路灯从一侧照射过来,比较清晰地勾勒出了他的手套。
手套颜色比较特殊,五指部分黑色,手背是成片灰色,隐约印着鲜红色的商标,套口部分异常宽大。
严峫问:“你觉得这像什么?”
江停疑惑地一摇头。
“绝、缘、手、套。”严峫一字一句道,“通过勘测电力系统可以掌握监控电路的走向,进而定位所有监控镜头;而电力抢修车非常抢眼,所以只能开女性劫匪的车外出行动——马翔!”
严峫抄起步话机,厉声下令:“立刻回化工厂失窃仓库进行重勘,尝试从现场提取绝缘手套上脱落的滑石粉,第二名绑匪应该是厂内的电工!”
步话机内滋啦作响,几秒钟后,马翔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好了严哥,市局那边刚传来消息,那个叫丁当的小丫头借着换衣服去商场洗手间瞒过了监视人员……”
“丁家旺他女儿逃跑了!”
第32章
富阳区和平路派出所。
正午时分; 阳光炽烈; 昨夜通宵的狂风暴雨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长长的小巷热闹非凡; 叫卖声、喇叭声、各种吆喝摩肩接踵;前来派出所办事的人络绎不绝,电动车从停车棚一路挤到了路面上。
一个穿白裙的少女步伐踉跄,停在了巷口。
“……”伴随着急促起伏的胸腔; 她发出不明显的喘息声,睁大眼睛望着派出所大门。几个学生挥舞着书包从身侧经过,好奇地回头望了她几眼。
终于; 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 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迈了一步。
“哔哔——”
汽车鸣笛驶来,顶着路人的咒骂硬是在羊肠小巷里挤出了一条道; 缓缓开到少女身边,突然降下了车窗; 随即里面传出一道凶狠压低的声音:
“上来!”
少女仿佛被烫红的针扎了,脚步唰然僵住。
车内传出几声低骂; 紧接着有人从里面打开车门,一把抓住少女,用力直接拽了进去!
“……!”
少女发出短暂压低的惊叫; 之后仿佛不敢言语; 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车门再次砰地关闭,车窗徐徐升起,经过热闹的派出所大门,开出了这条曲曲折折的小巷。
·
建宁市公安局。
“你们他妈怎么给我干事的,几个大男人让一个小丫头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嘭一声巨响,严峫把满摞案卷重重砸在会议桌上,底下三四个警察各个面红耳赤,连头都不敢抬。
“蠢货!无知!被个丫头耍得团团转!”严峫挨个从他们头顶上指过去,痛骂声整层楼都听得见:“下个季度别待在侦查一组了,给我滚回后勤吃土去!什么时候考核过三甲什么时候再回来,考不过一辈子待派出所去吧!”
门应声而开,秦川一手掩口,尴尬地咳了声。
“那个……老严,丁家旺和他老婆都抓回来了,正待在两间审讯室里分开审呢。”
严峫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声,转身拂袖而去,几名刑警同时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
“我不知道。”丁家旺坐在审讯室的阴影里,眼眶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开口声音沙哑但斩钉截铁:“丁当虽然是我女儿,但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平时住校也不回家,她的事情我不好过问。”
严峫负手站在单面玻璃外,戴着蓝牙耳机,周身气压低得似乎随时能飘出六月飞雪。
他这种状态明显影响到了审讯室里的手下,以至于马翔开口时,中气还没丁家旺来得足:“经过我们的摸排调查,你女儿丁当曾经多次开着一辆红色丰田凯美瑞出入商场,这辆车却是使用某种造假手段登记在你妻子的表外甥女柳宛秋名下的,对此你难道丝毫不知情?”
“不知情。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车。”
咣当重响,马翔霍然起身,把一张高清监控图拍在了丁家旺面前:“撒谎!”
丁家旺呼吸微微急促。
——图片上,红色凯美瑞停在国际金融中心商场门口,丁家夫妇正从敞开的车门上下来。
“这是过年时的商场监控。”马翔冷冷道:“你不知道她有车,那你他妈坐的是灵车吗?!”
“……我以为那是她同学的,”丁家旺颤抖着嘴唇,说:“她跟我说那是她同学的车,所以我就没多问。”
这幅模样简直称得上是无赖,马翔居高临下斜睨着他,硬邦邦地整了整警服外领:
“我告诉你,你带的两个实习生,冯宇光不明不白送命,楚慈眼下生死未卜,这个案子已经不是你硬抗就能扛过去的了。现在你女儿失踪,不管她是潜逃了还是被毒贩绑走,平安无事的可能性都非常小,你最好还是立刻跟我们警方合作,最好的结局至少还能保住你女儿一条命……”
看上去仿佛随时不堪一击的丁家旺,却突然嘶哑地开口反驳,问:“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楚慈绑架了我女儿?”
“你——”
“我女儿失踪,最着急的是我这个当爸爸的。你们警察不赶紧破案,帮我把女儿找回来,反而把我们夫妻俩莫名其妙地抓来警局,是什么道理?”
马翔重重点着桌面:“我们有充足的证据……”
“就算我女儿真的造假,冒充她表姐买了辆车,那也不是刑事犯罪对吧?冒名买车判多少年,你们判就是了!”
丁家旺满脸苍白,搁在桌面下的双手也在不住颤抖,但人生毁于一旦的恐惧竟然撑起了某种力量,令他硬是扛住了马翔疾风暴雨般的审讯:“光凭一辆车就说我女儿参与贩毒,我还说那辆车根本就不是我女儿的呢!你们有证据吗?有车牌号吗?谁知道你们警察是不是破不了案,随便抓个其他错处,好拿我女儿来顶罪?!”
严峫轰然踹翻了外间的椅子。
他没有证据链!
红色凯美瑞在被焚烧前就摘走了车牌,发动机及大架编码也早被磨掉了。这台作案车辆和丁家之间的关系,甚至丁当身上的嫌疑,都建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前提上——江停对车牌号的推理。
但推理不是刑侦。推理讲究精彩的构思、跌宕的剧情、漂亮的收官;刑侦则包含大量枯燥乏味的重复性工作,所有人力物力都耗在追求实证,以及组织完整的证据链上。
想要钉死丁家旺,必须拿到更铁硬的东西。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姓陆的来了条文字消息:
“电工找到没有?”
严峫面沉如水,挥手阻止了壮着胆子要上前的刑警,自己把被踹倒的椅子扶了起来,走到角落的窗台边,按着语音键低声说:“找到了。化工厂内部负责电力线路维修的技工有八九个,其中一个叫王乐的两天没来上班,据他家人说前段时间赌博输了十多万,全是借的高利贷,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又一条文字消息闪现出来:“手机定位?”
“啧,这他娘的还用你说?前天晚上八点半他给他老婆打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那是他手机里最后一通电话,老黄正让人紧急做定位呢!”
手机沉寂下来。
严峫盯着变暗的屏幕,内心突然生出毫无来由的念头:他怎么不回我了?
别是我说话语气太冲,他不高兴了吧?
这个想法甫一升起,严副支队就差点被自己细腻如少女般的心思惊到了。紧接着就在这时,手机又是嗡地一震,在他眼前亮了起来:
“丁家旺不交代?”
……这人。严峫不自觉松了一小口气,心说这家伙怎么跟长了千里眼似的。
“是啊,抵死不认。”严峫摁着语音小声说:“我已经让人去查丁家全家的银行账户和丁家旺他自己在化工厂的所有操作监控了,但就算查出他在申请使用管制原料时偷偷多放的证据,也很难立刻撬开这王八蛋的嘴。哎我说江队,你有什么主意没?抽光空调制冷剂好让出风口对着嫌疑人喷冰碴这个不能算哈。”
姓陆的没有回复,甚至没显示出“正打字”的标识。
三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分针向后推移了两三格。
……不会吧,江停也束手无策?严峫意外地想。
“我真不要,拿回去。”饭店包厢里,江停几次三番推开杨媚的汤勺,皱眉道:“我又不是严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