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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破云-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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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峫刚要关门,突然又探进头:“万一被撞见认出来了,就说你是我提来问话的目击者,叫他们来找我,明白了吗?”
  江停抬手挥了挥,那是个掌心向内,手背向外的姿势。
  严峫突然想起五年前庆功宴上,自己被他用一模一样的手势打发过。然而现在时移世易,境遇调转,重温这一细节不由给人一丝微妙的心理刺激,严峫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翘。
  但他什么也没说,带着这古怪的笑容,堪称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把门带上了。
  ·
  “范四,原名范正元,建宁南程建新村人,曾因为敲诈勒索入狱,释放后无业,以帮人看地下赌场为生。此人曾经进过几次戒毒所,坐牢的时候大概强制戒掉了毒瘾,但从血检的情况来看,出狱后是铁定复吸了。”
  秦川在大屏幕上一帧一帧地翻图,又示意众人看各自面前的案情材料:“法医在进行尸检时,发现死者裤子口袋里有被碾成粉末的红色胶囊,基本可以确定,与被害人冯宇光吞食的毒品成分相同。”
  大清早的会议室里就开始烟雾缭绕了,魏副局长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通红的老眼,疲惫道:“所以现在有哪些推论?”
  秦川看了看严峫,严峫正夹着根中华烟,聚精会神看尸检报告,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目前我们主要的推论是,”秦川推了推金边眼镜,慢条斯理道:“范四本身吸毒,很有可能以贩养吸,并掌握一些新型毒品的关键来源渠道。凶手在五零二案发后,知道这种新型毒品已经进入了警方的视线,所以利用范四的信任,以接应他逃跑为名,将他杀死灭口。”
  秦川顿了顿说:“按照这个推论来看,我们现在的侦查重点应该放在范四购毒的上下线,以及深度挖掘他和胡伟胜之间的关系上。”
  魏副局思索半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话锋一转:
  “严峫,你觉得呢?”
  严峫在众人炯炯的注视中捏了会儿下巴,突然道:“……范四抽的是硬毒,‘三号’跟‘四号’是吧。”
  所有人目光转向角落,正撑着头打呼噜的苟利一下就惊醒了:“哎,哎,什么什么?是是是,戒毒中心记录和尸检结果基本匹配,二乙酰吗啡,鼻腔吸食加静脉注射,妥妥的。”
  严峫说:“那就不对了。”
  魏副局眉头一拧,“哪里不对?”
  严峫合上尸检报告,向后靠坐在椅背上:“一个静脉注射海洛因的重症瘾君子,回去抽苯丙胺合成物的可能性不大,就像吃惯了满汉全席的不会再回去吃糠咽菜一样,跟人的正常行为习惯相悖。”
  他乌黑笔直的眉梢抬了起来,环视着会议室里的同事们:“那么死者裤袋里的毒品残留,既没包装又没封口,这么一小片药剂,真是死者自己放进去的么?”
  ·
  空荡荡的副支队长办公室里,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墙上挂钟的时针已转了近三圈。
  沙发上,来自胃部的隐隐抽痛让江停睁开了眼睛。
  从门外隐约传来的动静看市局警察们已经陆续来上班了,但严峫还没有丝毫回来的迹象,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案情通报会开了这么久——在江停看来,这种简单清晰的案情连开会都不必要。
  江停不舒服地按住胃部,一边用力揉按一边起身,谁料还没站直,只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紧接着就被突如其来的低血糖生生按得半跪在地,半晌才从眩晕中勉强回过神来。
  “……”江停无声地骂了句。
  他扶着沙发站起来,在办公室随便翻了翻。奈何严峫是个没有囤粮意识的人,桌面除了文件和杂物之外堪称贫瘠,唯一能称之为食物的只有半包不知道回潮了多久的饼干。
  江停捏出半块牙痕清晰的苏打饼,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厌弃。
  咚咚咚——
  “报……报告严队,”一道女声怯生生地喊,“技术队有消息了,严队,严……哎呀!”
  江停已经听出了这姑娘是谁,上前一把打开门。
  “——噫!”
  不出所料敲门的是昨天那个胆儿比兔还小的实习女警,乍看到陌生男子打开门,条件反射一下捂住嘴,紧接着就把江停认了出来。
  “……”小姑娘原本就圆瞪的双眼睁得更大了,眼珠子简直要飞出来:“您您您您您,严严严严队他……”
  清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皱巴巴的过夜没换的衣服。
  如果思想能具现化的话,昨天填满了她脑海的不可描述之画面此刻已经演变成一整部动作小电影了。
  江停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看了她片刻,问:“你叫什么?”
  “韩韩韩……韩小梅!”
  “韩小梅。”江停从钱包中抽出一张五十块,放在她手心里,动作柔和又不容置疑:“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买好了送上来。”
  “……”韩小梅傻怔几秒,眼见江停要关门了,才突然反应过来:“哎等等,那严队——”
  江停淡然道:“是严队让你去买的。”
  “……哦!”韩小梅差点咬着舌头,同手同脚地转身走了。


第15章 
  技侦主任黄兴人到中年,头顶锃亮,步伐匆匆的同时还半侧着身体,说话跟打机关枪似的往外蹦:“昨晚数据恢复到十一点,今早四点就来上班了,赶紧弄完晚上我好去开我家那小子的家长会……嗨!他爹我次次被班主任当孙子训,这次再考倒数明儿你们就见不到我了,拼着性命不要,老子抽死他!”
  严峫安慰他:“没事,这不以后还能当警察呢吗?”
  黄兴一愣,目光落在严峫身上,下意识道:“那可不行!”
  严峫:“……”
  “刚说到哪了?”黄兴若无其事地咳了声:“哦,对,恢复数据。”
  严峫:“………………”
  “被害人冯宇光的相册、通讯录、最近联系人,包括微信账号数据都恢复了,只有微信聊天记录暂时找不回来。喏,通话记录在这儿,被害人生前最后接的一个电话是非实名注册手机卡,无法三角定位,也确定不了机主。”
  严峫指着名单第二行:“这个呢?”
  这是个打出电话,时间离最后那个神秘的接入电话只差三分钟,通话时长四十八秒。
  四十八秒,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是约定见面地点的话未免太啰嗦,聊点其他的话,时间又不够。
  “这个啊,”黄兴说,“机主叫丁当,冯宇光实习那家公司带教主任的女儿,二十一岁的艺校学生。被害人跟她最近一个月来通话特别频繁,说实话,我估计这俩孩子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谈恋爱了。”
  严峫微微一笑。
  黄兴疑道:“你笑啥?”
  “我笑你猜错了,被害人跟这姑娘不可能是恋爱关系。”严峫把装着手机的证物袋一晃:“赌不赌?”
  “……”黄兴谨慎道:“我劝你先看看通话记录再说。”
  “不用看,我知道。”
  “你凭什么知道?”
  严峫笑而不答:“赌不赌?”
  黄兴不干了,说:“你这不是抬杠吗?”
  “什么抬杠,我这是基于事实之上的合理揣测。你对案情不完全了解……”
  一道身影匆匆忙忙冲上楼,差点当头撞在严峫身上:“——哎哟!”
  严峫眼明手快,关键时刻闪身躲过了泼面而来的白色不明液体,也拯救了自己去年双十一淘宝来的二百块钱一打的黑T恤,斥道:“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
  韩小梅一手豆浆一手包子,仿佛受了惊的小鹿:“啊,严队!你你你我我我……”
  黄兴不忍目睹地扶住了额头。
  “你是来上班的,还是来野餐的?!”严峫简直出离的愤怒了,“老高呢,高盼青?让你带这丫头,你让她大上午的跑去吃包子?把外勤组老高给我拎过来!”
  “不是高哥,不是!”韩小梅慌忙拦住他:“是严队您的朋友,刚才我去您办公室,他说您让我去去去买点吃的——”
  严峫:“……”
  严峫脸色风云变幻,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突然生生屈服在了名为“江停”的大自然的神鬼之力下。
  “朋友?”黄兴奇道。
  “……哦,我叫来的现场目击证人,一忙起来就把他给忘了。”
  严峫从委委屈屈的韩小梅手里一把夺过包子豆浆,想了想,又给塞了回去,把证物袋里的被害人手机丢给黄兴,说:“调出被害人抵达建宁后联系最频繁的人,包括这个叫丁当的,挨个叫来问话,回头让老高整理个笔录给我。”然后他再次一把夺过包子豆浆,上下打量韩小梅一眼,怒斥:“——警服怎么穿的?把衬衣塞进裤子里别好!”
  韩小梅:“………………”
  严峫拎着包子,扬长而去。
  “别跟这二傻计较。”黄兴拍拍快哭出来的韩小梅,向严峫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三十多岁男人还找不到老婆,怎么会没原因呢。”
  ·
  严峫坐在办公桌沿上,把热气腾腾的塑料袋往江停面前一晃,在对方抬手来拿的瞬间又缩了回去,“啪!”一声把案情分析报告摔上桌面,说:“喏,先干活。”
  江停的手停在半空,随即从从容容地收了回去:“不看。”
  严峫说:“你现在呢,身家性命都在我手上,我劝你还是老实听话……”
  江停一抬头,脸色白得冰雪似的:“不看。”
  严峫被他黑黢黢的眼珠和全无血色的脸惊呆了,足愣了好一会,连忙亲手把吸管插进豆浆杯,把包子皮底下那层纸撕了,双手奉到他面前。
  江停无声地盯了他几秒,终于缓缓探身,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豆浆,宽恕似的把早点接了过去。
  严峫自知理亏:“你说你这低血糖就早说嘛,来的路上你也不叫我停下买点吃的,这能怪谁?哦,我这儿还有半包饼干,你看,谁也没故意饿着你是不是……”
  “范正元吸毒?”
  江停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翻案情分析,在尸检结果那几页停下了。
  “鼻吸加静脉注射,老油条了。怎么?”
  江停指着分析报告上的一行说明:“那你们怎么会认为他裤袋里那片苯丙胺化合物是给自己吃的?”
  他的问题跟刚才案情分析会上严峫提出的一模一样。
  严峫饶有兴味道:“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吃?”
  “静脉注射一般都是用白粉状的四号二乙酰吗啡,对神经游走细胞释放多巴胺的刺激是非常惊人的,只要注射过一段时间,大脑内多巴胺受体的数量会急速减少;所以为了达到已有的刺激水平,所有重度瘾君子都会不停加大注射量。而冯宇光体内的苯丙胺合成物,属于勾引新手入门的轻量级别,对范正元的神经刺激微乎其微,他自己服用的可能性不大吧。”
  严峫上下打量江停,目光微微闪动,然后有点古怪地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或许他就是看这种药片方便,便宜,当零嘴吃的呢。”
  “不可能。”江停一边翻报告一边漫不经心道,“四号二乙酰吗啡卖得贵是糊弄外行人,实际市场货里不知道掺杂了多少葡萄糖和滑石粉,价格不见得比苯丙胺合成物高。况且吗啡的劲没过,混着其他的抽会让人很不舒服,范正元没必要那么干。”
  办公室里只听见他翻看尸检报告的动静,没有任何其他声响。
  “……你对毒品生意倒挺了解的,”过了好一会,严峫突兀地道。
  这话明显不对劲,江停终于感觉到什么,眼皮一抬,正撞上了严峫锐利的目光。
  “——看什么?”江停反问道,“我缉毒干了十多年,为什么不了解?”
  严峫刚要说什么,突然手机响了。
  “喂老秦,嗯,行你说……对对,找到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秦川说了什么,严峫从办公桌上跳下来,快速抓起车钥匙,拎起外套:“好,你们去搜姓范的家,另一个地址发给我,我这就亲自过去。”
  江停慢条斯理吃他的包子,冷不防塑料袋被严峫一夺:“甭吃了,赶紧跟我走,车上边走边吃去。”
  江停皱眉道:“你干什么?”
  “禁毒支队摸出了范正元除了家之外的另一个窝藏据点,正准备安排线人带我们过去。”严峫一看塑料袋里的包子,嫌弃地撇了撇嘴:“啧,奶黄的。你这胃口还挺挑,能再娇气点不?”
  他拎着包子掉头往外走,冷不防突然一顿,袖口被江停拉住了:“等等。”
  “怎么着?”
  江停八风不动地坐在扶手椅里,而严峫站着,只见他晃了晃手里那本案情分析,说:“你们的侦查方向不对。”
  一切就像三个小时前会议室里的争论重演,只不过严峫角色调转,而据理力争的一方换成了江停。
  严峫心中暗笑,表面却丝毫不显,冷冷道:“怎么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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