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_雨疏海棠-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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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刻板地挂在嘴上,眼里却是三九寒冬。邵辉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三分随意七分克制。此时此刻,他是一壶放在火炉上炙烤得即将沸腾的水,只需要一个加温,就能爆发出滚烫的咆哮。
近一周的时间,可以供人知道很多东西。
房间里审讯者和逃避者的两相逼迫,让气氛一瞬间坠落冰点。
这时一旁观望的肖成讶异道:“邵总和清明认识?”话是明显对着邵清明问的。
“旧识而已。”邵辉若无其事解释完,果不其然看见肖成和林书记松了口气的庆幸表情,唇边又滑出一声嗤笑:“单是过去邵某对他笃念颇深。”
两人又是一僵,都回头望邵清明,见邵清明失魂落魄似的穷迫样,也不好当场套话。林书记搭在邵清明小臂上的手却不知何时放下了,连身子都坐正了许多。
“上菜吧。”邵辉自如地点了点杯沿,有些不耐,“案子的事,边吃边谈?”
“好好好。”肖成和林书记一并应承他。
一场下来,从头至尾,邵清明都手足无措。这是头一回他如此难堪——在外人眼前。
自医院那句干脆的“多谢”,在他以为,本就行将渐远的两个人,不会再有任何重逢的可能,从此山高路远,各自安好便是寻常。他也曾用情浓,奈何如今灰头土脸,“岁月酒汤浇头上”。
他能感知邵辉目光的逡巡。
这桌上另两人,都不止一次暗示他为邵辉敬酒,他迟迟不动作。他怀疑邵辉是故意的——故意说那番话、做那种事、出现在这里。一切都让他有种被追捕的不适,黄白下肚,喉间酸苦。
什么“笃念颇深”?根本就是唬人的!当初……当初!就是他分的手,可那人在意过吗?难受过吗?还不是隔海尽欢,新人美如玉!他伤情,他无望,他面对医院那一壁白粉墙、躺在床上听仪器响声度日的时候,邵辉在哪里?那人在他家为他谋的好出路、好前程里!在那温香软玉的醉梦怀里!
不是不委屈的,只是从来,无处可说而已。那种勉强……怎么能算是坚强呢?
“清明?清明?”肖成的声音?嗯?人影全在晃?他醉了吗?
“别管我……”他半郁闷半烦躁地嘟囔了一句,愣愣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有神气:“你们先走吧,我歇会……就自己回去了。”
“你可以吗?”肖成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我找钱平舟来接你?”
“……”
“不必了,我送他吧。”
“哦哦好,那就麻烦邵总了。”肖成拍拍邵清明的肩膀,转身离开。
两个人独处,邵清明醉醺醺的,一下子天旋地转,老半天还不知道这是被人抱起来了。就迷迷糊糊盯天花板看,流光溢彩的水晶灯,将暖色光折射出动人的风采。
“抱我脖子。”
命令一下,他才恍过神,乖乖抬手臂将面前唯一的脖子抱住了,脑袋顺势靠上那人肩膀,呼吸一扑一扑。
邵辉的唇抿得死紧,他当然也看不见。
“唔……你是谁啊?”喝得快找不着北了,他赖在人怀里赖了半天,才想起来这茬。
“我是谁?”那人似乎不太愉快,说话冷冰冰的,“你说我是谁?”
邵清明闻言抬头,像小孩执行老师命令一样听话地将他认了一遍,从额头看到脖子又从脖子看到额头,末了得知答案,笑得异常开心。
“阿辉啊……”他又搂住邵辉脖子,蹭在男人耳边讲话,“你头发怎么这么长,晚上回宿舍,我帮你剪……”
邵辉低头瞥他一眼,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
“不对……不回宿舍!”晕头转向的醉鬼又突然大叫,“我们回家,明明木木还在家里呢!”
听见这两个名字,邵辉抱住他的手也紧了紧,随即别有用意又恶劣问道:“明明木木,和王斯有什么关系吗?”
“唔……”邵清明懵懵懂懂,摇了摇头。
“那三年前,你和哪个女人在一起?你们做爱了?”
邵清明又摇摇头,发梢擦过邵辉脸颊,痒痒的,还很有些被错怪的可怜,“我只有你…只有你…小辉你生气了吗?……你为什么要生气……”话说到这里开始有哭腔,邵清明时空错乱地,又掉落进新的情景里,“你为什么要走……你不接我电话…呜……”
“哥,不是我先走的,是你先走的。”邵辉蹙眉凝视他充血的耳朵,还是在套话,“不是你当初从家里走掉的吗?这件事,是不是和邵宾鸿他们有联系?”
邵清明不回答了,他还在追问。
“孩子,是你和谁生的?”
——邵清明,身份证年龄二十六岁,有二环内房产一套,高中文凭。在肖成手下做事,与钱平舟朋友关系。育有两子,亲子鉴定显示亲生。两年多前他看见的那个女孩,是王涵意的表妹,王斯。曾由邵清明授课补习,两人无恋爱关系。这几年,邵清明一直在还元善的债,因两年前,元善借了邵清明九万元整。
这些,是邵辉邮箱中一份调查案上所写。谜团显露冰山一角,还有几处逻辑不通。邵辉知道有些事已快浮出水面,只要一二指点,就能一目了然。
邵清明撒谎了,他被骗了快三年。
压抑的爱、恨,急切等待出口宣泄。
“卢馨泽当初为什么要打你二十五万?你买房,是为了做什么?”明明是亲生的,却要办领养。如果生下孩子的女人跑了、不负责,就凭亲生证明,邵清明也能有抚养权,为什么一定要买房,一定要办领养?
好像在隐瞒亲生父子的事实一样。
“别问了……”邵清明啜泣起来,攀住邵辉肩膀抖个不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唔——”
余下的声音,消弭在唇齿偎依的水泽声里。
他们已走到了酒店的房间。
第四十二章
一切追究、疑窦,在衣衫半落后分崩离析。他们在房间门口,在寂静的长廊幽光中拥吻,这时磁卡贴近门锁发出“嘀嘀——”响声,一人顺势将另一人压进房间,牢牢压在浮花的墙面上。两个人很快都赤裸了。
房卡在混乱中遗失不见,房间里没有电,邵清明一边喘息一边摸索按动手边的开关,灯不亮,迷蒙中见邵辉的眼却亮得惊人。
这是哪?在干嘛?空调也不工作,两人肆意点火的手搓热了周身的空气,晚间烈酒的辣意,好像从胃里烧至耳鬓厮磨的皮肤。
“唔…我难受…你走开……走开……”邵清明推开邵辉的抚触,那双在他清癯背后流连的手,轻盈跃上他的腰腹,“唔……谁……”
“你希望是谁?”邵辉揉捏了下他的髂骨,左手随邵清明微塌的小肚子向上推,停止在刺青之下,手依旧很热,话却有些冷,“钱平舟吗?你喜欢他?”
明知故问,不外如是。医院那次两人的亲昵在邵辉心上蒙了影,压住这张影帘的人,除了邵清明,还是邵清明。实际上,吃醋和嫉妒往往很微妙,即使他还未有资格身份,即使他了解邵忞和邵牧的生日,他依旧,不愿意听闻邵清明和别人有任何旖旎的巧合。
幼稚得,好像高中生不喜欢听说暗恋对象和比尔很般配,哪怕不过是起哄同学戏谑的“貌似”,主观上的“看来”。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高中、现在,都一样。当邵清明说出那句“我只有你”时,他就已然疯魔。
“不喜欢他……”邵清明还是摇脑袋,摇得自己七荤八素的,又答了一遍:“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
邵辉低头咬上他耳垂,他当即脆弱地仰头,承受下这份挑逗,默了一阵儿,又轻轻喘。
“嘻——阿辉,你又……又乱吃飞醋……我、我们班那些人……闹了玩儿的……我不喜欢她。”他气息全乱了,还半羞怯半窃喜的笑,好像很开心于恋人的在乎,又有几分委屈和苦恼的样子。
“哥……”邵辉猜出他的迷乱,哑声唤了句。掐邵清明腰的手却胶住了,指尖下那种伤口愈合后的触感,让他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若是…… 这样的话……。他眼睫一颤,漆黑的眼仁里,全是邵清明的惑人表情。内心警铃大作。
“宝宝呢?你不喜欢她,为什么和她生宝宝?”
半真半假的话,换来邵清明不解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呀……”邵清明咯咯笑起来,刚刚还一巴掌打开邵辉的手又圈上去,软软地倚在邵辉身上,“宝宝不是你的吗?……宝宝是你的呀…是你的…”越说越开心。
他说完,似乎就睡实般安静了。勾人的小脸因醉意显得粉扑扑的,低垂头时有些女气的可人。仿佛方才一番吐露实言的告白理所当然,邵清明的身体放松且柔软,腻歪在邵辉怀里一如旧时。可邵辉却凝固住了,整个世界因他的话石破天惊。
“呜……”怀中人不过两分钟又哭醒,埋在他怀里抽气,“我做噩梦了……我梦见你离开我了。”
邵清明还以为这是场梦,梦醒了,他们还是宿舍里你侬我侬的两个人。
这个沉沦在夜世界角落中的酒店,奇异地,在朦胧眼中化身为高中时那个狭窄的、简单的、朴素的两人间的虚影。而此时,牢牢抱住他的人眼中,也全然是当初那份全心全意的喜欢。
多好啊……邵清明轻轻将唇压上邵辉的眼,心中几分庆幸。那双眼里有他的整个世界,但凡有一丁点的寒风,也能让邵清明神伤。
“哥。”邵辉沉沉唤了一句,稍稍后仰抬眸,饥兽般的烈光如惊雷闪过天际,一下劈向邵清明。男人气场全开,一举一动都极具威压,邵清明懵懂地歪了歪脑袋,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手也虚放下来了。
“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邵辉也向前踏了一步。墙壁和男人的胸膛,将邵清明圈得无处可逃。手足无措之际,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大腿。就那么轻巧一拉的功夫,邵辉又将邵清明烂醉如泥的身体拽回了怀里,两人贴得很近。
僭越了亲密距离的接触,总算让邵清明的大脑开始有了危机意识。
这太不对了,高中的邵辉哪有这么大力气?还那么生气,那么凶?按邵清明的认知,高中的邵辉和他在一起,从来不讲隔夜仇。年轻气盛的男生再无理取闹也当天说开了,不该是这般隐而不发、分外凶恶的脾性。
好好的人,一夜之间就变了?可惜邵清明还未转过弯来,就被人一把压在了床上。总统套房松软的乳胶床垫被两人的重量压得深深凹下去。
“阿辉……你别这样…我害怕……”此时的邵清明,就像是个机敏的小孩,虽然只有鱼一般的记忆力,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却还保留了人性本能的感知。这恰恰是邵辉最想要的时机。
男人冷笑,狐假虎威地粗暴制住他,道:“邵忞和邵牧,是你生的?你从家里跑出来,是不想别人知道你怀孕了?”
断了片的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咬了咬嘴唇小声回答:“是、是先打算跑,后来才有的……”
这话一出,邵辉更气了,将他上衣下摆往上一撩就俯身咬了一口,狠狠咬在左边的乳珠上,却还是留了情,未见血:“为什么要跑?你对我就是玩玩而已?”
“呜——”邵清明哼了声,弓身向上挺了挺,又是疼又是舒服,话音里还留有浓浓的委屈:“……妈妈说…说我们这样、这样不好……同性恋…不好……”
“她说你就听?”邵辉几乎咬牙切齿。这一下子恩怨误会大白得太快,让他无处申冤。怒火愈压愈旺,再不发泄,他就怕自己要忍不住肏死眼前这个傻得冒泡的人,“你就忍心放我走了?你就忍心让我什么都不知道,连孩子也不让我见?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藏不住,我会心疼吗?”
他全然不提这两年漂泊的辛苦,才后知后觉原来天各一方的时候,心之所牵,情之所为,还是爱了恨了,依旧放不下的那个人。
受尽相思苦,深知其间味。他在英国,走过伦敦的泰晤士桥,进过红色的电话亭,看过咖啡厅门口的欧式街灯,也画过旋转不停的伦敦眼。旅行之间的寂寞,是因曾设想过,他的手心会有另一个人的紧握。
几乎自虐地想,这样也好,抽身而退的那个人会轻易忘了他,不必像他这样自我折磨。
而现在邵清明却告诉他,这都他妈是个误会?!邵清明把他踹了,谁也没找,这两年过得比他还可怜?
这人知不知道他自己有心脏病?知不知道他自己身体不好?一个不看住了就折腾成这样?命不要了,拿来开玩笑的吗?
“你才不心疼我!”邵清明扭动了几下,挣不开,“你才不心疼我!……去找你的女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