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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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随身的东西收拾进背包里:“我还有事,必须得走了,你既然是雪莱的朋友,那就麻烦你照看他了。一会儿医生会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医生吧。”
居同尘离开之后,郝帅坐到了他刚才坐的那张凳子上。
在他的记忆里,雪莱一直光彩夺目,美的像一朵花,甜的像一块糖,绝不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他将手探进被中,摸索着攥住了雪莱的一只手,就感觉那手掌凉浸浸的,指骨枯瘦,像失了水的花茎。苍白单薄的雪莱陷在枕头里,大眼睛凹陷下去,底下是一圈病态的青晕——这回没了化妆品和香水的修饰,他握着他的手,在周围消毒药水的气味中,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本色。
这样的雪莱,说实话,是有些丑的,但郝帅静静看着,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又不好好吃饭。”他看着雪莱苍白的面孔,忍不住在心中对他说话:“真是自作自受。”
“我跟你说了,不要继续留在俱乐部那种地方,你不听我的话,现在落到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那些包和表就那么好?值得你脸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死心塌地的被别人糟践?”
他是有无数句话要对雪莱说的,句句都是肺腑忠言,只可惜雪莱不听,所以这些话兜兜转转,只能说在他自己的心里,一如他的感情,交付出去没有得到回应,以后也就不会再轻易坦露了。
雪莱是在二十分钟之后醒来的,在此之前医生已经来过病房,和郝帅交流了病情。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郝帅正站在窗前打电话,便一动不动,只静静看着他。
郝帅在电话里和同事交代了一些事情,收起手机转回身,目光便与雪莱相遇了。雪莱看着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默然无语的对视良久,雪莱沉重的一眨睫毛,从眼角眨出了一滴粘稠的泪,挂在脸颊迟迟不肯落下。
郝帅走过去,用手指揩去了那颗泪珠。指尖蹭过面颊,面颊是温的,泪水却是冷的。
雪莱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动了动干燥的嘴唇,声音很轻:“哥哥。”
郝帅收回手,说:“刚才医生来过了,说你从今天开始必须完全禁水禁食。你好好听医生的话,不要偷吃东西。”
雪莱不应他这话,只是问:“屠思睿把钱给你了吗?”
郝帅拉过床边的一把凳子坐下来:“他昨天跑到俱乐部去找你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那笔钱也是他自作主张拿的,我已经转回给你了。”
雪莱一听这话,泪水立刻又从眼角滚了下来。他转头盯着雪白的病房天花板看,看得目光发直,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哭声,然而泪水接连不断往下淌,很快打湿了一小片枕头。
郝帅看了他一会儿,从柜子上抽了些纸巾替他擦脸:“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去叫医生。”
雪莱眼泪落个不停,低低的问他:“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那么恨我,一点也不肯原谅我?”
郝帅手里的纸巾湿成一团,便收回来丢进纸篓里,又换了一张干净的:“我要原谅你,不收那六十万也原谅了。我要不原谅你,你给我一千万也没有用。问题是凭你的所作所为,你觉得我应该轻易原谅你吗?”
雪莱颤巍巍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郝帅收回手,正色告诉他:“如果你想要取得一个人的原谅,至少应该先弥补对方所受到的伤害。”
雪莱不解地看向他:“我在弥补你啊,我想要把钱还给你的,是你不肯收。”
郝帅沉着脸不说话。
雪莱想了想,目光中渐渐透出痛楚神色:“其实你不用这样故意刁难我,你只是不喜欢我了对不对?所以我做什么都没用。昨天屠思睿说我是出来卖的,配不上你,我当时没理他,因为我觉得你不会这样想的,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我……可是你现在想法变了是不是?因为我是俱乐部的少爷,所以你就看不起我了?也不要我了?”
郝帅端坐听着,脸色越发阴沉:“是的,我对你的看法的确有所改变。一开始我认识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进俱乐部,所以我疼惜你,钦佩你。不过后来我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你进俱乐部只是为了追逐金钱与虚荣而已——当然了,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你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不会看不起你,只是不能苟同。以我个人的角度,我并不介意伴侣的过去,但绝不能容忍伴侣不忠。你我观念不合,我认为我们之间不适合发展感情。至于你那些卖笑卖肉赚来的钱,我当然也不会要。”
雪莱说:“你嫌我的钱脏。”
郝帅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把头点下去:“是,我嫌你的钱脏。”
雪莱不说话了,他闭起眼睛翻过身,背对着郝帅一点一点往下蹭,直到把自己完全缩进被子里。他一直都是个看得开的人,因为自打出生起就没有体面这个东西,所以一直以来也不在乎。面子有什么用?只有金钱是实打实的好处。有了钱,就可以吃高级的餐点,穿漂亮的衣裳,汇聚别人欣羡的目光——至于那钱是怎么来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像他们这样出卖身体的人,免不了明里暗里的受人非议,他早就习惯了,也不在乎,偶尔听一两句,擦着耳朵就过去了,并不往脑子里进——直到方才郝帅开口。
他以为自己脸皮比墙皮厚,早已刀枪不入至臻化境,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能化身刀刃,穿透他盔甲般的层层皮肉筋骨,一直刺到最柔软的心肺上去。
郝帅是第一个徘徊在他心里,让他久久难忘的人。他知道自己这是动心了,可有了心上人的感觉,却并没有电视里演绎的那么美好。他变得脆弱柔软,反而还不如心无挂碍的时候,那时候他什么也不在乎,也无所畏惧,可以笑对一切磋磨折辱,活得多么潇洒快意啊。
雪莱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他始终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从前那么喜欢他的郝帅,那么疼他的郝帅,在床上连句荤话都舍不得说他的郝帅,现在会说他脏。
病床旁的郝帅默不作声,还是刚才那个端坐的姿势,只是扶在膝盖上的双手渐渐攥成了拳头。
方才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跟他细细描述了雪莱目前的身体状况。就连医生都感到惊讶,很少见到这样年轻就得上胰腺炎的病人。这种病治疗期间病人禁水禁食,要承受不少痛苦,就算以后出了院,也必须一辈子慎重饮食,再也不能碰烟酒这些东西。郝帅知道就凭雪莱那种懒懒散散的性子,指望他自己对吃喝上心,实在太困难,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至少先让他脱离俱乐部那种烟酒包围的恶劣环境。
家里的规矩,爸妈从小就不允许他说脏话,活到如今,他也的确是吐不出脏字。像刚才那些难听的内容,已经是他硬着头皮才说出来的。他本意并不是为了羞辱雪莱,只是想要给他一点刺激。都说知耻而后勇,在他看来,雪莱就长期处于一种恬不知耻的状态。他不指望自己的三言两语能激起雪莱的上进心,只求能够稍稍触动一点他的心灵,让他愿意踏出离开俱乐部的第一步。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雪莱所言属实,的确对自己抱有感情。
郝帅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对雪莱也没多少,所以看着躲进被子里的雪莱,他内心一片忐忑。
如此僵持了片刻,雪莱始终没有发出只字片语。郝帅望着那一团隆起的被子,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他轻轻叹一口气,放弃了。
把被子扯下来一点,他站起身,扶着雪莱的脑袋搁回枕头上:“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雪莱抗拒地闭着眼睛,身体好像有些颤抖,并没有谈话的意思。
郝帅转身离开,然而一步迈出去,衣摆处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拉扯感。他转头看向病床,就见雪莱依旧是闭着眼睛,然而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攥住了自己外套一角。
像是有某种预感,他心脏大大跳了一下,然后用平静的语气问他:“不舒服?需要我去叫医生吗?”
雪莱眼角渗出泪来,手指绞在一起,将他那一角衣摆越攥越紧:“你嫌我的钱不干净……那我去赚干净的钱给你,你愿意要吗?”
他那声音嘶哑低沉,像是忍着极大的痛意,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我不去俱乐部工作了,我去赚干净的钱还给你,你肯原谅我吗?”
郝帅立刻回握住了那只手,但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他将那只手握在手心里拢了一会儿,然后动作坚定的抽出了自己的衣摆:“我会考虑的。”他将雪莱的手塞回被子里,语气认真:“但你是有前科的人,你现在说的话,我没有办法相信。等你身体养好了,把钱还给我再说吧。”
此言一出,雪莱当即攥着被子向上一扯,赌气似的蒙住自己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郝帅听到被子里闷闷的抽泣声。
雪莱以前被他宠的无法无天,现在一定觉得很委屈,郝帅心想,然后想着想着,忍不住就笑了一下。
正躲在被子里痛哭的雪莱的确很委屈,但比委屈更多的,还是痛苦与惶恐。郝帅根本不知道他刚才做了怎样的一个决定。他是打出生起就跟着妈妈在夜场里讨生活的,他二十年里只学过一样技能,就是如何讨客人欢心。他和俱乐部里的其他少爷不一样,别人离开了俱乐部,总还有其他伎俩可以养活自己,而他除了卖笑,就真的是什么都不会。他是属于俱乐部的,那里才是他赖以生存的地方,离开俱乐部,便是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世界里会有何等的艰险,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活。
不过有一条倒是他现在就可以肯定的,那便是他将要彻底与自己喜欢的东西告别——那些宝光璀璨的手表,华丽夺目的包包,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思及至此,他如同掉到了火海里一般,五内俱焚,心如刀绞。
第十八章
郝帅任由雪莱蒙头痛哭,自己坐回了床边的小圆凳上,从果篮里找了一个橘子剥。果篮是他带来的,本来打算慰问病人,谁知道雪莱禁食禁水,竟是无福享用。
剥出一只清香的橘子,他隔着被子拍了拍雪莱,暂时将那橘子搁到床头柜上:“别哭了,你上头的水要吊完了,我叫护士来给你换。”
雪莱走腔变调的哭嚎一声,反手掀开了被子:“你不准走!”
郝帅看他鼻涕从鼻孔一直挂到嘴下,便从柜子上抽了张纸巾,表情淡淡的递给他,然后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雪莱一愣,随即也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能随便冲郝帅发脾气的时候了,尴尬的把纸巾接过来,用力擤了擤鼻涕。
护士来的很快,郝帅的橘子还没吃完,已经帮雪莱把水换好了。
郝帅又坐了会儿,及至一只橘子下肚,他擦干净手,站起来对雪莱说:“有事就按铃,我走了。”
雪莱大吃一惊,吃力的要从床上坐起来:“你,你真的走啊?我这个样子,你不陪我吗?”
郝帅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回去:“我需要回去上班,而且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也没有义务一直陪护你。”
雪莱不放弃的去拉他的手,楚楚可怜的挽留他:“那你可怜可怜我还不行吗?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身边都没有人照顾,一个人怎么行?”
郝帅抽回手:“你现在不用吃饭不用喝水,唯一需要自己干的事情就是上厕所,这很难吗?”
雪莱委屈的不行,又不敢和他耍脾气,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走了。
根据医生的诊断,雪莱的淀粉酶已经达到400+,少说要住半个月的院。雪莱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因为身上并没有动刀,以为不过是躺着输液而已。可很快他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轻松。头两天他肚腹左侧疼痛不已,不打止痛针睡不着觉,打了止痛针又恶心呕吐。后来好容易疼痛减弱,两只手又因为接连不断的输液而水肿起来。
望着高高鼓起的手背和萝卜条似的胖手指,他那种心痛的感觉比肉痛还厉害,伏在郝帅腿上痛哭不止,呜呜哇哇口齿不清,也不知道嚎的到底是什么。反正眼泪鼻涕成股的往下流,就全蹭到了郝帅裤子上。
郝帅知道他最爱漂亮,这时必定痛不欲生,所以耐着性子不跟他一般计较,只默默给他擦脸。
因为不能进食,雪莱飞快的消瘦下去,几乎每天掉一斤肉,很快就瘦得脱了相,脸上两腮凹陷进去,颧骨就高高的支了出来。郝帅低着头给他擦泪,越看他这模样越丑,一时报复心作祟,便饶有兴味的点评道:“本来全身上下就只剩下眼睛好看,现在眼皮也肿了,不错,正好和手配套。”
此言一出,雪莱顿时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