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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等你到风景看透-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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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方2号队员冲上了阵地。
  “你裤裆里籽儿漏了!”周遥突然大吼一声,气势凶猛。
  敌方2号跑一半愣住了,低头瞅自己裤裆发生了什么,周遥上前抡起一个大雪球,灌顶地砸,狂笑……
  太坏了。
  他再次低头准备炮弹的工夫,陈嘉就一步挡在他身前,一手攥一枚雪球,每一个雪球都几乎搓飞一名敌方队员的脸皮,把涌上来的人都炸回去了。
  陈嘉打雪仗一声不吭,砸得贼准,下手贼狠。
  周遥双眼射出兴奋的光芒,觉着特爽,特恣儿,又附耳快速布置战术:“先撒出去一个弹,手里留一个弹,我喊一二三咱们往侧翼那个墙根跑,你瞅见他们最瘦那个小孩儿吗?”
  明白。陈嘉眼皮一翻。
  声东击西,包抄合围,重点打掉对方有生力量。
  他俩猫着腰“一二三”预备之后突然直奔目标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就凶狠地扑上去了,对方那位3号队员顿时傻了,根本就没来得及跑,陈嘉一个雪球照脸闷,周遥却在喊“埋了把他就地埋了!!”
  这才是你周遥小爷爷代表大东北雪地野战军的战斗实力。周遥没说“打他”,而是直接说“埋了他”。
  那年北京的冬天,雪真的很厚。一掊雪糊上去,就把没见过雪的都闷晕了。
  俩人搓堆儿一样直接把那倒霉蛋给搓到雪堆里,周遥是以半蹲姿势用腿一划拉,划拉起一大掊雪,埋!动作麻利儿下手凶残,瞬间解决掉一个,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一个“干掉”敌方生存力量……
  “瞅见那个戴眼镜的了吗?再埋那个。”
  “还有那个最胖的,干掉那个胖子。”
  周遥不断发号施令,俩人指哪打哪,而且都很能跑,奔跑躲闪得飞快。陈嘉被人闷的时候是一声不吭用后肩膀扛了,然后转身就是狠狠的一个大雪饼子复仇反攻。
  周遥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领,把人掼倒了,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就填了对方的脖领……
  有那么一个瞬间,俩人抬眼扫过对方的脸,眼底都爆出兴奋恣意的光芒。都没有想到,临时仓促组队的这位队友这么能打,如此默契,战斗力爆表啊……
  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白白净净的,人不可貌相,小周同学可太坏了。
  周遥新来的,在胡同口这一片儿算是一战成名,以二敌八,可“威”了。
  那一群散兵游勇,那个傍晚是被砸得丢盔卸甲垂头丧气,最终作鸟兽散了,回头对他俩说,“牛逼了等着的你们,过两天再练!”
  “等着你们!”周遥很有气势地回敬,不怕。
  周遥跟陈嘉俩人,没戴手套的那只手都冻僵了。他外裤湿了,但里面还有一层大厚毛裤,不怕。他瞅陈嘉的蓝运动服裤子,也全湿透,但陈嘉肯定没穿毛裤。
  “透了吧,冻着了吧?”两人一路往胡同里走,周遥问。
  “透心儿的冷。”陈嘉说。
  “我裤裆都觉着凉飕飕的,前前后后是一股过堂风儿啊。”周遥捂着下身揉了一把,“你不得冻掉了?”
  陈嘉也揉了一把裤裆,都是湿的,鸡儿都要冻没了。
  “操,真冻成一根胡萝卜了……”陈嘉扯着裤裆突然笑了,想的是那个风流又骚气的雪人造型。两条修长的影子在路灯下的雪地里晃荡,逐渐地拉近,天暗下去了……
  身上从头到脚支棱出的地方都很冷,但身上热烘烘的,心口是暖的。
  陈嘉头发上浸满了雪,临进家门,周遥帮这人把全身雪渣都掸掉,让家长看见要骂的。
  陈嘉回头,下意识摸了周遥脸一下。
  周遥眼前一晃,那冰凉的手指是从他眼眉前滑过去的,并不是要摸他脸,是帮他抹掉睫毛上的雪花。
  “我眼睫毛长么。”周遥自己揉了揉,“长得都能盖一层雪花。”
  一开门就是热气蒸腾的屋子,冬天室内可暖了。大杂院的小平房,统共就十几尺地方,所谓的“客厅”和“卧室”是一体式的,中间还烧着一个带火的炉子。周遥一迈进去,一间屋里站着仨人竟然觉着挤了。
  “家里地儿太小……平时也没人来我们家,也没觉着这么小了!”瞿连娣挺过意不去,“周遥你吃吗?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不吃了阿姨,我得回家了。”周遥垂头作出礼貌乖巧的好学生表情,违心地假客气了一句,内心在呐喊我靠,灶台饼铛里那是烙饼还是馅饼还是京东肉饼,真香啊啊啊——
  几分钟之前打雪仗时候,他可没这么老实腼腆。
  陈嘉坐在屋角板凳上,脚踩床沿,眼望着别处,在他妈面前就开始发呆了。既没去换掉湿冷衣服,没抢灶台上的饼,也没打算招呼周遥留饭。几分钟之前,可也不是这么冷淡。
  就像每一天傍晚时分那样,闻着厨房烟火的味道,就坐在这张凳子上发呆,沉默不语……
  看着好像是在等谁,其实也没人可等。
  屋子就这么巴掌大,周遥瞟了一眼床头墙上。平房每家每户的装饰摆设都是简单雷同的一套,房顶糊着很多报纸,以及过期的粮票邮票棉花票,墙上挂着户主两口子的结婚照。
  照相馆的红色幕布背景,机床厂的蓝色工人制服。女的是瞿连娣,男的一看就陈嘉他爸,父子很像,都是瘦长脸,细长润泽的眼睛,长得一表人才还挺帅的。
  但陈嘉的爸不在家,哪儿去了?这话周遥可没开口问。
  瞿连娣在厨房里来去忙活,手脚麻利儿招呼周遥,倒水盛饭和端菜。
  她心里是真的感激。乐意坚持跟她们家陈嘉玩儿三十分钟以上,还没烦没掐起来,周遥好像是头一个了!竟然没烦得揍陈嘉,也没被陈嘉揍,俩小子竟然凑头玩儿了三个小时?
  瞿连娣真想留周遥吃饭。她端了一锅盖的馅饼,一转身,看到了周遥拎进屋门的外套,愣了。
  周遥过冬戴的是一顶羊剪绒的遮耳帽,一件皮毛领子的短款掐腰皮夹克。在他这个年纪,太他妈时髦了,无论走在厂区大院,还是机床厂附小的校园里,是要被人频频回头侧目了。
  羊剪绒这类面料,一开始是从部队大院流行起来了,后来很多人都开始穿戴了。那玩意儿,其实就是剪过一刀羊绒之后余下的带皮羊毛。羊毛是连皮的,就又保暖又透气,高级货,贴肉穿可舒服了。
  后来日用品购买都放开了,在王府井、东风市场百货摊位上,也有卖类似的羊剪绒帽子和皮大衣,一是很贵,二是经常卖的是假货、人造毛的货!把碎羊皮拼成一块,再像植发一样植一层假毛,没穿几天就要稀稀松松地浑身掉毛。
  瞿连娣拿过周遥那顶帽子,摸了几下,是真的一块羊剪绒。
  “挺贵的吧?”瞿连娣道,“家长给你买的?”
  “嗯,啊。”周遥答。
  还有短款棕色小羊皮夹克,男孩款式,真帅气。
  “赶紧回家吧,回头你家长该着急了,该找来了。”瞿连娣从抽屉里翻干净的食品袋,给周遥装馅饼。她在厂里工作,薄薄的透明的食品袋这种东西,都是从工厂食堂“拿”的。
  陈嘉低头望着别处,手指沿着床棱轻轻地敲,对别人穿得贵还是贱他压根儿不关心。
  周遥已经探头伸向那一锅盖的馅饼,不由自主闻味儿就去了……
  陈嘉突然伸手扽他一下,拦腰把他往后揽了两步:“炉子。”
  周遥离屋子正当间的炉子太近了,溅起来的一丁点小火星就能把他的羊绒衫烫一个洞。羊绒衫就怕有洞。
  瞿连娣又说了几遍“家里地方太小怕你坐不开”的客气话,包了一袋馅饼揣周遥怀里,用皮夹克当胸裹着,嘱咐“回家路上别弄凉了”。
  她不想留周遥吃饭了,怕人家孩子嫌弃笑话这地方腌臢、破烂,根本没法留人家……
  “家住哪片儿?不是我们这片胡同的吧?”瞿连娣问。
  “不住这儿,我们家住团结湖旁边那片楼,厂工宿舍大院。”周遥一贯嘴甜讨好会来事儿,“阿姨谢谢您的馅饼哈,闻着就好吃。我妈都没给我留晚饭我饿着呢,哎,我妈根本都不会做这种饼!谢谢阿姨……走了啊……”
  瞿连娣点头,眼里飞快闪过一片失落,都明白。
  她下午原本就想给儿子烙个葱油饼,熬一锅小米粥喝。家里两口人的饭么,还能做什么花样?她是偷偷瞄见周遥跟陈嘉玩儿了三个小时,心里太高兴了,临时剁肉馅把葱油饼改猪肉大葱馅饼了……可怜当妈的一片苦心,她家陈嘉确实孤僻内向,不会交朋友,好不容易跟一个同学玩儿上,看起来很投缘。
  刚腾起热乎气的一颗心,立时又凉了。周遥这样的男孩,干净,体面,有礼貌,多乖啊,今天就是碰巧遇见,以后应该不会再来她们南营房小胡同了。
  

第3章 偶遇
  瞿连娣当天傍晚把周遥送出胡同口,还嘱咐“坐车当心,有车票钱吗?哦有月票的,月票揣好了别丢了,馅饼焐着不然就凉了”……她远远地望着,一直望到周遥的背影融进街道的色泽里看不见了,真是操心的命。
  她回屋,她儿子竟然一动不动还在凳子上发闲呆。
  “你换裤子去。”瞿连娣忍着耐性,“陈嘉,裤子湿了你着凉!换裤子去!”
  换裤子也没什么裤子可换,陈嘉冬天在自家屋里就穿一条旧的秋裤。新秋裤出门上学时候穿,旧秋裤就是他的家居裤兼睡裤,就是这样一轮一轮从旧换新的倒腾,一裤多用,一直穿到前裆和后片儿实在都连不成一体,再顺理成章地改造成家用抹布。
  这也并非穷成那样,这就是当妈的是从六十年代经历过动荡和饥荒的过来人,以俭省为生活理念。
  床脚挂着那块被雪弄湿的毛皮领子,从皮夹克上拆下来的。
  周遥把那个毛领子落她们家了。瞿连娣一看:“你赶紧的,陈嘉,把这个领子给人家送回去!”
  陈嘉被炉子烘烤着缓了半刻,好像那冻僵的神经和面部表情才缓过来:“哦……他落这儿了他会回来拿。”
  “人家还自己来拿?”瞿连娣心里仍不太是滋味,就是固执认真的脾气,“你给周遥家送回去,就在团结湖的职工宿舍大院。”
  陈嘉也没强烈抗拒,不顶嘴就是答应了,从锅盖上拿了个馅饼,沉默着啃馅饼。他妈妈最闪亮亮的优点……还就是做饭真好吃啊。
  “算了,天太黑了,明儿礼拜天一定给人家送去。”瞿连娣说,“很贵的皮夹克,别让人家孩子以为毛领子丢了!”
  ……
  冬日里阳光和煦,清晨仍然微凉,但房檐下的冰锥和地上积雪已经在悄悄融化。
  陈嘉一大早穿起他那条半潮半干的运动裤,被他妈妈赶着出门给周遥送还夹克毛领子。他用门口支着的那根铁钩子,把昨晚烧完的几块煤从炉子里勾出来,堆到门外簸箕里,再勾了几块新煤填了炉子,然后出门。
  经过胡同口,昨晚他俩堆的那个雪人还在,捏得特别瓷实,没有化掉呢。
  陈嘉蹲下去,精心地重新掊了一些干净的雪,拍在雪人头上身上,再把煤球辣椒胡萝卜什么的重新摁一遍,摁结实了,不想让这个雪人化掉……
  雪人kua下那根大胡萝卜,忒么太羞耻了,他昨晚就给拔下来了。结果就被他妈妈瞅见,瞿连娣这个扣缩节省的,一把拿走了说“别拿着瞎玩儿回头烙胡萝卜馅饼这还得吃呢!”
  当时周遥在他身后“噗噗”地乐,还拍他肩膀使个眼色,这根萝卜还能拿回屋吃啊、还能剁馅儿吃啊……怎么随便干一件称不上是坏事的事儿,都这么可笑……周遥这小子挺逗的。
  天空放晴,心旷神怡。陈嘉觉着,今天的空气突然都变得好闻了。
  陈嘉脖子上也挂着月票,就从他家胡同出去,坐了几站地的无轨电车,就到职工宿舍大院那一站。附近他都很熟。那就是他们第四机床厂的职工宿舍大院,但机床厂有大几千名的工人,宿舍楼哪塞得进那么多户?哪能是人人都分到公家房子的?能住进职工大院的,都是厂子里的管理层、科室领导、高级技术人员、工程师这个级别,然后再按工龄和职称排大队分房子。
  厂里其余普通职工,就住自己家房子,家里能是什么生活条件,你就老老实实住什么样的房。那时也没人买得起商品房,各家房子都是老人留下来的,上一辈职工劳苦挣命大半辈子分到的。
  比如陈嘉他们家在南营房胡同的这间屋子,就是他爷奶留下的房子。
  他爷、他奶、他爸当年就一直住这里,随后他妈妈嫁到夫家,再然后他爷、他奶先后去世,这条胡同的房子年久失修破旧不堪,就成了现在这样儿,房本儿上户主是他爸。
  暖气根本就不可能有,冬天取暖就是烧煤,做饭才用煤气罐,煤气罐要省着用。大杂院里每户的左边窗根儿下是一垛冬储大白菜,右边窗根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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