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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无云天-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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龊⒆印

“求求各位大爷,我相公,孩子他爹在不在船上?活着没有?孩子大伯还有堂兄都死在渭水边上,只有孩子他爹生死不明……众位乡亲帮着找了一天一夜了,这就是我相公的船,我们就想知道他在不在船上,我们,我们娘仨给你们跪下了!”那妇人牵着两个孩子齐齐跪下来,两下磕头。

苏水朝看了一眼仲明仲光,皱着眉,又不想跟他们说话,横着往渔船一晃头。

仲明仲光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看着比自己还小些,不大想听他的。

倒是初五在船舱里听见了,探头出来,紧挨着船舱扒到船舷上,喊道:“你相公在船上!他,他没活着了,婶婶,你相公是为了帮我们被坏人害死的!他是个好人!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放着坏人不抓,只顾欺负好人,只顾互相折腾,才有这么多冤死的人!”

那妇人和两个孩子听着他说,接连嚎啕起来。

初五也哭,初六爬到他跟前跟他一道跪着,仰头哭得震天响。

一时间船上船下哭成一片,侯府同仲家出面的三人各自对眼看着,都有些无地自容。

第六十四章

初五抹了把泪,从船舱里把渔家的尸身搬出来交还给他娘子,裹着的渔网已经让他换成了油布,尽力捆扎妥当,拖到船舷上慢慢往下放。

渔家娘子牵着两个孩子来接,渔船上还有两个驾船的男子要下来帮忙,仲明仲光盯着不让近前,怕有古怪。苏水朝也不敢轻易放他们近前,只紧紧盯着渔家娘子。渔家娘子将两个孩子留在岸边,自己趟水到跟前从船舷上接过尸身,背到肩上。

“船上,是仲大侠吗?”渔家娘子哽咽着问道。

“嗯。”初五哽咽着点点头。

“我这两个孩子,都是仲大侠救下来的,傻得很,不知道说话,就知道哭。”渔家娘子断断续续地哭着说着,伸手指向岸边的两个孩子,大些的男孩牵着小些的女孩,直愣愣站在那里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渔家娘子回过头来,顶着满脸泪说道:“我相公一直想着要报答仲大侠,还往仲家送过几回鱼,都没见着仲大侠。你说他帮了仲大侠,也算他如愿了。”

初五牵着初六,一道给渔家娘子背上的尸身磕了个头。

“快起来,快起来吧,”渔家娘子看一眼尸身,低声道:“他们说仲大侠投靠了三尸门,做了坏人,我是不信的。仲大侠肯定是让人冤枉的,他性子爽直,难免得罪人。”

“婶婶,呜——”

初五全没想到她能这么全心全意地维护仲崇堂,一时间如见亲人般大哭起来,连日来的委屈仿佛都一涌而出。

初六看他哭得惨痛,自己倒不忙哭了,抱着他腿接连拍打他。

“别哭了,别哭了,你这孩子刚才还挺懂事的,怎么一下子也跟我那两个傻孩一样傻哭,”渔家娘子跟着他掉泪,还要哄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包吃食丢进船舷里头,一边说道:“就算是大英雄也有落难的时候,人活一世哪能没个高低起伏?别哭了,仲大侠可不是一般人,总能熬过去,总能好起来……这包豆糕还有鱼肉你们留着吃,我也没别的了,我,我那还有两张嘴等着吃饭。”

“嗯!多谢婶婶。”初五收了眼泪,珍而重之地捧起来那一包吃食。

“要是,要是你们这一回能平平安安过去,记着把船给我留下,我托人接回来。不是好船,还旧,可也是自己家的船。”渔家娘子说着来回看过这一艘渔船,又哭起来。

“嗯!我记着!”初五重重点头。

忽然想起仲崇堂交给自己的那一颗玉石,从刀鞘上抠下来,让他交给渔家当船资,忙翻找出来,探手递给渔家娘子。渔家娘子不肯收,初五咬定是船资,抬手扔过去,她也只得伸手接住了。

仲明已经在江心岛上连声催促,渔家娘子跟初五道别,背着尸身艰难地走回岛上。

仲明同仲光先检视了一番,苏水朝又检视了一番,确定无误是渔家的尸身这才放她走,两个孩子一路嚎哭着跌跌撞撞地跟她回去另一艘渔船。

初五牵着初六钻回船舱,这一趟出去全然不知道怕了,只是哭得累,有气无力地坐下来。

初六窝在他怀里,伸着小手在他脸上抹。初五被他拍疼了,索性揪着他的绸缎衣裳给自己擦脸。初六不高兴地哼咛,初五戳戳他鼻子,道:“行了,你的衣裳不比我脸干净,都爬过多少地方了。”

“初五,”仲崇堂从旁看着他两个,刚才只断续听到他们在外头说话,想要宽慰宽慰初五,开口却也找不到合适言语。“……世上有好坏善恶,可也不是非善既恶,不是好人就一定会去打坏人,也不是不打坏人就不算好人。”

“这我懂。”初五偏头看他一眼,颇为嫌弃他当自己真是笨孩子。

“那你也需知道,行善原比为恶艰难,只能律己不能律人。再有,好人得比坏人更强,更多手段,有时都不是光明手段……”仲崇堂苦笑一声,道:“又得教坏你了。你心里别那么过不去,渔家惨死在覃中吕的毒物之下,是我看走了眼,非叫你去送药。我落得这般境地,也不怪谁,只怪自己本事不足。”

“那我呢?初六呢?我们也在这里,也怪我们没本事吗?”初五圆睁着眼睛看着他,奇道。

“不是这个理,是……”仲崇堂顿了顿,说得费力。

“崇堂先生,你不能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是大侠,可大侠也不是活神仙。你不记恨,也不想让我记恨,可是,可是,我就是怨他们……”初五说着说不下去了,板着脸,气呼呼地盯着船板。

仲崇堂微微叹口气,向他招招手,道:“过来。”初五放开初六挪过去,初六爬在他身后挪过去,等他挨着仲崇堂坐下再爬到他腿上窝进他怀里。初五敲敲他头,道:“跟屁虫。”仲崇堂听得一笑,问道:“你这不是把自己也骂了吗?”

“崇堂先生!”初五气道。

“好了好了,”仲崇堂也用指节敲敲他脑袋,道:“别负气,忍一时之气也是为了日后杀将回来,所谓安危相易祸福相生,这一回咱们只要能过去,就是另一番气数了。”

“咱们能过去吗?”初五问道。

“过过看,过着过着就过去了。”仲崇堂笑道。

“那你吃药,把药都吃了。”初五说着拿出来苏水朝留下的金丹,塞到他手里。仲崇堂摇摇头,道:“我总觉得这金丹不对症,你去把内服的蛇药拿来给我。”

“怎么了?哪里不对?”初五丢开初六,半跪到他身前仔细盯着他看。

“呜!”初六趴在一边不高兴。

“也没什么,”仲崇堂往舱壁贴了贴,道:“前前后后这许多药吃下去,疼倒不怎么疼了,只是有些冷。”

初五这才发现他微微有些打抖,伸手捉住他手,只觉得握住了一片寒冰一样。再抬手往他额头摸了摸,一样冷透。立时焦急起来,拿了药喂他服下,扯过船舱里原本的铺盖还有苏水朝带来的薄被全都堆到他身上,密密围拢,紧紧裹好,自己也张臂抱在最外头。

初六有样学样,也跟他一道张开短短的胳膊扑到被子上。

“初五,初五!”仲崇堂在铺盖里头嗡嗡地叫他,道:“别慌,真没什么。冷从里头来,你让我自己调息也好过这么裹着,还憋气。”

“我去烧热水!热水擦擦,热气就渗进去了!”初五跳起来,掉头往船尾那边钻出去。

船尾有小泥炉,有锅,有还有一小捆油布苫着的干柴,大风大雨里湿了外头一层,中间尚有几根能用的。初五一经冲出船舱,仲家大船上立时站出来两三道人影,自船头紧盯着他。侯府大船上针锋相对地也站出来两道人影,两下兵刃未动,却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初五全然顾不上看他们,只是端锅扒炉搬柴火,提着栓绳的木桶往船舷下头取水,再来回地跑着找火石。

幸而雨已经小下来,只有几丝丝随风斜飘,江面也平静许多。

初五躬身跪在泥炉跟前,打火引火,木柴总也烧不起火苗,初五趴下来用力吹。初六也爬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吹,让烟熏了眼睛,坐倒在一旁揉着眼哭。初五到底把火苗吹着了,拉着初六的手给他擦擦脸,怕他把眼揉坏了,结果又给他擦了几道黑糊糊的手指印,变成一张小花脸。

初五哭笑不得地揪揪他脸,初六在他脸上看到一星笑意,颠了颠,扬着手咿呀地笑起来。

初五拍拍他,正要从木桶里取些水给他擦脸,忽听见仲家大船上有人大声呼喝,一惊抬头,这才想起他两个离开船舱好一阵了。

仲家人倒不是对着他们喊的,初五一怔,顺着他们边指边喝的方向看过去。

长天碧水之间,濛濛细雨之中,有一艘小船自上游悠悠而下,只一张帆,比渔船更小些,也只有风平浪静时候能在江面行船。船头一人迎风站着,望去年过四旬,样貌也生得嶙峋,却自有一副脱俗的气度。

那人并不理会仲家叫他退开绕行的呼喝声,那一艘小船徐徐地绕着江心岛转过来,就擦着仲家大船往渔船船尾凑近。

仲明仲光两个喊话越发不客气,各自抽刀出来,威吓那人再不退开就要动手赶他。小船的船夫也有些犹疑,小船歪歪地打了个转,横在仲家大船和渔船中间停下来。

仲崇彦也站在船头,隐约觉出来者不善,抱拳道:“敢问这位朋友高姓大名?何故不听劝阻胡乱闯入?”

“牟渐春。”那人也不行礼,语句短促声息却浑厚,说话的腔调更加咄咄逼人:“渭水封给你家了?我这船顺水走,闯哪里了?”

“牟……丑华佗牟神医?”仲崇彦猛然想起来这么一号人物,急道:“你不能过去!”

“你丑!你管我去哪!”牟渐春回骂道,转头催船夫向渔船去。

仲崇彦领着仲明仲光三个人齐齐跃下大船,接连落到小船上,不仅站得满满的还差点压沉了。三把明晃晃的刀呈品字形指着牟渐春,严严实实地挡在他跟渔船中间。沈为富同苏水朝也从侯府大船上跃下来,站到渔船船头却不能再接近,沈为富高喊道:“崇彦兄,牟神医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高人,你跟他动手吗!”

“他是你们召来的?就知道你们有花招!”仲崇彦喝道:“只要他不往渔船上去,咱们一定客客气气的,并不敢动他一根汗毛!”

“谁也没召我,我听说这有重病的人,就来了。病人在渔船上,我就往渔船上去,你拦我没用,我偏要过去。”牟渐春说着踏出一步,再一步,小船随波一晃,他胸口都抵到了仲崇彦的刀尖上。

“崇彦兄!就算你仲家上上下下都一世无病无痛求不到牟神医头上,你要是当真伤了他杀了他,也得掂量掂量那许许多多等着他救命的人!总有些你惹不起的!”沈为富厉声喊道。

牟渐春仍是往前踏出一步,仲崇彦手腕微翻,到底让开一些没戳死他。牟渐春一步也没中断,就挨着他走过去,再从仲明仲光两人中间走过去,大步迈进水里,攀着渔船船舷跳上甲板,湿淋淋地翻身站起来,看着甲板上两个烧火孩子。

“仲崇堂呢?死了吗?”牟渐春问道。

他竟然是不会功夫的,连轻功也不会,却面不改色地从三把刀中间走过来。初五看得咂舌,险些忘了答他,忙不迭地伸手指着船舱,喊道:“在!没有!崇堂先生!”

第六十五章

近处看这位牟神医确是样貌丑陋,一张脸且黑且长半边下颌还有些歪,驼峰鼻,下撇的细眼,一边眼角挂着长长一道疤,看人时候更是一脸凶相。初六望着他皱皱脸撇撇嘴,吓得想哭。初五忙捂着他嘴,抱着他站起来把牟渐春让进船舱。

牟渐春弯腰进去,半蹲到围着仲崇堂那一堆铺盖跟前,盯着他看。

“有些年没见了,”仲崇堂扯着嘴角勉力笑道:“老牟这一趟是从侯府过来?苏管家的伤势如何?”

“不如何,比你强不到哪里去。”牟渐春道。

“老苏的拂云手连接了封不闻数掌,伤在五内,竟连你也回天乏术吗?”仲崇堂叹声道。

“你倒有心问他,他还想瞒着我不让我过来,他儿子让侯府的小少爷把我带出来的,说是韦侯爷要见我,苏老儿只得放人。前前后后的门都守着人,最后跟小少爷一道钻狗洞出来,这些都需记在你账上。”牟渐春道。

“那真是辛苦你了。”仲崇堂笑道。

“嘴说无用,往后再有什么稀罕药材你去给我采。”

“使得,听凭老牟差遣。”

牟渐春说着已经抬手看过他眼皮、舌底、颈侧,拉着手足一一探查,仔细检视了腿上伤处,跟着三指按上他脉息闭目凝神再不说话。仲崇堂僵冷得有些昏沉,眼皮时时合起又抬眼来看。初五抱着初六坐在船舱口,一眼看他们,一眼看外头烧着的一锅水,神情惴惴的,又是担忧,又不免急切地盼着牟渐春当真能妙手回春。

锅里的水不一时咕嘟咕嘟地冒泡,水雾腾起,袅袅地散在千条万条雨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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