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云天-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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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堂啊崇堂,你年少时候就功夫大成,家里长辈看你是个武学奇才都放任你,由着你性子胡来。你还不知足,还嫌管束,十四岁上就独个跑出去浪迹江湖,还撂下狠话,不跟这一大家子过了。到你爹过世,你到底回来了,以为你年纪大些经历多些能懂事些,以为你名震江湖也能给仲家添光添彩,到头来,你还是这样。不服管,不服规矩,只凭自己性子行事,仲家是容不下你,你的心思大,放到仲家委屈了。”仲伯友长长叹了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
“二叔,不能放……”仲崇彦说了半句,到底没敢指派仲伯友。
“崇堂,我最后问你一句,”仲伯友抬眼看着仲崇堂,神情竟有些慈爱,语重心长一般问道:“那玉牌找不着了?”
“是,殷鉴山庄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找着玉牌。封不闻死前我问过他,他说从没见过什么玉牌。还有赈灾的银两,最后也只找出来不足一小半银锭,去年灾银被盗之后,是侯府出面补上的,殷鉴山庄的银子有多少算多少也都交苏管家带回去了。这些早几日就遣仲鹞送信回来,一一跟二叔交代过。”仲崇堂道。
“好,好,好。”仲伯友垂下眼去,接连点头,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形微侧,抬头看着正厅的梁柱也不看任意一人,沉声道:“仲家第十一代子弟仲崇堂违背家规,收留外姓人,私授武艺;里通外贼,勾结三尸门盗走祖传玉牌,劫去赈灾银两,杀伤本家子弟;如今又收留恶徒后人,图谋不轨。条条罪状仲崇堂亲口承认,在座的仲家子弟都是见证!子弟何在?”
“有!”众人轰然应道。
“请家法!”仲伯友高声喝道。
声息一落,原本两下坐着的二十余人齐齐都站了起来,各人抽刀,步法变幻,里一圈外一圈大圈套小圈围住了正中间的大小三个人,仲崇筠同仲崇巍落在大圈外头,神情焦灼手足无措,全不知得胜归来如何成了这般情形。仲崇彦站在小圈一众人当中,举刀向前一挑,高声道:“崇堂哥,家规森严,需怪不得我们。”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污人清白,你们不讲理!你们都不是好人!”初五骂道。
“我们人多,我们自然占理,看你跟谁说理去?”仲崇彦怪笑道。
“初五。”仲崇堂拉一把初五,想把他藏到身后,只是一圈都是人人人手中刀锋铮亮实在也没处藏。
正首的仲伯友沉脸看着阵法摆出,将仲崇堂同两个小东西围得密不透风,停了停,最后说一句软话:“崇堂,把佩刀交出来,把他两个也交出来,还有余地。”
“不能交,”仲崇堂看着层层环围的仲家人,不怒反笑,道:“二叔,今日之事也在他两个,也不在他两个,是不是?”
“你就是一点都不给人留余地,”仲伯友冷哼一声,道:“生死不论,留下!”
“先跟诸位叔伯兄弟告罪了!今日你们以众欺寡,我出招再不能留手,但凡死伤怨不得谁!”仲崇堂抽刀在手,爆喝一声,先声夺人。
众人听他说得凶狠,不由都愣了一愣,仲崇堂低声交代一句“抓着我腰带,跟上”,提刀直扑仲崇彦。初五插手到他腰带里头紧紧捉住,另一手还紧紧抱着一个小婴孩。仲崇堂刀势挥开,四面八方都是刀影,笼罩他两个头顶身周,一时无人能近前。
仲崇彦见他刀势凶猛,急忙退步,同时嘶声号令叫众人变换阵型,先从他身后两个小孩子下手。
仲崇堂并不理阵型如何变幻也不理旁人如何夹击,步法抢在前头,刀势也抢在前头紧追着仲崇彦,接连斩落。仲崇彦不得已举刀迎上,于半空架住了仲崇堂的刀。那刀却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仲崇堂怒喝一声,使力压下,将仲崇彦的刀一断两截跟着往他面门斩落。仲崇彦跌坐地下,厉声叫起来,只当要被一刀砍作两半。左右各有一把刀探过来勉力架住了仲崇堂的刀,身后还有两人拖着他向后,将他扔到了大圈外头。
仲崇堂接连再断两刀,情势危急,刀刀都使足全力下了狠手,仍没伤人,只是毁去兵刃。
众人阵法虽严密,人数虽多,只是仲崇堂对各样阵型变换步法腾挪烂熟于心,功力且远在众人之上,一把刀使得如入无人之境,又如砍瓜切菜一般,刀挡断刀,人挡只怕也要杀人。各人看得都有些胆寒,里圈接连退出去数名折了兵刃的,只余下五六人且越退越后,越散越开。外圈有人补进来,更多人几乎退到了座椅后头。
外圈还有一个始终站在正首的仲伯友,他挥掌推开一名倒撞过来的仲家子弟,冷哼一声,飞身扑进内圈,一掌往仲崇堂身后袭去。
“崇堂先生!”初五惊叫一声,放开了仲崇堂,两手抱着小婴孩低头紧缩成一团。
仲崇堂回过头来,一掌挥出,同仲伯友硬接硬架硬拼了一回内劲。两人手掌一合即分,仲伯友倒翻出去稳稳站住,仲崇堂挺立当地,身形几不可查地抖了一抖,喉间也是微一抽动,压下去一道浊气。
“崇堂,你到底是带着伤,”仲伯友冷笑一声,道:“今日你出不去了。”
第四十六章
仲崇堂伸手牵住初五,反倒迈前一步,朗声道:“二叔,我浪迹江湖这许多年,见过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心知自己学下的功夫不过皮毛。只是比起仲家这般故步自封、少见多怪,我这些粗浅功夫仍是绰绰有余了!”
这一番话说得全不留情面,众人听着都变了脸色,仲伯友一脸的横竖皱纹虬结起来隐隐显出狰狞,粗声道:“不过是虚张声势……”
“不妨试试!”
仲崇堂昂首一笑,牵着初五又往前走了一步。
围在里圈的人好似都忘了阵法一般,不由地左右退开让出道来,让他同外圈的仲伯友正面相对。初五一手紧抓着他,一手紧抱着小婴孩,紧张地看一圈周围明晃晃的刀,恶狠狠的人,再仰头看着仲崇堂,他身形宽厚笑容也宽厚,走得稳稳的,一时只觉得看着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仲崇堂牵着两个小孩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仲伯友跟前,伸手在初五肩上拍了拍,道:“初五,抱着累不累?”“不累。”初五摇摇头。“好,再多抱一阵,抱紧了。”仲崇堂道。“是!”初五脆声应了,两手一起抱住小婴孩紧裹在身前。
小婴孩趴在他肩头,咿咿呀呀地叫着流了一滩热乎乎的口水,初五浑然不觉,只是同仲崇堂一道严阵以待。
“变阵!”仲伯友猛然喝道。
“看刀!”仲崇堂喝得更洪亮些。
同一时他再抢一步,闪身到了仲伯友身前,身法招式全不是仲家功夫的路子,奇诡迅捷,看似毫无章法却行之有效,周围数人纷纷抢上也没能拦阻,仲崇堂一刀挥下,刀锋温润,刀势凶猛,仿佛千钧之力狂扫而至。
仲伯友心下竟微微一寒,提起刀来,终究没能迎上去。
便是知道他身负内伤,却被他气势所迫,连自己都不能确信。不过稍稍慢了一瞬,仲伯友错过迎战之机只得提刀后撤,仲崇堂追斩而至,刀锋交错,极响亮的一声动静。
内劲一接,仲伯友暗自后悔,仲崇堂始终没能提起全副劲力来,的确是虚张声势,可是他一步错步步错,仲崇堂抢在前头将一把刀使得变幻万千,也不知多少门功夫都融汇其中,一刀更比一刀不同,仲伯友刚刚接住一刀,下一刀又是全然不同的路数,措手不及,被他一刀接一刀迫得连连后退,直撞过正首座椅,撞到墙上山水古画撕扯开半幅,险些把上头“积善堂”的匾额也撞下来。
周围有抢上来援救的,都不及成阵,只是胡乱出刀。
仲崇堂追斩仲伯友的空隙里接连打发数人,只是这一回出刀见血,一刀过去便是一道鲜血飞溅,众人纷纷跌坐滚倒在他身侧身后,辗转惨叫,不止挡着后面人上前,更吓得后面人不敢上前。
“别乱了阵法……”
仲伯友喊到一半,仲崇堂一刀回转,压着他的刀转了半圈,两把刀交叠着架在他肩上。用他的刀敲了敲仲伯友的刀,望着他笑了笑。
仲伯友喉间一窒,瞪眼看着仲崇堂,只道他已然下了杀手这一回必然无幸。
“崇堂哥,把刀放下!”身后仲崇彦厉声喝道。
仲伯友从仲崇堂肩上看过去,仲崇彦抓住了落在后头的初五,一把刀横过初五身前连那小婴孩一道落在刀刃之下。初五脸上一大个红肿掌印,嘴角带血,气鼓鼓地向上斜瞪着仲崇彦。周围几人犹豫着看了看,也拿刀指向初五。
仲崇堂却不回头,在仲伯友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他一刀旋起挑落了仲伯友手中刀,一手捉向他喉间,翻身到了他背后,刀仍是架在他颈中。
“仲崇堂!你放开二叔!你这阴险小人,目无尊长无德无行无耻之尤!”仲崇彦骂道。
“你先挟持我的!你才是阴险小人!”初五抬头骂他。
仲崇堂站在仲伯友身后,手上加劲,两指掐在他酸麻穴上,两指前探按在他哑穴,并不给他出声说话的机会。适才一番激斗出尽全力内里气血翻涌如沸,仲伯友自然是看得出破绽,却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暗自调匀了气息,这才开腔说道:“崇彦,开门,放我们走。除非你要用二叔的命换我们三个,我们三个可不值什么,你想清楚,你也跟大家都说清楚,你是不是要把仲家当家人的命不当一回事。”
“崇堂哥,我一直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光明磊落……”仲崇彦冷笑道:“你现在的行事,比我强到哪里去?”
仲崇堂大笑数声,高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懂个屁!开门!放人!”
仲崇彦眼睛转了几转,脸色变了几变,也知道自己再犹豫下去不好交代,也委实不想就这么放过大小三人,正要再同他周旋几回,耳听得背后门轴吱呀响动,正厅的两扇大门被人给打开了。
众人或抬头或转头看去,仲崇筠同仲崇巍各自拉着一扇门,两下缓缓打开。有人抢上去要拉开他两个,仲崇筠一脚踹开一个,仲崇巍怒喝道:“你们不要二叔的性命了吗!”
“唔!”仲伯友在仲崇堂手底下拼力发出一个声息。
“崇彦,听听,你还没有弟弟们懂事,二叔对你很不满意了。”仲崇堂笑了笑,喝道:“还不放人!”
仲崇彦低头看看初五同那小婴孩,自己手里有两个,仲崇堂那边只有一个,原本可以赌一赌他到底不敢杀死仲伯友,只是仲伯友死了还罢了,若是只被划上一刀断去一指今后他仲崇彦在仲家却不知要如何自处了……短短一瞬功夫思来想去无数回,到底猛一甩手,把刀放下了。
一手揪住要往前冲的初五,抬头道:“崇堂哥,我放人了,二叔但凡伤及一根头发都唯你是问!”
“我说话算话,只要我们能走出仲家大门,即刻就放了二叔!”仲崇堂道。
仲崇彦一把把初五推出去,初五趔趄一步抱着小婴孩尽力站住,撒腿就往仲崇堂身边跑,紧紧贴到他身上。
仲崇堂这回腾不出手来拍他脑袋,只跟他点点头,挟持着仲伯友往前走过去,初五抱着小婴孩紧跟着他,经过仲崇彦身边犟着鼻子哼了他一声。
四人奇形怪状地挤作一团向前走,缓缓挪步到了正厅门口,周围人散开再聚拢,始终把四人围在当中,还有数人倒退出厅,站在门前阶下太阳地里高高举着刀,刀锋映着阳光,闪过一簇簇的亮。
仲崇堂走到门口,眯着眼睛看外面光亮,小心地看过两侧把着门的仲崇筠和仲崇巍。
二人微微摇头又微微扬头,一声没出也胜过了许多言语。仲崇堂知道他二人出手相助的心意,也知道他二人不能跟着一起走,怕给他们惹去更多风险,头也没点一下,只是缓缓眨了眨眼,一笑而过。
四人迈出正厅,仲崇堂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前头倒退那几人的神情,脚下的暗影,又或者头顶的光芒。
他伸手挡住初五把他推后半步,刚刚抬起头来,只看见两把刀锋交错着自屋檐落下,仲伯全仲伯成各持一刀左右分袭而来。手中挟持的仲伯友趁他一手松脱的一瞬,周身内劲鼓起,往他怀中倒撞。仲崇堂略让了让,仲伯友拧身向一侧翻飞出去,刀刃在他肩颈擦了浅浅一道,仲崇堂到底没下杀手,没断了他的脖子。
双刀落下,仲崇堂挥刀迎上,两声削金断玉的鸣响,左右飞出去两截断刃。
仲伯全同仲伯成各自飞跌出去,翻身又上了屋檐,仲伯友在一旁捂着脖颈高声喊道:“仲家子弟,布阵!”
仲崇堂并不能再让阵法困住,这一回仲伯友必定不会送上来任由他捉,退后半步,提起初五夹在身侧就往前跑,初五拼力捞住小婴孩不让他掉下去。
仲崇堂跟退到前头的几个仲家子弟叮叮当当接过几招,换过几刀,一招伤退一个。仲伯全同仲伯成跃下屋檐全力追及,仲崇堂单手并不愿跟他两人过招,提着两个孩子跑得旋风一般迅疾,一晃而过穿门厅而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