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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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拥抱了他的母亲。
“我父亲走的时候,有留下什么话吗?”他垂眸一下下抚摸着母亲颤抖的后背,“他有留下什么东西吗?给我们,我是说,他走的时候,有没有。”
母亲在他怀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声,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的港湾,颤抖着拥抱着她唯一的孩子。闻秋咬着牙,他像是突然获得了勇气,红着眼睛抬起头,看向了对面沙发上带来死亡的死神。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年轻得令他惊讶。
对方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和闻秋印象中关于“父亲同事”这个词产生的描述相去甚远。托“保密工作”这四个字的福,闻秋一直觉得和父亲共事的人应该都是些一两百岁的研究人员,或者是一些看上去就年过古稀的老古董。不过在人均年龄370的现代社会,面相并不能成为判断一个人年龄的确实依据,搞不好这位“同事”只是长得年轻了些,实际年龄要比他父亲还大上几岁。
若真是三十来岁,那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茬。
闻秋对父亲了解的不多,但依稀知道老爷子干的是什么国家级的科学研究。能走到保密任务这个级别上的基本都是老学究,年龄没有个三位数,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三十来岁能跟他父亲平起平坐是个什么概念?闻秋想,恐怕天才都不足以形容这个人的变态程度。
桌上摆着来客的身份名片,纸质的,淋了雨有些发皱,但并不妨碍他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这个人姓印。
印先生显然是个明白人,他在闻秋的话音落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表,轻放在沙发间的玻璃茶几上。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本来是不应该带出来的,但我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给你们了,”印先生双手交叠在膝上,垂眸微躬了身体,“我感到很抱歉。”
闻秋单手环着母亲的后背,将桌上的手表拿了起来。
那是一块相当老旧的古董。表带烂得就像泡糯的纸浆,只剩下仅有的几根细绳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环扣,表面的玻璃碎成了蛛网,时针和分针都停在一个陌生的数字上。
18:45
闻秋用指腹摩擦了一下表面上碎得稀烂的玻璃,轻声问道:“我们能见见他吗?”
“很抱歉,出事之后,”印先生停顿了一下,像是刻意隐去了什么细节,“就火化了。”
闻秋竭力压抑着眼睛里泛上来的湿意,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那您还有我父亲近期的照片吗?我们,我和我母亲,可能需要给他办个葬礼。”
印先生闭着眼睛,沉默地摇着头:“很抱歉,葬礼,我们希望你最好不要举办葬礼,也不要告知他人,这也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
“可那是我的父亲,”闻秋问,他的声音干涩且颤抖,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堵在他的喉咙里,“那是我的父亲,他,走了,我连怀念他的资格都没有吗?”
“很抱歉。”
“我不想听抱歉,”闻秋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那是我的父亲!”
印先生没有说话,他抬起头,越过茶几看向闻秋的眼睛。
他的表情很平淡,就像此刻面对的不是已故同事的孩子,而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怀念不需要葬礼。如果你们执意要怀念,我可以打开终端,让你们现在就认真地怀念一下。”
闻秋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中了太阳穴。他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他想说您在说什么,想问您是什么意思?然而话到嘴边却被人硬生生地堵了回去,他的母亲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顶着那张苍白的布满泪水的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请您开始吧,”他听到母亲这么说道,“让我们见他最后一面。”
这太荒谬了。
闻秋想,去世的不是我的父亲吗?我连给他举办一场葬礼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看见沙发对面的印先生点了点头,手指拂过空无一物的半空,就像魔术师揭开了道具上的遮盖物。
半透明的虚拟光屏渐次浮现出来,印先生挪开主屏幕上的录像窗口,仿佛丝毫不介意闻秋看见他仍在录制当前的谈话界面。他点开了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拖出了一个小巧的、通体漆黑的方块,那个方块就像一个小巧的黑洞,在出现的一瞬间吸纳掉了所有的光沙,而后如花苞般舒展着“躯体”,在所有人面前铺开了一幅清晰的画卷。
“这是你父亲,”印先生说,“你们还有15秒的怀念时间。”
……
“那简直是霸王条款。”
夕阳下的走廊里,印桐看见闻老师牵着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
“然而我无力反抗,条款之所以是条款,就是因为它杜绝了所有反抗的机会,”闻秋站在楼道口,背对着交叉延伸的阴沉的走廊,看着印桐笑了,“当你的父亲取出方块的那个瞬间,我的移动终端就打不开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幅照片在我眼前留下15秒的残影,试图将它记下来,刻在我的视网膜上。”
“然而我做不到,你应该有过这样的感受,当你迫切地想要去记忆什么事的时候,越紧张越记不住,以至于最后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那时候,我注意到了印先生身边的那个孩子。”
那是闻秋第一次注意到,对面的沙发上还有个沉默的少年。
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穿着一身古怪而单薄的束缚装,低垂着脑袋,背脊笔直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的皮肤苍白得吓人,漆黑的发丝就像一团要勒断他脖颈的海藻,挽起的裤腿下露出一双瘦得似乎一掐就断的脚踝,整个人就像一个被放置在柜台上的陶瓷人偶。
在短暂的15秒告别后,闻秋看见印先生弯腰抱起了身边的孩子。
印先生依旧保持着那副平静的表情,收回了桌上皱皱巴巴的名片,点头向他们告别。闻秋看着他抱着那个孩子离开客厅,走到玄关沉默着给他穿鞋,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过,就像怀里的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具会喘气的人偶。
“这是您的孩子吗?”闻秋听到自己问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好在印先生看上去并不介意,甚至还拍了拍怀里孩子的肩膀,让他看向闻秋的方向。
“桐桐,跟闻秋哥哥说再见。”
闻秋看见那个孩子回过头,澄澈的眸子就像琉璃般晶莹剔透。他的视线毫无焦距地漂浮在空中,搭配着唇齿间沙哑的嗓音,就像个被输入指令的人偶。
“闻,秋,”他低声嗫喏着,“再,见。”
第88章 惩罚
印桐艰难地笑了一下。
“闻老师很适合讲鬼故事,”他的嗓子有些干,说出来的话都像沙砾一样硌得喉咙生疼,“您这么一形容,让我觉得自己在非人类的路途上又前进了一大步。说到底我失忆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切开看看,搞不好手起刀落后真的会获得一条机械臂,断口还连着数据线的那种。”
闻秋笑着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认识的‘印桐’确实是个人类,至少在这时候,我是说,在你现在体验的这段记忆场景里,‘印桐’确实是个人类。”
“承您吉言,希望我还没来得及被什么人改造一下。”
闻秋弯唇兀自轻笑了一声,转身踩上通往楼上的台阶。他没回头,声音撞在走廊的墙壁上显得有几分空旷。
“我们边走边说?天快黑了,按照普遍的游戏定论,留在天黑后的走廊里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印桐看着他渐次没入阴暗中的背影,失笑道:“闻老师确实见多识广。”
闻秋没有再回话,垂眸沿着楼梯向上走。小团体的活动室在五楼的走廊顶端,和印桐一开始待着的教室遥遥相望,殷红的夕阳越过冰冷的玻璃窗停留在楼梯间拐角的地方,铺下一块块方正的红毯,照得闻秋的身影有些细微的模糊。
印桐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轻柔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再后来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那个看上去有点吓人的小豆丁了。”
“我是在学校里遇见你的。”
被调进这所学校的时候闻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以为自己接到的就是个普通的调令,只是分配的地方略微有些荒凉——迪尔利科特是这座国家的垃圾场,所有的生活废料都会被运往这里,组成废都人民赖以生存的“食粮”。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根本想不到这个地方还会有一所学校,也根本想不到这所学校会变成科学院的实验舱。
“当我看到那些孩子每周五都要去校医院注射疫苗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科学院疯了。这么大一所学校,从小学部到初中部到高中部统共一万多人,他们从哪找来了这么多孩子,从哪找来了这么多小白鼠?”
“我以为会有人阻止他们,”闻秋闷声笑了一下,“后来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愿意插手这一切。”
“这所学校的存在支撑着整个废都的经济,先不论在城外的垃圾场里开拓一间学校需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光是这些孩子、这些实验品,每个人每年就可以为原生家庭赚得五万的补助金。只要实验品还活着,钱财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这座破败的城市,你可能理解不了每年五万对流浪者们有这怎样的价值,印桐,你只需要记住,这个价位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在亲人病入膏肓的时候,把他身上的完好的地方切下来,烤熟了填补空虚的肚子。”
闻秋听到身后的步伐声停了,空旷的楼道里只剩下轻缓的呼吸声。
“用一个孩子换了一家人的性命,在他们看来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没有停下脚步,顺着楼梯接着往上走,“毕竟道德是禁锢人性的最后一道枷锁,当利益砍碎了锁舌后,它就成为了最脆弱的东西。”
“在这里(学校),人们不需要道德。”
“大概就在我们今天遇见的那个地方,在距离当前游戏时间的一年多以前,我在那条走廊里,看见了一个转校生被班里的同学欺负。”
在知识水平落后的蛮夷之地,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大打出手的人不胜枚举,所以当闻秋隔着窗户看到楼下的广场上有人打群架的时候,根本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阻止有什么用呢?对于那些从一开始就留守在学校里的“小白鼠”来说,没有什么比外来的“正常人”更令人恼火。他们(转校生)不用承受自己承受的痛苦,不用遭遇自己遭遇的噩梦,他们(转校生)是“健康”的,失去的只是“自由”而已。
然而小白鼠们无法发出抗议的声音,他们嫉妒且愤怒,没有办法获得公平,就只能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怒气。
“我看到他们把转校生的脑袋摁在楼下花坛的泥土里,脱掉衣服和鞋,看上去就像想将他倒立着栽进花坛里。施虐者肆无忌惮地笑着,从喉咙里发出起哄的呼声,那模样奇怪极了,就像是第一次看见火的野人,面部表情拧成一团,既流露出兴奋又无法掩盖恐惧。”
“然后有个小姑娘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
“好凶啊,”闻秋一边说着,一边轻声笑道,“她吼出声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到了,那些围着转校生转的疯子试图喊回去,结果被小姑娘一个凳子砸得话都不敢说。”
“她冲到花坛边,一边把转校生刨出来一边破口大骂,她说:‘你傻啊!你不会反抗吗?那就是帮傻逼,你下回也打他们啊!’”
“转校生抬头的那一瞬间,我才认出来那是你。”
“你真的很厉害。”
印桐被闻秋这声由衷的感慨说的一愣,抬起头茫然地问:“什么?”
闻秋摇了下头,声音含着笑,佩服的感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现在可能想不起来了,”他说,“但在当时,无论是被殴打还是被辱骂,甚至被倒栽葱埋进土里,你从来没有反抗过,看上去就像个单纯且脆弱的小可怜。”
“但你其实是装的。”
“装给你的指导员,那个叫谭笑的小姑娘看。”
时隔一年多,闻秋回想起这件事情依旧颇感佩服。在当时那种饱受监视的情况下,所有的转校生里只有印桐一个人抗住了孤立和欺压。他把自己伪装成了傻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他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待着,一个不留神就会摔得一瘸一拐,或者被打得奄奄一息。
他需要指导员时刻陪在身边,时刻监视着,照看着,陪伴着。
甚至帮他报复回去。
“知道那些打你的小同学后来都进医院了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闻秋轻声叹了口气,“仅仅只是半个学期,谭笑那小姑娘就快被你折磨得疯魔了。为了不让你一不小心魂归西天,她根本不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