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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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非池手上的动作顿了下,道:“我没惹他们。”
“知道你没惹事,你是什么样的人,阿姨能不知道吗?”店长转回来面向他,“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欢无事生非,你不惹他们,他们还是看你不顺眼。你得学会自保,硬骨头收一收,不为别人,就为你自己,想想看今天这事儿要是真闹大了,你书还念不念啦?从师大附中转到六中已经很委屈啦,真捅到学校里,你妈妈该有多失望啊?”
程非池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整理完店面,离开之前,店长阿姨从熟食保温箱里拿了几个包子和两包豆浆,装袋一起递给程非池,程非池不要,放好拖把就往外走。
店长追到门口,不由分说把吃的塞他怀里:“拿着吧,一整天没人买,过会儿也要被过期处理的,等下还要上课吧?早饭可不能不吃。”
程非池把书夹到胳膊下,双手接过塑料袋,道了声“谢谢”。
店长阿姨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这是这几天的晚班工资。”
程非池垂眼看她手上的红票子,知道这是让他以后都不用来了。
店长阿姨面露为难,委婉道:“阿姨之前考虑不周,你还是个孩子,晚班太危险了,你听你妈妈的话,好好学习,挣钱是大人该操心的事儿。”
程非池沉默不语,不接那钱也不说话,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挽回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晨间风大,店长阿姨先等不住了,拍拍他的后背催促他赶紧回去:“你这孩子……这样吧,以后还有什么适合你的岗位,阿姨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好不好?”
程非池这才应了声“好”,接过钱揣进口袋,再次跟店长阿姨道了谢。
到家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屋里拉着窗帘,只有缝隙里泄出一点晨光。
程非池轻手轻脚走进厨房,拿了个盘子把包子放好,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主卧房门开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程欣的声音很弱,披了件衣服,扶着餐桌往厨房这边过来,“不是说两三点就能走吗?”
程非池放好东西,回头去扶母亲:“临时来了批货,我帮冯阿姨卸货了。”
程欣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在餐椅上,点头道:“应该的,你冯阿姨帮了我们家不少忙。”
六十平不到的家里狭小逼仄,餐厅到厨房只有三四米远,程非池回厨房热包子,程欣看到灶台边上放着一本书,问:“那是什么书啊?”
“奥赛方面的书。”程非池答道,“老师说这届高考开始改革,附加题说不定会从里面选,我就随便翻翻。”
他背对着厨房门口,程欣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她毕竟当了十年的教师,还是能察觉出儿子言语中的漏洞。
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前三名有数额不小的奖金拿,她怎么会不知道。
母子二人坐在桌上吃早饭,程欣把肉包子夹到儿子碗中,道:“高二学习开始忙了,别再出去打工了,供你上学的钱我还拿得出。”
或许是久为人师的原因,程欣说话向来端正严肃不带什么感情,加上整个人病恹恹的没有生气,即便说着宽慰的话,还是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程非池闷头吃包子,吃完站起来收拾碗筷,抬头瞥见玄关斗柜上放着的鞋盒以及上面印着的显眼LOGO,当即便问:“他又来了?”
程欣坐着把碗摞在一起,淡淡道:“嗯,鞋是给你买的,你自己处置。”
半个小时后,程非池拎着垃圾袋和鞋盒从楼道里出来,拐到垃圾桶前,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都扔了进去。
太阳刚刚升起,晨雾尚未消散。楼下空地上有个老爷爷在打太极,看见程非池,收了招式唤他道:“小池起这么早,穿这么点不冷吗?”
程非池的心情并未因为阳光的出现而变得灿烂,他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李爷爷早,我不冷。”
李爷爷看着小伙子,就想到自家也在上中学的孙子,这会儿怕是还赖在床上不肯起呢。
“今天是不是又要去饭店帮工啊?别去啦,难得周末,好好睡一觉或者跟同学出去玩,店里我去帮你跟大李说。”
“欸,谢谢李爷爷。”
程非池嘴上答应,只是为了缩短聊天说闲话的时间。回到自己卧室,他换掉便利店的T恤,套了件外套,再次出门。
他的生活节奏很快,一天中大脑可以空闲时间几乎都在路上。以往他会在路上盘算这个月能拿到手的工资,间或留意路边商铺的招聘启事,看有没有更适合他的工作岗位。六中对学生在校外打工的事抓得比较严,校门口小超市那份工作干不了多久了。
然而今天不同,他走着走着,突然开始加速奔跑。沿着空荡狭窄的人行道跑了两公里多,脑子里还是乱哄哄,一张张嘲讽的脸不断在眼前浮现,戏谑的笑声在耳边回荡不休。
他停下来,手撑膝盖大喘气,忽而勾起嘴角,似在自嘲。
是啊,别人有什么理由帮他呢?
世间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恶意,能救他的,唯有自己而已。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叶,坑夫一把好手
第五章
整整一周,霜降都过去了,首都的天气全面转凉,叶钦还没把那件事忘掉。
六中风平浪静,没听说有谁收到处分或者被记过,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傻,松什么气?让他背处分、被拘留不好吗?
父亲叶锦祥出差回来,给他带了一块百达翡丽运动系列的表,叶钦看到那表就想到那天的事,戴了一会儿就噘着嘴满不高兴地摘了。
叶锦祥当他不喜欢这款式,让他自己去官网上重新挑。
叶钦翻了个白眼:“我要这有什么用?学校又不让戴。”
叶锦祥心情不错,难得没有发火,耐着性子道:“腕表象征着男人的身份和品味,以后你就懂了。”
叶钦不想懂,他只觉得父亲身上的暴发户气息十年如一日地浓重。当年外公还没去世时,叶锦祥就爱学外公的穿戴打扮和言谈举止,迫不及待想跻身上层社会,急功近利的丑态连当时年纪尚小的叶钦都看出来了。叶锦祥身上所有的温和谦恭本就都是伪装,也亏他长得好,不然哪能骗得罗秋绫不离不弃地跟着?
说到长相,叶钦忍不住又看了父亲一眼,叶锦祥的长相偏英挺,五官鲜明立体,和那个谁是同一类型。
叶钦一天比一天更加确定那个谁就是叶锦祥的种。前天他又骑着单车去玉林小区转悠,爬到304门口,听见里头有动静,他立刻再爬一层,躲在楼梯拐角观察开门出来的女人。
那女人身形削瘦,脚步虚浮,走两步就扶着墙咳嗽,下楼扔个垃圾,十来米远的距离走了三分多钟。叶钦还当她是个什么样的绝色病美人,转过身一看,就是一个面黄肌瘦的普通中年妇女。
从轮廓上看,年轻的时候兴许是漂亮的,可惜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沧桑印迹太过深刻,叶钦尽量让自己客观,也没法挖掘出一丁点吸引力。
所以程非池一定是叶锦祥的儿子,要不是他儿子,他能把人养在眼皮子底下,还整天上赶着往那儿跑,连被发现了都不知道?
叶锦祥走后,叶钦把手表狠狠摔进抽屉里。
他是独生子,从小就不掩饰、也不需要掩饰自己的骄纵和挑剔,什么都要最好的最贵的,就算是他看不上眼的父爱,也不愿跟别人分享。
周五体育课前的课间,孙怡然破天荒地没有梳妆打扮,而是趴在座位上哭。
周封急坏了,又是讲笑话又是扮鬼脸,怎么都哄不住。叶钦问了孙怡然的闺蜜,得知孙怡然今天亲自去邀请程非池参加她下个月初的生日会,不仅遭到了拒绝,还亲眼看着他和外校女生打情骂俏。
“那女生……穿着师大附中的校服,挽着他的胳膊,让他带她逛咱们六中,根本就……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孙怡然哭得委屈,抽抽噎噎道,“他……他也不理我,就跟那个女生走……走了!”
碰到这种事,周封永远是最激动的那个,校服往桌上一甩,骂道:“妈的,敢这么对我们怡然,我看他上回教训还没吃够!”
叶钦被他们吵得头疼,拽周封去上体育课。孙怡然止住眼泪,抱着运动服,跟在后面着急地追问:“你们教训他了?怎么教训他了?干什么呀谁让你们动他了,他要是有点什么事我跟你们没完!”
怎一个“不识好人心”可以言表,弄得周封有气没处撒,预备运动比全班所有同学都多跑了两圈。路过理科一班的集合点,还撸着袖子要找程非池干架,结果刚跑出人群,就被密切关注着他的廖逸方抱着腰往回拖:“周同学,你省省力气,待会儿还要体测!”
对于荷尔蒙多到无处安放的高中生们来说,体育课是在学校里发泄精力最直接的途径,也是唯一不想逃的课。
然而叶钦不,他讨厌体育课,讨厌流汗,从前就讨厌,现在因为某个人更加讨厌。
体育老师还怕他不够闹心,大手一挥,招呼大家去操场东头集中,和理科一班一起进行体能测验。
女生仰卧起坐,男生引体向上,得知测验项目的同学们哀叫连连,纷纷以身体不适为借口遁逃。
理科二班转眼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二的人,体育老师骂他们烂泥扶不上墙,说他们智商没有一班高,身体素质也不如那帮学霸。
二班学生对这种程度的“人格侮辱”早就习以为常,一个个耸肩晃脑假装没听到。只有周封不同,表情凶狠暴戾,鼻孔呼呼往外喷气,虎视眈眈地盯着一班,要跟某程姓学霸一较高下。
叶钦站在队末位置,不经意间往对面瞟了几眼,看见程非池也站在队末。他个子太高,超出前面的同学足有半个头,想忽略都不行。
左右两个单杠并排而立,同学们按顺序从矮到高挨个上。这种时候,班级荣誉感就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了,各班为各班加油打起,哪怕挂在杠上一个都引不上去,也有一帮人捏着拳头喊“来一个”。
到周封的时候,他冲着隔壁班方向,用大拇指腹狠狠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气势汹汹地跳上单杠。
做了不到三个,就呲牙咧嘴地下来了。
体育老师在一旁叉着腰笑:“有些同学啊,实力不咋地,底气倒是很足。不过有冲劲也是好的,总比坐在那儿装病的强。”
周封受到鼓励,尾巴翘到天上,大摇大摆地跑到女生那边找孙怡然,问她有没有看到他的精彩表现。
孙怡然无暇搭理他,哭红了的眼睛直勾勾往一班那边看。周封顺着瞧过去,操,还在看那个该死的学霸。
轮到叶钦上单杠的时候,隔壁程非池恰巧排到二班队首。敌人近在眼前,周封格外激动,带着一帮同学摇旗呐喊,盼着叶钦大显身手,给二班找回面子。
叶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家爬个阁楼都嫌费劲,哪里做得了这个?他咬牙勉强做了两个,就觉得肩酸背痛,胳膊更是被拉得要脱臼了似的,眼前的画面一阵阵发虚。
周封那个大傻子还在他耳边喊“钦哥加油”“再来一个”,叶钦第三个引体向上做到一半,觉得胸肋部位疼得厉害,像是岔了气,紧接着胳膊一软,脱手掉了下来。
直到下周一的早读课上,周封还在为上周体育课的事大动肝火,说要组织人再整隔壁班某学霸一次。
“我操/他大爷,会做几个引体向上了不起啊?看见周围女生多,装逼给谁看呢?”周封拍桌子骂道,“还有,我们家阿钦掉下来就掉下来呗,用得着他装好人去接?简直太阴险了!”
叶钦被他吵得没法睡,爬起来抄起桌上的面包按进他嘴里:“闭嘴吧你。”
周封憋屈极了,早读课下后,跟着叶钦进男厕所,在便池边上不屈不挠地做他思想工作:“阿钦你就不憋屈吗?那小子分明就是认出咱们了,故意怼咱们,给咱们下马威呢,要是不怼回去,他肯定更猖狂!”
叶钦一点也不想回想上周体育课的事,可周封非要在他跟前念叨,从单杠上掉下来被程非池接住的画面不停在眼前轮播,臊得他心烦意乱想打人。
那家伙也是多管闲事,半米不到的高度,就算摔个屁墩儿又怎么样,用得着他管?
叶钦怕疼,当时是闭着眼掉下来的,已经准备好摔个四仰八叉形象尽毁。结果四仰八叉圆满实现了,疼却一点没感觉到,扭头一看,程非池正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也平静无波,跟那天在便利店如出一辙。
周封还在边上手舞足蹈,叶钦不相信程非池没认出自己,他甚至做好了被找麻烦的心理准备,然而程非池只冷冷看他一眼,胳膊一推让他站起来,便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到二班队伍里去。
叶钦的烦躁来得莫名其妙,他不爽于自己在程非池眼中就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