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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主攻]想太多-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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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便有办法进去。李穆然始终握着陆行川的手,双手稳定,步伐稳定,任何烦扰愧疚都不萦他心。
“师父。”剑光在他面门处堪堪停住。
沈天忘看见他,眼神从昏昏沉沉变作清醒。“不是说过无事莫来找我吗?又出了什么事?”
他同十年前有些不一样了,陆行川想。他于是抬起手,手指疏疏地并着,从指缝看出去,沈天忘的身形清晰破碎,同当年从草垛里看去的,一样。
他终于站到沈天忘面前。
“晚辈,陆行川,知道前辈为剑道心法有缺所苦。”他放下手,明明白白,看着沈天忘,“晚辈手上,有陆家剑法,完整的心法。”
“你……”沈天忘狠狠皱起眉,低头仔细端详着陆行川——从这少年人身上,果真隐隐有当年他交手过的,陆氏夫妇的影子。他看过,竟大笑起来,“我原以为真正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想,还是走漏了一个。但是小后生,你忍功太差,来的太早啦!”
沈天忘持剑站在那里,便有狂暴的剑势几欲透体而出,令人胆寒。他剑尖点地,斜睨着陆行川,“二十年后,或可一战!”
“如此,晚辈便来送死,送前辈,一个十年前错过的,斩草除根的机会,如何?”陆行川持剑如稚子,虚虚指向沈天忘,既不显出经受轻蔑的恼怒,也看不出仇敌在前的愤恨。
“小后生,江湖很大,莫太狂妄。”沈天忘抢险欺身向前。言语间他便已刺出七剑,每一剑都直逼陆行川身上各处要害,避无可避。“便是我得到的心法有缺又如何?我沈天忘三岁习剑,弱冠独步天下。我得陆家剑法后的十年参详,岂是你能比得?”
攻势来得快,李穆然甚至已经已经来不及上前替陆行川挡下。他看得目眦尽裂,陆行川却不慌,不躲。
一剑。陆行川只出了一剑。
那一剑不快。甚至,看起来慢到了极点,却挡下沈天忘致命的七剑。
尽碎。
那七剑的伤痕,如今竟全落在沈天忘身上,而他委顿在地,距咽喉半寸处,正是陆行川的剑尖。
“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沈天忘似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利剑,有些癫狂地自语,“陆家剑法在我手,才是真正无敌的剑法!不可能!不可能!”
“世上自没有无敌的剑法,也没有无敌的心法。心法有缺,能拖慢你的进境不假,但确实不足以叫你落败。你闭关体悟心法完满之道,然而就算当年叫你拿到完整的剑谱,陆家剑法,你也永远修不到完满。凭你,越是体悟,心境越芜杂,剑招越不堪一击。”
他想起父亲教他读书习字,正心诚意,与人为善。原本他以为这是父母不准备让他习武,后来他剑在手中,剑悬心中,才晓得父亲的深意。
“陆家剑道,是至诚之道。”
陆行川忽然苦笑——话说得再漂亮,至诚之道,他自己,又何尝会有修到圆满那一天?
“可笑!”沈天忘强撑着想起身,竟不畏剑,不畏死,“可笑至极!黄口小儿也在我面前妄言剑道!无谋算,不心狠,没有源源不断的人血喂剑,哪里能得至强剑道?”
“我何必同你争辩。若此时此刻你输给我的剑,便是至强剑道,那便随你吧。”陆长生似笑非笑地剑尖微挑,像是出了一剑,又像是收回了剑。
沈天忘四肢经脉,便已被挑断了。
“陆家在十年前被你带到了结局。现在我带你,去你的结局。”

26
陆行川同李穆然带着沈天忘出现的时候,武林盟全数弟子,八大派此次前来的人手,都还等在原地。庄秋月看着面目惨白的大师兄,身受重伤的师父,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那崆峒掌门迎向陆行川,眉梢眼角,喜意再遮不住,“陆少侠果真言而有信。此次陆少侠为我们八大门派,为全武林,除一大害,我们……”
“不必多说。”陆行川拉起手脚筋皆断的沈天忘。那人脸上无恐惧,也不剩什么愤怒,就这么软瘫在陆行川身上。
“现在大半武林正道都在场,可作见证。十年前陆家满门被灭,真凶始终没被找到。”陆行川先是扫视在场诸人,然后看着沈天忘,目光平静如死水,“我陆家上下的性命,算在沈天忘沈盟主,同你手下的人身上,你可有话说?”
“你觊觎陆家剑法,抢夺到手后,自己习练、传授弟子,你可有话说?”
“如今你腰上佩剑,是我父亲,陆氏家主之物,你,可有话说?”
他每说一句,在场众人的呼吸急促一分。到陆行川话音落下,众人看向面目死寂不见分毫愤恨的陆行川,和面色晦暗不明的沈天忘,纷纷屏住了呼吸。
沈天忘手脚无力,几度想推开陆行川站立,却最终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他就这么瘫在地上,满身污浊,却忽而狂笑。
在沈天忘手下,武林盟做大十余年,纵使如今已到末路,他自己也已经形同废人,八大门派诸人,此时却忍不住心有余悸。
那是猛虎到末路的哀哭——作狂笑姿态的哀哭。
“人是我杀,剑谱是我拿,剑是我夺。正是我!”他费力地抬起头,在场所有人都不值得他一瞥,他只看向陆行川,成功叫他落到这地步的陆行川,“正是我!是又如何?”
“自是,杀你。”陆行川低下头,同他的仇人对视,眼里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甚至没一点重担卸下的解脱。只是平静——一如今日之前的每一天。“我自有大把说辞可以唾骂你,激怒你,羞辱你,可没必要。你不过是输了。”
“而今日毁掉武林盟的陆行川,同当日毁掉陆家的沈天忘,又有多少不同呢?”最后的字句,轻得几近叹息。在绝对不合时宜的叹息中,陆行川剑尖微点,贯穿了沈天忘的咽喉。
他大仇得报。从此世上,已无他不得不做之事了。





第9章 27~29
27
陆家凭剑术立足江湖,实力威望都够深。眨眼覆灭,武林正道原本不可能不追查。能叫他们放弃的恰恰不是查不到真相,而是查到了真相。
陆家全部底蕴、积蓄,陆家剑法,尽归了沈天忘。如今这全部的财富、典籍、秘辛,都成了可供交易的物品。只这点,足够正道承认沈天忘清白干净,放弃追查陆家事。沈天忘年轻时凭高超剑术,一腔蛮勇,开宗立派,叫“武林盟”,江湖上自然多的是嘲笑他不自量力的。结果他终究成了名副其实的武林盟主,武林,盟主。
一个陆家,不仅让沈天忘彻底壮大了武林盟,也让正道帮派们,大大赚上一笔。
如今同样的事换了主角。陆家遗孤手握最名正言顺的大义名头,求仁得仁手刃仇人,将一整个武林盟,全部的财富、典籍、秘辛,又捧到了武林正道们面前。
若说恨意,陆行川非止对八大门派这些人有恨意,他对世道本身有恨意。但有与责任相连,必须发泄的恨意;也有应当算作是迁怒,不该宣泄的恨意。
若可以,在场所有人,他凭一腔恨意,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做出些什么。而陆行川也一向有这样的自负,如果愿意,他总归做得到。
但他不该做。
“沈天忘既已身死,晚辈的家仇,便已经了结了。武林盟中诸人,”陆行川看了看领头的崆峒掌门,见对方目光闪烁,正气凛然的贪婪,“晚辈早先调查过,当年跟随沈天忘袭击陆家的人,这些年被他逐一清洗,如今大都没有命在。现在武林盟中年轻弟子,与我无仇怨。他们今后当如何,武林盟今后当如何,晚辈无意再关心。”
他俯身拾起亡父的佩剑,抱在怀中,向崆峒掌门行一晚辈礼,便转身离开了。
陆行川虽说了“无意再关心”,但他本人借此表达了不愿追究无关者的意思,若八大派在处理武林盟的时候行事太过,便会失去他们此行的大义名头,此后无论分赃也好势力重整也好,都不那么方便了。
他离开,李穆然便默默跟在他身后。自然有李穆然的师弟师妹们想出声阻拦,却都被庄秋月拦了下来。
“从此不是一路人了呀。”庄秋月也还年轻,一朝接连失去师父,以及师父作为师父的伟岸形象,此时表情也有些恍惚,“全都,不再是一路人了呀……”
陆行川便这么一走了之。崆峒掌门自然是指望着这小后生一时激愤狂性大发,干出些出格事,好叫八大派此行,既彻底毁掉武林盟,也拿捏住这个陆家遗孤。如今这可能性没有了,他按下心中失望,很是温和地笑了。
“带武林盟弟子们去疗伤。既然陆少侠本人不追究,我八大派自然也不苛责诸位。从此世上没有沈天忘,也不再有武林盟了。”崆峒掌门看了看沈天忘的尸体,思绪不明,终究叹道,“江湖很大,你们很年轻。今后,好自为之。”
崆峒自有世代相传的武功秘籍,如今倒也不稀罕武林盟中那部心法有缺的剑法。自然,若是陆行川所知的,完整的陆家剑法,但凡见识过的人,恐怕难免动点心思。
但八大派刚与陆行川完成了双方都满意的合作。现在,还不是时候。

28
该做的事都已做过,陆行川万分愿意给李穆然他应得的解释,或者如果李穆然想的话,他愿意把命赔给他。
毕竟沈天忘于他是仇敌,于李穆然却是恩师。世上事,凡有道理的,也全都不是那么有道理。
但陆行川怎么也没想到,两人一路离开武林盟,李穆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昨晚你说要看我舞剑,是为确认,我练的是不是陆家的剑法,对不对?”他如今已不佩剑。曾经有多意气风发,如今便有多狼狈颓败,他仍握着陆行川的手,浑身已是冰凉,掌心却还滚烫,“确认,便是为了判定,我值不值得被你杀掉,对不对?”
“我还未想过要杀你。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是为确认你是否练了陆家剑法。”如今已无假装的必要,对李穆然,陆行川也露出他惯常的,僵硬死寂的表情,“沈天忘所得剑谱,心法有缺。以他经历、作为,恐怕原本也无缘至诚之道,但你未必。”
“此前种种,全是我骗你,利用你,侮辱你。现在所做,恐怕也像侮辱。”陆长生弯了弯嘴角,拿出完整的陆家剑法心法,“算作补偿也可,羞辱也可。总归我想做的事做完了,我感谢你。”
“……陆行川……哈、哈哈……不愧是,陆行川!”李穆然颤抖着接过那本心法,十指紧绷几乎陷进纸页里去。他毫不犹豫地将无数武林人心心念念的心法撕碎,看着一地纸屑,喃喃道,“骗我,利用我,侮辱我……?行川你总这样,总是说谎,总是骗人。可我,可我……相信的……”
“你感谢我?”李穆然狠狠盯着陆行川。这个人,面目身姿,颜色形容,他全都熟悉;这个人心念所在,夙愿抱负,他一概不知。陆行川自然没与他交心,可他又真的配吗?
“你哪里感谢我,你分明是恨我!你最恨我,若非为了报复我,你何必……方才在武林盟,再以前,我们还……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为什么不杀了我!”
此时陆行川早已经理不清李穆然思绪飘飞到了什么地方。如今他不必再揣摩这人心思了,也懒得费心思量应答,只干脆地撇开了李穆然握着他的手。
“总归,日后若是剑道出了岔子,再来找我,我今天的话,总是作数的。至于你要是为沈天忘报仇,或是为自己出气,杀我伤我,也是应当。你现在动手,或者日后动手,我没有话讲。”
“报仇,出气?行川啊行川……你就一定要,鄙薄我到这地步吗?”李穆然一时悲极,一口血径直喷出来。他赶紧捂着嘴,还是溅在了陆行川身上。看着陆行川衣襟处的血迹,李穆然的眼神已是浑浊,“是了,你既没有对我动心,想来也从未相信过……心悦你是真……”
“到如今,你挂在嘴边还是这些吗?”陆行川皱了皱眉,不由地对李穆然有了几分轻视,“我引来八大派围攻武林盟,我手刃你恩师,面对我,你如今想的,还是真真假假一番情爱?”
“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李穆然眼中酸涩,胸口闷痛,却是哭也哭不出来。只是渐渐全身无力,瘫倒在地。他仰头看陆行川,还是纤尘不染模样,凡尘纵使沾他身,也不乱他心。
李穆然知道至今仍心心念念,再愚蠢可笑不过。可他放不下——他早就,放不下了。
“此前种种,你待我,全是……假的么?”他不敢再看陆行川。他既羞耻于自己的卑贱,又羞耻地、卑贱地、不死心地,仍有期待。
“便是你全部的好,关心,都是假。雨天你便比往常沉默,还有,你那么怕冷,你说……那次你说想家,这些……也是假的吗?”心头湿意,脸上湿意,终于清晰。李穆然以为是自己终于哭出来了,愣怔了一会儿,才看见天色忽而暗淡。
下雨了。
陆行川的声音飘飘渺渺,有模糊的距离感和清晰的冷淡。
“你便当,是大梦一场罢。”
持续的,轻微的,漫长的疼痛中,李穆然渐渐失去了意识。他下意识的仍想拉住陆行川,想让他的行川别走。
可他不敢。他不再有资格。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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