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之隔-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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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周聿铭一下睁开了眼睛,可不等他问个仔细,车子就在一声轰鸣中稳稳停住。他的问话在汽车低沉的咆哮中被拉扯成一丝一丝的气音,在空气中被吞噬。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赵深的手一下离开了他的肩膀,瞳孔随着车门外杂沓的脚步声一寸寸收紧,当车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眼神已冷锐如鹰隼,泛着泠泠寒光。
赵深下车的姿势却依旧是散漫的,优雅的,如前来赴宴的贵族,漫不经心地挑眉,等着别人前来为他打开车门,扫清道路。他深知赵阙最厌恶何种风姿,何种态度。他们兄弟无师自通,都是激怒彼此的行家。
“好久不见,你就在这种地方待客?”赵深斜眼扫视一圈,这是片废弃的工地,细小的沙尘无时无刻不在空气中飞扬,令他娇贵的呼吸系统感到一阵不适。空旷的平地上,除了支棱的钢架外再无一物,没有遮挡,没有埋伏,因为赵阙的手下就大喇喇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密密麻麻排开,人多势众,威风赫赫。在这群魁梧雄壮、目露凶光的男人背后,血色夕阳在漫长的地平线上沉没于晚霞之中。
这样壮丽而熟悉的霞光,把地面和天空都晕成一片浓郁晃眼的红。周聿铭想起了很多年前悬崖上的那片火烧云,同样绯红凄厉的颜色让他的心被狠狠揪紧。余晖的中央处,他妹妹的身影若隐若现,藏在人群中。他只看得见她长发上披着流丽的日光,被辉映成了一片毛茸茸的光晕,仿佛触手便融化,靠近就消失。
“咱们兄弟见面又不是什么喜事,难道还要大操大办?”人群齐整地划开,赵阙噙着笑自下属们自觉为他让出的道路上一步步踏过来,站到他们面前。他的步调是散漫的,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小混混的姿势,练家子的体态,下盘稳如泰山。赵阙抬头看过来,嘴角一咧,这个怪异的笑犹如一把镰刀斜斜划过他脸庞:“当然,顶好是以后我就不用再看到你了。”
赵深回以淡然的一笑:“这也正是我所期待的。”
他的站姿有意无意,正巧挡在周聿铭的身前。但周聿铭还是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赵阙的视线,如有实质,鞭子一样挞伐在他身上。那眼神冰也似的森寒,刺在身上却像烟头烙过肌肤一样灼痛。冰火交煎,这就是他对赵阙的全部印象。
赵阙个子不高,体格中等,皮肤是深秋熟透的麦色,长相不如哥哥俊美,却有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脸。五官深刻,线条利落,轮廓恰似开锋的刀刃。只消望上一眼,就可知道他是个向来习惯苛待自己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只凭心中与生俱来的一股劲,说话做事都憋着口气,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看谁都顶着一双冷酷轻蔑的狼眼,只有注视哥哥的时候才有激动到痉挛的表情和热烈燃烧的眼神。
“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我带的东西都带来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交易吧?”赵深冲他一扬首。赵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呼吸中咂摸着他久未体验过的胜利喜悦。他倨傲地抬起头,讥笑道:“怎么,你还想讨价还价?也不问问你小情人答不答应?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周影露的脸色刷的一下白如墙纸。两个壮汉扭着她的手,将她从人群中架了出来。蓬乱的长发甩到眼前,她隔着头帘畏畏缩缩地张望,无助地搜寻哥哥的影子。四目相接时,她的眼睛一下放出雪夜灯花那样渺渺烁烁的光。尽管来之前周聿铭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拿她当无知无识的小孩子看,一味呵护,不顾其他,但当他看到她一如当年怯生生的眼睛,胸中还是微微发酸发涨。
只是这一回,他再不能做她的神祗,为她披荆斩棘,令她起死回生。因为他也只不过是个凡人,而他仅剩的浮木已随波漂走了。
赵深听了赵阙放出的狠话,面上仍八风不动,眼睛都未抬一下。他笑着迎击道:“T城可不比从前你待的那些民风剽悍的地方,这里是文明社会,不是随便谁都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要是闹出点事来,就是老头子也保不了你,说不定还……到时候哥哥也爱莫能助了,只希望你们莫拖累了我。”
闻言,赵阙只低笑一声,往地上狠啐了一口。“放心,我对这小婊子的命没兴趣。她只在你那儿值钱。只要你把所有属于赵家的东西,原原本本地都还给我,那她的命就随你拿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呼吸凝滞,眼神涌动,各怀心思。周聿铭看见赵阙脸上一派神采飞扬,同他的下属们一样,眼底闪着幽幽的贪欲的光,像扑出丛林见到猎物出洞的狼群。他的妹妹倒是身形一震,泪水盈盈地望过来,苍白脸容上透露出某种绝望。只有赵深面色如常,沉静,安然,不动声色,巍巍如山。
这样子的赵深他从未见过,像是弹指之间长成了阅历丰厚的成熟男人,临危不惧,一丝不乱,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一肩担下。但是如此险境下,他做得了什么?他真的会把这些年的心血拱手让出?
周聿铭的心骤然缩紧。他其实一直都明白,赵家的基业对这兄弟二人意味着什么。交给谁,都是对另一个人人生的倾覆。赵深在家族产业上耗去的心力,比世上的任何一人都要多;他的心血融汇在其中,早已分割不清。逼迫于他委实太过残忍,周聿铭心知肚明,真正逼迫他的正是自己,然而他唯有沉默。
“能转让的,我已经把文件都带来了。只是无论是股份、置地,还是一些人事安排,都由其他的股东把控着,临时要换老板,只怕很多人不能接受。”赵深淡淡应道,看起来倒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如果你确定要拿走全部产业的话,还需要一定的交接时间。”
“跟我拖延时间?”赵阙摇头笑了,眼神中闪出某种凶暴的狠劲,“筹码不够的话,我什么都不会拿来和你交换。”
“筹码绝对是足够的。”
天边刮起大风,工地上沸沸扬扬尽是沙尘,漫天尘土里周聿铭觉得赵深好像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隔着一片肆虐的大沙漠,成了触手难及的海市蜃楼。他口干舌燥,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只暗暗在心中无望地、自私地祈求这一刻快点过去。
就当是他亏欠他的,快点结束吧。
赵深口角噙笑,神态自若地微微颔首,“不如就由我来代替她做这个人质吧,直到我说服他们,交接完成,你再放我走。”
“——想来,我总比她要值钱吧?”
仿佛平地落下惊雷,两方人马都失了魂,瞠目结舌,只疑心自己的耳朵。周聿铭感觉自己天灵盖上遭了重重一锤,比赵阙更早地喊出了声:“你说什么?!”
赵深转头望着他,笑容里有着褪色的温柔与悲哀,嗓音轻忽却又斩钉截铁,如雪夜中簌簌的响箭:“我说让我去交换,这下总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可是……”周聿铭的大脑好像结了冰,生了锈,他拼命想要让它动起来,可只能听见时针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最后赵阙代他问出了声:“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动手脚?要知道天底下,你最该提防的就是我。”
赵深对着他满脸的嘲讽,只是揶揄笑笑:“可我想你还没那么傻,你虽然想毁了我,可还不至于赔上自己的人生。怎么,难道我把自己送到你手上,你还怕自己掌控不了我?”
他风神如画的脸上,双眉傲然一轩:“莫非你觉得自己还是会输给我?”
赵阙脸色陡然一变,他知道这是激将法,可只要是来自赵阙的挑衅,他都一刻也忍不下去。那个从小就衣饰华丽、相貌精致、举止翩翩的贵气少年,是他头上高悬的阴云,梦里不散的黑影,心中陈年的烂疮。他努力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害怕被他踩在脚下,害怕一抬头就看见赵深那张高傲的脸,依然端坐于他所有的血泪牺牲之上。
他挥手召来自己的商业顾问,压低声音同他们商议半晌,最后捺住心中激扬的怒火,冲异母哥哥露出一个自以为的、属于上位者的胜利微笑:“好了,我可以陪你玩玩这一局。现在,滚过来吧。”
那一刻周聿铭瞪大眼睛,眼中血丝涂得视网膜上一片模糊。他眼前好像横亘着一轮血红、血红的太阳,从久远的回忆里来,晕染他整个生命。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这猩红的幕布上,一切画面都历历分明,烙在他眼珠上久久不褪。
他看见赵深气定神闲地迈开步子,向赵阙那边走过去。他每前进一次,就离自己越远一步。周聿铭突然说不出地惶惑,他觉得赵深这样走下去,就好像要走到那片血红的太阳里,永远在他眼中消失了。浑浑噩噩中他焦急伸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扫过来,周聿铭这才回神,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上前拉住了赵深的袖子。他只用了指尖,只是这样的力道就让赵深被牵绊住了,停下来回望他。那种眼神像是伫立在极高极远的山崖上往下望,遥不可及,高不可攀,让周聿铭的心一下子沉没到海底去。
“……我们来是拿钱换人,不是拿人换人的。你们挟持了他,到时候我们又拿什么信你?”周聿铭鼓起勇气,去瞪视那张令他生厌的脸。鹰视狼顾,说的就是这种人。赵阙脸上写满的野心和恶意眩得他眼花,刺得他头颅发胀,如坐针毡。
赵阙噗嗤一声笑出来,冲他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大嫂,你还看不懂啊?现在不是我求着他来,是他求着我,自愿被我抓住的。清醒点,要知道选择权在你,但是决定权在我。”
他的语气活像把耳光抽在周聿铭的脸上。赵深拉了拉他的手,抚平他脸上火烧般的刺痛,“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等我出来了,一定会给你报平安。”
交接的过程意外地平缓顺畅。赵深的贴身保镖跟着他一起上前就缚,其余手下牢牢跟上去,把周影露架过来。唯一的插曲是在错身的时候,周影露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呜咽着想要喊出什么话来。但绞着她双手的男人心明眼快,恶狠狠地在她肌肤上掐出血印子,一脚将她踹到地上。
“管好你的嘴!”
周影露奋力地抬起头,一注鲜血流下她光洁的额头。赵阙的人拿抹布堵住她的嘴,她吐不出来,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像旱地的鱼一样在黄土上翻滚,双唇一张一合,然而气出不来,风进不去。
她被推上车,几乎是同一时间车门就砰然关上,锁死,然后就是打火。这辆车上除了他们兄妹,剩下的都是赵深的心腹。即使主人已不在这里了,也还是不知疲倦、一丝不苟地循着他留下的指令做事。绝尘而去的车子,马力全开地朝来路奔逃。离危险越来越远,离那个人也越来越远。
第三十一章
周聿铭扑到后车玻璃前,拼命地望过去,身边的保镖死死钳住他的手,那修长的十指紧握成拳,指甲掐进手心。痛楚依旧刺激着他的感官,但是灵魂已经碎成千片万片,在风中翩跹着寻不见方向。他妹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一边,有人为她悉心解开绳索,女孩纤细的身子抖得像秋叶一样,忽然两滴晶莹的泪珠突兀地从清削的脸庞上滚下来。
赵深默默地注视着那辆风驰电掣的车子,漆黑的幻影,那样的雷霆速度,只一下就扑出了地平线,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他一直盯着那荒芜的大道,直到眼睛发痛了才转过脸。
“你还真他妈是个痴情种,我感动得都要笑了。”赵阙见状讥笑,毫不留情,“只可惜——”
他眼尾一扬,眉峰尖锐。
“你以为他们逃出去就真的安全了?”
车内,周影露身上的绳索被手忙脚乱地解开,匆匆滑到地上。口中异物被拖出来的一刻,她终于狼狈地唾出了嘴里的污浊。她的精神也终于到了强弩之末,哇地一声哭出来,狼狈不堪。
“哥哥,哥哥……”她呜咽着,“救救我……”
少女苍白细嫩的手指战栗着解开洇得汗湿的衬衣,胸腹美好的弧线上,赫然缠着一圈又一圈电线,电线中央拱着小小的黑色装置,微微的红色灯光像是某种恶兽的眼睛,闪烁着不详的讥嘲。
“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你们?”赵阙霍然转身,汹汹烈日落在他身后,他张扬的头发上都好像挥洒着火焰,眼中的恨意渐次刻骨,亮得像在燃烧,“你以为一切都能如你所愿?”
赵阙一步步踏过来,厚重的皮靴碾过地上尘土,“告诉你好了,我在你姘头的妹妹身上绑了遥控炸弹,只要试图拆弹,或是你做了什么不遂我心意的事,我就……”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反剪着赵深的双手,按住他削瘦双肩,犹如倒捉住天鹅的两扇翅膀。赵阙走到近前,看见他一贯活得尊贵骄矜的哥哥弓背低头,垂着天鹅般修长的颈,终于体味到了生杀予夺的快意。
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