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女子与小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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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为你手下的干事,被你安排了一个全新的部门管理,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还有脸说支持我?”王雨旗讲着讲着又有激动的倾向,“我不管,这个工作我做定了,下午就给你写述职报告。别想用官僚主义的糖衣炮弹来麻醉我。”
“那你写啊。”汪贺西低头找文件,完全不理他,“你们项目的行动目的,定位,核心竞争力,近一年的发展目标细纲、近三年的长远计划目标,以及管理手段,这个礼拜可以交给我。”
“我的团队呢?”
汪贺西抬起头:“你不打算自己为你们LGBT人士做贡献么?要什么团队?还有,你不要满嘴这个官僚那个主义的,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大选日闹事的是你,把你违纪的行为剪掉有什么不对么?难道还要留着鼓励全校学生效仿么?至于网络舆情控制,跟学校没有任何关系,讲话求要讲证据,你现在既然有学生会干部的自觉那么发表言论也要注意实事求是。”
“你……”王雨旗瘪了瘪嘴,险些没骂一句脏话出来。
他整理了下文件,站了起来:“干事你自己去招。”说罢走向王雨旗。
王雨旗见这位主席的身影逐渐向自己迫近,不由得心虚:“你干嘛?”别不是又要拉我衣领子?他立刻双手捂胸,“我今天穿的是新衣服。”汪贺西冷着脸,讲:“这位女士,你别挡在门口好吧?”
“干嘛……你去哪儿?”
“吃饭。”
“我跟你一起去。”王雨旗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脑子一热,又开始和这位精壮汉子瞎搞,“你吃什么?我请你吃。”汪贺西看看他,心里有点好笑:“好啊。”他倒是好奇这位瘟神能请他吃点什么花样出来。
于是二人上一秒还在办公室剑拔弩张,下一秒又不知何故肩并肩走去了食堂。要说王雨旗就是这样的脑子,脚踩西瓜皮想一出是一出,偏偏遇上了这位主席,有这个闲心看他脑残表演,他这下更起劲了,开始人来疯:“哎,我发现你这个骨头有点脆,我请你吃个骨头汤好伐?”
汪贺西看看他,没话讲。
“你脚好点了没有?”王雨旗低头看看他的脚,有点惊奇,“哎,我说你是不是太要好看了点?趾头骨折了还穿皮鞋,你别不是gay吧?”
汪贺西一把把他嘴捂住,险些将他脑袋磕墙上:“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王雨旗睁大眼睛,呆了几秒,又把他手扒拉下来:“汪贺西,你手怎么是香的?你是不是涂护手霜了?”汪贺西头痛,脸色已经不行了。
“什么牌子的?跟小胡用的好像。”
“你不是请我吃饭么?”主席站在食堂窗口前,手插口袋,“买吧。”
王雨旗暗自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两句“凶个屁”,不得已去排队。排队途中嘴里念叨“鱼香肉丝宫保鸡丁炒肝尖铁板鱿鱼盖浇饭咖喱……”让人怀疑这位妇女是不是得了甲亢,嘴碎得堪比报菜名的蔡明。汪贺西静静站在他身后,很快就感受到了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嗔怪,往往就一眼,在那不动声色的半秒内,人们完成了一次无声的鉴定,仿佛是一种散在空气中默契的共识。歧视并非憎恨,而是这心照不宣的差别看待。
也就在这短短几秒,汪贺西竟然不自觉窘迫,开始无所适从起来。他很想立刻远离前头排队的瘟神,但是瘟神——作为被世俗道德审判了无数遍的罪人——此刻倒镇定自若,毫无半点不适,像根老油条。
“你吃什么?”老油条缓缓回过头来,面若傻‘逼。
“咳……”汪贺西低头清清嗓子,“你随便点吧。”说罢便匆匆逃开了去,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王雨旗生平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了,他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竟然就这么逃走,留他一朵娇花端着一大盘汤汤水水二人份套餐,恨不得在胳膊上垒俩饭碗。“我说,这位大主席,您被人伺候惯了是怎么的?”
“嗯。”
“是不是还要我喂你?”
“我说这位王女士,你踩断了我的脚趾,烫伤了我的手臂,在我选举直播当天大闹礼堂,威胁未遂又尝试贿赂我,请问你有什么理由不把我伺候得好一点?”
王雨旗眨眨眼,将一个大猪蹄端在汪贺西面前:“幸矣,旗遇君也!我恳请团委内部商讨废除主席不得连任两届的规定。“
“你他妈少说两句吧。”汪贺西听了心里一吓,手没拿稳,两根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主席!我帮你捡!”王雨旗那人来疯劲儿又来了,弯腰给人拾筷子,待他再直起身来的时候,只见汪贺西旁边站了个妙人儿,风度翩翩俊采星驰,教人挪不开眼。
那妙人开口:“咱们下午上课么?”
“上。”
“那你帮我带一下书,我不回寝室了。”
“嗯。”汪贺西此时有点尴尬,好在姚薛也没说什么,交代完就走了。他看了眼王雨旗,发现王雨旗盯着姚薛一路远去的屁股,眼冒绿光,露虎狼之色,顿感头痛,下意识要走。
“你走哪去?!”王雨旗气沉丹田,喝住眼前人。
眼前人脚步顿了顿。
“汪贺西,我再跟你开个条件。只要你在五分钟内给我这位朋友的所有资料,我保证,再也不会来烦你,安安静静做一个查无此人!”
汪贺西站在那里,看着埋头吃饭的莘莘学子们,重重地叹了口气。
礼拜天他要去寺里拜拜,求一个送瘟神的符。
10
四人帮在咖啡厅内非法集会,讨论第一次团建。
“这个姚薛一点也不帅啊,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眼?”
组长娇羞一笑:“我菊花都布满蜘蛛网了,看只猪都帅,何况是这位公子。”
“哎。”小胡叹一口气,“您啊是空有盘丝洞大仙的心,没有紫霞仙子的命。照照镜子去再做梦吧,啊。”
“我不管!我就是要追他!”
“他一看就是直男呀。”
“哎,现在性别都能流动了,性取向还不能流一流?比如我王雨旗,一三五同性恋,二四六直女,礼拜天是一位虔诚的牧师,不为凡间的鸡儿所累。”
“我他妈的……”曹雅蓉头疼,没办法搭话。疼疼开始噼里啪啦打字,搜索姚薛的个人信息,讲:“你还说什么做主意的时候我们得拦着你,我看就是客套话,谁拦得住你?借口比谁都多。”“没错。”小胡频频点头,“还要反驳我们,没意思没意思。”
王雨旗笑嘻嘻跑去收银台:“阿姨,我打包一盒巧克力小蛋糕。”
小胡惊了:“你干嘛?!”
“追求爱的白瑞德!”
“不是他妈的玛拉么?!”真的服了,这个人是不是看的电影串烧?
“我要去给白马王子送温暖!”王雨旗看看表,急不可耐,“他们马上要上课,我去去就来!”说罢拿了蛋糕一阵小旋风似的直奔人家教室。
爱情是什么?对于王雨旗来说,他从不对爱情摆弄高深的理论,更不会有感伤主义的惆怅。他将心中所有昙花一现的悸动视为爱,全心全意地对待。王雨旗的满腔热情能浇灌任何蛮荒之地,像太平洋变幻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汹涌地袭至你眼前,又在转瞬间退去。他就是这么一个不懂得有所保留的人,他的爱与恨,便是尤利西斯的幸福岛与格列佛的慧骃国。所以当汪贺西看到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被海啸扑倒,连求生意志都没了。
“汪贺西,你饿了吧,我给你带了蛋糕。”王雨旗大摇大摆走进人家教室,再大摇大摆坐在主席身边,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旁边的姚薛,不带一点犹豫的。
“你放那吧。”汪贺西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啊呀!我忘了!”王雨旗突然斯塔尼斯拉夫斯基上身,一拍脑门一跺脚,动作行云流水。
“忘啥了?”汪贺西眼皮跳了跳。
“我忘了!”影帝左边一个下腰。“主席你!”右边一个摆腿。“不吃甜!”硬生生挤到了姚薛旁边,举起手臂挡住脸,悔恨得快要昏倒:“这可怎么办哟!”
汪贺西顿了顿,继续稳如泰山:“我吃的。”
“啊?”王雨旗脸色骤变。
汪贺西看看他,他再看看汪贺西;汪贺西扬起眉毛,王雨旗拧起眉毛;汪贺西收回目光,王雨旗简直怒了:这个人怎么回事?!接接翎子好伐?册那只戆巴子!“主席,我记得你巧克力过敏,我看还是让给别人吧。”“嗯。”主席应了声,直接拆开包装盒开始吃,心理素质过硬,每一口都能做到无视旁边影帝的眼神。
罢了罢了,就当喂狗了!王雨旗翻了个白眼,转身笑眯眯视奸姚薛。
姚薛回了个笑:“你好。”
“你好呀。你是汪贺西朋友啊?”
姚薛看看汪贺西,看看他,没响。汪贺西三两下吃完小蛋糕,擦擦嘴:“蛮好吃的。”然后连包装盒带塑料袋推去王雨旗怀里,讲,“你可以走了,我们要上课了。”王雨旗简直要当场发作,但看了看周围一教室的人,发现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脸皮薄了,竟然听了汪贺西的话,眼巴巴看着姚薛讲了个“拜拜”后就离开了。怎么讲,只能说是爱情的力量,王雨旗为爱下海当淑女,端庄撤退,回了咖啡馆。
小胡他们看见王雨旗又回来了,一口咖啡喷出来:“哪能回事体?”
“不谈了。”王雨旗摆摆手,“首战告结。”
“咋就结了?”
王雨旗拉开凳子坐下,颓丧地倒在曹雅蓉肩膀上:“我进去三分钟就被轰出来了。他们整个班都在看我。”
曹雅蓉揉揉他脑袋:“那可不,你上星期可是公然挑衅他们班主席的,可不得好好看看你。”
“我发现个事情。”王雨旗猛地坐直身子,满脸愁云惨淡,“这是个楚门的大学。”
“脑子有问题啊?”
“真的。你没发现么,我每次拼劲全力去做一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总是不痛不痒就这么结束了,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又开始激动了,手舞足蹈絮絮叨叨起来,“我原本以为大闹选举会上社会新闻版面的!但是呢,你看看,一点水花都没有,世界还在如常运转,网上都没有任何讨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选举结果到底有没有受我影响,舆论到底是怎样的评价的。”
疼疼讲:“其实你刚闹完事学校论坛都炸了,但是所有帖子都被删光。人都是三分钟热度,话题没有曝光率就转而去聊其他的了。”
“你能不能把被删的帖子还原?我想看看评价。”王雨旗面露喜色。
“理论上当然可以,但是我不愿意。”
“……”
曹雅蓉问:“你是觉得我们这个乱七八糟的社团也搞不成什么事儿了?”没等王雨旗回答,在一旁的小胡忍不住插嘴:“人还是有记忆的。”她喝了口奶茶,缓缓讲,“人的记忆潜在水下,海啸来临之前没有人能看得出来。这些碎片般的记忆会在意识海里逐渐累积,影响我们的认知,直到有一天,boom!”她打了个响指,王雨旗吓了一跳。“海啸爆发。”
曹雅蓉点点头:“嗯嗯。”
疼疼问:“简单点来说,是不是质变引起量变?”
王雨旗讲:“不尽然,小胡的意思是一些看似无用的碎片信息最终会被头脑扔进潜意识之海,人的潜意识就像在海面下的冰川,隐秘地支配着我们的行动,就好比今天做的决定可能受影响于童年的一次被遗忘的经历。”
“那我也可以用人工智能的原理来解读,人类决策就是一种更复杂的智能agent范式,一个想法若充分经常地在一个人的大脑中重现,它就会逐渐地组块化而形成一个单独的概念。大脑状态本身不具有说明哪天路线将被采纳的信息。”
剩下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疼疼。
疼疼也茫然地看着他们:“不是我的理论,侯世达在《哥德尔、埃舍尔、巴赫》里讲的。”
“不管谁的理论,总之团建还是要搞的。我们不能因为老被删帖就放弃。”
王雨旗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我们做的每一次抗争虽然不会被完整地记录下来,但是总会被人看见,总会在人的潜意识中留下痕迹。海啸不会主动来临,而是靠有人不停地推动浪花。”小胡讲:“我就是这个意思了。”“嗯。我可以继续画海报宣传LGBT。”“我也可以管理公众号。”“我们把其他少数群体也带上吧,比如残疾人,侏儒。”“好呀,我可以给公众号写文章。”
这四人古古怪怪的年轻人叛逆地逃了课,在学校咖啡馆内密谋着不为人知的活动计划。王雨旗之前的阴郁一扫而光,在朋友的讨论下,他开始明白人的努力很多时候是没有任何结果的,甚至都不会留下痕迹。但这又如何呢?当你仔细研究人类历史进程的时候你会发现站在历史转折点的人们从来没有计划历史,而是行为本身所带来的副作用。他们在最热血的年纪,理应做一些莽撞又热血沸腾的事情,永怀希望,战天斗地。
自王雨旗走后,汪贺西破天荒没有听进任何课程内容,这种状态甚至一直持续到回寝室之后,他看了看满满的行程表,提不起一点精神。王雨旗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道诡异的光,如刀锋般锐利地割破他的精神,过去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