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行-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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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便这般，走走停停，说着零碎的话。偶尔一人停下脚步，另一人停下等他，渐渐走过了三四条马路。在路边的一家香港人开的小餐厅，两人简单地吃了午餐。
他们的座位就在窗户旁，乔熠宵等上菜的时候，便不知不觉地左手托着下巴，往外看去，看着窗外经过的行人。
“再过几天，新年，想要什么礼物？”莫照问他。
“嗯？”他调过头，看到莫照垂着眼眸在给他倒茶，倒好后，又放到他面前。抬首看他一眼，示意他喝。
乔熠宵偏不喝，莫照便道：“喝。”
“不喝。”
莫照听闻此话，便看着他笑，然后拿起杯子直接递到他嘴边。他吓得赶紧伸手抢过杯子，他瞪着莫照。莫照却一副“我有的是办法治你”的表情，他气地低头喝水。
莫照又问一遍：“想要什么礼物？”
“没有。”
“想出去玩吗？”莫照再问他。
乔熠宵心想，出去玩？又要去看什么芭蕾舞剧？他摇头。
“海边不想去吗？”
海边？乔熠宵抬头看他。他以为的“出去玩”与莫照这次说的“出去玩”意思不同吗？
他迟疑着说：“你不是最近一直很忙。”
莫照露出故作欣慰的笑容，说道：“原来宵宵真的很关心我，知道我近来很忙。”
乔熠宵立刻后悔了，他撇嘴，继续低头。
“元旦，我有三天的假，国外来不及带你去了。就去三亚，好不好？”莫照又道。
已是下午近一点，此刻店里人并不多，只坐了两桌。他们临窗而坐，另一桌离他们有些距离，店员也不在此处，无人听到他们的闲聊。
乔熠宵看了他一眼，问他：“你带我出去玩，不怕被熟人看到，然后乱说吗？”
莫照觉得好笑，说道：“我带我的表弟出去玩而已。”
“……”乔熠宵什么话都不说了，他认输，莫照好不要脸。
“那定下来了。”
“……”乔熠宵其实挺想出去玩的，尤其又是海边那种地方。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阳光与沙滩无疑是最让人向往的了。更何况，他还从来没去过真正的海边呢。只是这是与莫照一起出去，他便有些排斥。可他也知道，莫照那句似询问的“好不好”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莫照定下来的事情，何时因为他人更改过，更何况是他？
他便又喝了一口茶水，想到过完新年，便要过年了，他的手也终于快要痊愈了。是时候该履行小情人的职责了，履行前，就出去玩一趟吧。反正莫照说了，手没好之前，是不会碰他的。
他默认了。
莫照也当他默认了。正好服务员上菜，他搛了一只虾饺到他的碟中，又将他面前那碗河粉往自己面前移去。
乔熠宵见他又想捞出粉，将之与汤分离，出声道：“我现在能自己吃了。”
莫照没听他的，继续低头，不急不缓地将它们分开，再分别放到他的面前。
乔熠宵埋头吃饭。
吃光一碗粉后，又吃了两碗米饭与两笼点心，莫照终于满意点头，说道：“这才像吃饭。”
乔熠宵又是一阵气，他这么大人了，还能不会吃饭？？？
莫照再带他去理发，乔熠宵想要剃板寸，莫照直接道：“别理他，刘海修短点，整体长度稍短即可。”
理发师自然是听看起来像是做主的莫照的话。
乔熠宵闭眼，什么都不想说了。
乔熠宵闭着眼睛的时候，莫照坐在一边，看着理发师是怎么去修剪乔熠宵的头发。他再看镜中乔熠宵的脸，这段日子以来，脸颊上终于有了点肉。
他再想到医院里，乔熠宵那眼中差点就要掉出来的眼泪。
觉得还是不时朝他翻白眼，心中骂一骂他的乔熠宵更可爱。
理完发，乔熠宵倒是立刻把之前死活不愿意戴的帽子，赶紧戴到脑袋上。
莫照却伸手拿开了他的帽子，说道：“头发还湿，这样会头疼。”
乔熠宵便不服气地道：“刚刚在里面吹风机吹了半天！”
“那也不行。”
乔熠宵不说话了，往前走去。
莫照叫住他：“停车场在这个方向。”
乔熠宵真的是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莫照这么烦的人？！！！他转身大步朝莫照的方向走去。
开车回去的路上，莫照突然问他：“为什么你弟弟说你在照顾一个神经病人？”
本来低头在看手机的乔熠宵，呼吸一滞，小声道：“骗那个瘫子的。”
“神经病人是指我吗？”
“……”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神经病人。”莫照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要从前，乔熠宵还是挺怕莫照这样的，搞不好又要折腾他。但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怕，他没再回答，反而趁着在低头，悄悄翻白眼，他想：难道你不是神经病人吗？
借着等红灯的时候，莫照侧头，看乔熠宵气鼓鼓的样子。想到，这样就挺好。那些不开心的人与事，何必又要记在心里？那个弟弟，对兄长这般不敬，他家宵宵何必要去在意他，为他难过，为他哭，还要为他费尽心思，却又不让他知道。
莫照将车子开进院中，乔熠宵准备下车。打开车门，他回身看去，莫照依然没有解开安全带，他不知不觉便带上了几分疑惑地看向他。
“我要回去了。”莫照解释道。
“哦。”乔熠宵手扶着车门，想了会儿问他：“明天，你不休息吗？”
“明天我要去我爷爷那里。”
“哦。”乔熠宵关上车门，往大门走去。走到一半，他回身，朝莫照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继续往家门走去。
莫照看着乔熠宵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倒车离去。
第70章 七十
乔熠宵反手关上门，他站定几秒，才弯腰去换鞋。
听到声响，董阿姨走来，笑道：“回来啦？”说完又往他身后看了几眼，疑惑道：“莫先生呢？”
“他回去了。”乔熠宵双脚套进拖鞋中，往室内走去。
董阿姨跟在他身后，问他：“现在饿不饿？”
他摇头道：“阿姨你去休息吧，我不饿。”
“葵葵在楼上晒太阳呢。”
乔熠宵往常也喜欢待在二楼，董阿姨便示意他直接上去就好。乔熠宵却停在了客厅内那棵圣诞树前。
“树上挂着的盒子里都有东西的，拆开来看看吧？”董阿姨高兴道。
“不用了。”他走过圣诞树，往楼上走去。
董阿姨诧异地往他的背影看去，想不明白他为何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便回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看到眼前漂亮的圣诞树与地上的花，不免又笑开了，当真十分好看。
乔熠宵没有去葵葵晒太阳的房中，反而是往卧室走去。他坐到床边铺着羊毛毯的地上，靠着床边，仰头看着头顶的灯。并不是空有华丽与璀璨的水晶灯，反而是木质的不规则造型的灯，不同形状的灯台上雕刻着不同的花纹，有小鸟，还有松子果。夜间，打开它时，它会泛着偏黄的柔和光芒。
他的脑袋有点疼，不知是不是因为头发还没干透，被风吹了一遭才会如此。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为什么要去问莫照明天是否休息呢。难道莫照就非得在这里，才是正常的吗？他为什么要理所当然地问出那样的问题。
莫照也很奇怪，莫照不是一直瞧不起他吗？去爷爷家而已，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头更疼，却是什么结论也没得出。
他又想到莫照那样的人，会有什么样子的家庭？他的爷爷奶奶会是什么样子的？他的父母呢？莫照称他的父母为“父亲母亲”，却不是“爸爸妈妈”。
乔熠宵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不在了。乔涵家境并不好，乔熠宵的爷爷是个木匠，辛苦把他拉扯大。不管乔涵是如何的畜生，爷爷对他却是很好的，给他用木头打各式各样的小玩具，给他买很好吃，家长却不愿让他们吃的全是色素的糖球，给他指着各式各样的树木，一一告诉他这叫作什么。
爷爷最后是被乔涵气死的，临死前，他拉着终于过来的乔熠宵，痛苦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早就浑浊的眼里，掉出了几颗清透的眼泪，以及口中溢出的一声很吃力，但是他却听懂了的“对不住”。
爷爷对不住谁？
是在和他说“对不住”吗？
爷爷并没有对不住任何一个人。
他又想到了他久未想起过的妈妈。
他的妈妈一向要强，工作时很强势，年轻时候，为了工作一直没有怀孕。三十四岁的时候才怀孕，早年因为辛苦工作被严重透支的身体，自怀孕起便开始不好了。她的怀相不好，生产时更是差点保不住命。
生下乔熠宵后，大多数时间，均在卧床。
小的时候，听妈妈说，乔涵对他也是好过的，对他的妈妈也很好过。两人结婚近十年，一起打拼，将当初的小公司发展成当时的中等规模，都不容易，这份功劳并不独属于他的妈妈。
妈妈怀孕的时候，生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乔涵也曾无数次提前出差回来，只为看上他们母子一眼。
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这个男人也变了？
他的妈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失望地说：“你爸又没回来。”
他更加不知道，他那时才十岁不到，他学会的形容词与名字到底有限，并不能用语言表达出一切他想要表达的情绪。
亲眼看到乔涵被一个陌生的孩子拉着叫爸爸的时候，他也才八岁。
小城市就那么大，能有什么秘密？
只有他整日卧床的妈妈，窝在那个小世界里，被所有人骗住了，完全不知这个几乎全城人都知道了的所谓秘密。而唯一能够告诉她真相的自己，却永世都不会告诉她。
那日下了大雨，他站在空空荡荡的走廊，老师问他：“爸爸妈妈不来接你吗？”
他还记得那一天的雨，十分大，雨幕悬挂在天际中，十分漂亮。他看着漂亮的雨幕，摇头道：“不来。”
那是个刚毕业分来的女老师，她低头温柔道：“老师送你回家吧？”
而此时，班里的小朋友们已经全部都被家长接走了。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是个怪人，他觉得眼前这个女老师是在可怜他，可是他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他连拒绝都没有，背着书包突然就冲进了大雨之中。
老家的小城市，最好的小学与最好的幼儿园是建在一起的，只隔着一堵墙。
他冲出学校大门，往家的方向狂奔时，突然听到一声十分惊喜的“爸爸”，接着一阵车子碾过的水花猛地打到他的身上。他愣了愣，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了从那辆陌生的车子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熟悉的人抱起那个陌生的小朋友，而身后有人替他们撑着伞。
那个小朋友抱着他的脖子，高高兴兴地又叫了声“爸爸”。
乔熠宵看着他们一起坐回车子里，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的全部人、事与物，都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到可怕。
他站在雨幕下，站在路灯下，直到夜灯全部亮起，也久久未动一下。
爷爷临死前，乔涵没有出现。妈妈临死前，乔涵更是没有出现。
直到死去，妈妈的眼睛依然很不甘地看着他的身后，他知道，她想见乔涵。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女人的第六感始终不能骗人。他想，她一定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时他想，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坏人却总是活得那么好呢？
他甚至想一把刀直接捅死乔涵算了。
却记得妈妈临终前的话，她要他好好地活着，开心地活着，骄傲地活着。
乔涵带着女人与那野种逃走，独留他一人被堵在家中讨债时，他恨十岁的自己没有把乔涵捅死。却未料到，没一会儿就得到了新消息，那消息说本市xx公司的老总乔涵带着情妇与情妇生的儿子去机场逃债的途中，出了车祸。一对男女当场丧命，男孩重伤被送入医院，生死不明。
放高利贷的那伙人，气得不行，当场就骂了几句脏话。
乔熠宵愣了愣，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笑得那群人毛骨悚然，回头看他。
他却笑得更为高兴，笑出了眼泪，笑地浑身发抖，笑着问他们：“不好笑吗？”
那群人摇头。
乔熠宵大笑着说：“真是太好笑了！”
他后来特地去看过乔涵死了之后的身体，四肢破损严重，脸烧得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乔涵的头上还破了个大洞，他的血，便是从那个洞中流出来的。
医生们以为他会很害怕，与警察一起，好几个人在一边陪着，就怕他被吓晕过去。
他却是兴奋异常地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医生他们察觉到不对劲，强制性地带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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