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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花近江国-第200章

小说: 花近江国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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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绰尔济颔首道:“这就是了。”从身上取出几枚银针,示意御剑伸出手来,道声“得罪了”,便替他扎穴诊脉。御剑见他神色凝重,问道:“如何?”
    绰尔济细细诊查许久,才逐一收回银针,道:“将军心火极盛,肝毒淤积,血流更比常人快了数倍……不知是甚么缘故?”
    御剑血气原比常人旺盛,隆冬之际,也不觉严寒。正逢兑泽部统帅前来奏报,便道:“三十多年都是如此,想来也习惯了。”招呼一声,便纵身上马。
    绰尔济摇了摇胡须,道:“不,从前必然不是如此。现下隔着衣甲,看不出端倪。将军如有空闲,不妨解开衣衫,让小老儿仔细瞧一瞧如何?”
    御剑曾见他替屈方宁起死回生,倒也不愿拂逆其意,笑应道:“巫侍卫长有亲家如此,却也不枉了。”向他一点头,打马而去。
    绰尔济这一日思想御剑身上病症,一碗汤药熬熬煮煮,直到泼将出来,才忙给屈方宁送去。眼见他皱眉苦脸,才喝了一二口,只听马蹄急响,一名身着什方军服色的士兵奔入帐来,颤声奏道:“哪位是绰尔济先生?巫侍卫长夫人自上路以来,一直精神不济,连日小腹疼痛,昨夜更是下体见红,医官不得解,望先生救命!”
    绰尔济一听桑舌有难,惊得面无人色。屈方宁忙唤人替他收拾药箱,亲手包了一大包珍稀药材,又派人牵来快马,嘱咐身边亲兵带他上路。绰尔济勉强止住心慌,向他道:“我先去瞧瞧她,再来……替你和将军医治。”
    屈方宁怪道:“爷爷还有空说这些。桑舌妹子何等娇弱,一步也耽搁不得。我们皮粗肉厚,有甚么打紧?”向前头骑者微一示意,几匹马疾驰而去,融入茫茫风雪。
    珠兰塔娜往东,地域异常辽阔,非西面狭长地带可比。数万平民在御剑调派下,分头徙向东南沿线集市、城镇,好似一群羔羊星星点点,流向广袤大地。此时五月将近,春回大地,万物生长,平民一路追逐水草,放牧牛羊,生活渐趋安定,不似先前凄惶。御剑待此事一了,立即掉转方向,向中部杀了个回马枪。黄惟松自取兴庆以来,一路顺畅之极,以他平日之老辣稳重,也难免有种种照顾不全之处。此际一举拿下珠兰塔娜,当务之急便是梳理战线,站稳脚跟,一面薅夺粮草,一面安顿沿路岗堡帐寨。向西只派遣德州、大同军四五千人,轻探触角而已。这两路人马非他亲手调教,士兵胆怯畏寒,作战亦无章法,一遇上训练有素的千叶士兵,全无招架之力。一战之下,溃不成军,大同府驻军统领更被一枪穿透,立毙马下。贺颖南赶往救援,御剑对他更是了如指掌,沿途稍作布置,便打得他灰头土脸,撤退不迭。黄惟松这才知晓厉害,忙将太原军主部紧急调回,与御剑正面相抗。珠兰塔娜城下,械斗声终日不绝。这时千叶方面,郭兀良护送已远,屈方宁伤重未愈,统帅者便只有御剑一人。他手中兵马堪称孤缺,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五千鬼军、一万八千乌兰军,加上驻城余部,统共只三万余人。对上南军四倍以上兵力,以寡敌众,竟是游刃有余,少有败绩。城破伊始,千叶军随平民败走,仿佛独狼当头挨了一棒,夹尾西逃。这时元气稍复,便傲然折返,再发嘶吼,重露爪牙。南军一个大意,便被它轻轻撕成碎片。黄惟松麾下近十万人马,是他寻遍天下,邀来当年韩嗣宗、王章手下红铠军,专程训练三年而成。如今与北草原真正精锐之师遇上,也不过勉强打了个平手。他心焦之下,不断向毕罗施放讯息,只望千叶前线全面溃败,不得不将御剑召回。可惜天不遂人愿,千叶前方势头正旺,借雪错湖冰雪消融之机,更是步步深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眼见一只脚已经踏入苏颂王宫门槛。算起来,只怕毕罗先一步族灭,也未可知。他谋算一世,才一手打造出千叶如今两难之境。不想御剑强悍如斯,单凭一人之力,便将他一场美梦全盘打乱。眼见千叶困局即将告破,自己却落了个不尴不尬之地,连日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忽忽七月已至,北草原上无遮无盖,太阳犹如火轮一般,暑气毒辣之极。荆州军久驻湖北云梦泽旁,那是个最闷热潮瘴之所在,因而咬一咬牙,倒也还捱得住。黄惟松手下却尽是北方士兵,几时受过这等苦楚,炎夏未过半,已病倒了三成。一日午时将近,一队河间军沿妺水嘎达斯支流巡视,途中实在热得受不住,脱衣下水,不巧与敌军相遇,几乎全军覆没。为首几人仓皇逃回,衣衫不整,血水浇淋,颤声禀告:“鬼王来了!”全城如临大敌,黄惟松更是亲披战甲,准备迎战。少顷,果见御剑轻骑而来,身后所率不过千人。南军却无一人敢出城交手,眼见他到来,忙将城门闭得紧紧的,一丝缝隙也不敢留下。御剑仰头看时,见东面城墙上,密密麻麻都是弓箭手。黄惟松手持铁枪肃立其中,身畔盾兵全副武装,此外却傍着一名黄脸癞痢汉子,形容甚是猥琐,不住向他耳边说着甚么。他曾听屈方宁提过一次,因手下南朝细作混入,出卖密道讯息,鬼城才被迫失守。他目力既佳,记性亦出类拔萃,一见那汉子,便想起当日那哑伯病故、屈方宁悲恸难抑之时,正是此人前后呼喝,显狠逞能。他心中一闪念,即想道:“这贼人瞒骗宁宁,十分可杀。”当下更无他话,临阵挽弓,向城头疾射而去。一众盾兵识得厉害,数面镔铁盾牌高高举起,将黄惟松护在其中,遮得密不透风。不料箭至身前,忽而转向,向王六颅首插去。王六何曾想到他欲杀之人竟是自己,只叫得一声“我的妈呀”,颌面早着,立仆。一旁盾兵见状,纵饱经历练,仍生生骇退一步。
    黄惟松见他挥手间便灭一人,暗暗心惊,脸上却半点不露,只朗声笑道:“这么久不见,鬼王将军不来理会我这老头子,却箭指宵小之辈,莫是耻于失城割地,急着泄愤不成?听说贵国缺了将军助力,在雪错湖边很是不妙。将军忙着报一己私怨,却将真正要务抛诸脑后,就不怕以后无路可退,无家可归么?”
    御剑纵马在城下打了一转,流火斜指雪地,枪尖鲜血蜿蜒流下:“黄元帅说笑了。敝族大好城池,你拿得了,未必守得住。”说着,冷冷一笑,道:“何况黄元帅向来不善经营,汴京之内,从来是亲朋无几,树敌众多。届时再折几万人马,究竟是谁无家可归,只怕难说。”一扬长枪,率兵而去。
    黄惟松目视他人影不见,暗暗叹了口气:“此人眼光当真毒辣。我动身北伐以来,六次向圣上请求增兵,始终不见回应。天意难测,那有甚么法子?”
    他在这头思量,御剑心中亦在盘算:“我族征战天山已久,兵马疲惫,粮草难继。最多三月之内,如不能攻破毕罗,前景可危。如今我与南军城下对峙,黄惟松不敢纵我离去,我却也无力取回。赵延那老货至今不发声,难道真是动了坐收渔利之心?”一念至此,胸口又是一阵躁闷。如单以战事论,如今双方僵持不下,未必十分令人心焦。但他一生之中,无论身处何地,从来都是头一个打开局面,将主动牢牢握在手中。似这般处处掣肘、步步被动之境地,实在前所未有。思虑中轻抚胸口,手指触到冰冷的护心镜,旋即想到:“入暑以来,我身上这急热之症,倒比先前好些。只是宁宁在南营受了伤寒,至今反复发作,迟迟不能痊愈。想是随行军医手段有限,不如将他送往雅尔都城,让绰尔济好好看一看。”
    他计较已定,回去一说,屈方宁却决然不肯,将身一滚,紧紧攀附在他大腿上,仰起脸望向他,眼神十分委屈可怜。御剑猜出他心思,道:“大王早已通报全军,不许再提交换之事。何况到了大哥领地,哪个敢笑话你?”屈方宁摇了摇颈子,将脸埋在他身上,闷闷道:“我要和你在一起!别人笑便笑去,我一点也不在意。”又在他手掌边缘轻轻蹭了一蹭,道:“大哥,你不要送我走,好不好?等我痊愈,便立刻上马出战,一刻也不耽误。要是你不在我身边,我天天记挂着你,病更好不了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他少年时代与御剑欢好之时,便常爱说些生生死死的痴话。只是二人之间历经变迭,虽重修旧好,仍有许多触碰不得之处。如此甜蜜痴缠之语,已有多年未曾听他说过了。一时不禁怦然心动,手掌抚摸他耳垂头发,道:“小孩子又说怪话。你既不愿走,留在大哥身边便是了。”说着,俯下身去,吻在他柔软的后颈上。
    太液池旁,清香如注。池中白雾袅袅,流水浮烟,假山亭台之间,太极八卦台上,一座一人多高的黄铜鼎炉正缓缓喷吐黄烟。满池芙蕖开遍,红藕白莲,映出一片苍翠。赵延独自在殿中静坐,头顶盘了个松垮垮的道髻,脑后簪着一枚金簪。几根稀疏白发漏出,在水风中轻轻摆动。
    田文亮凑近他,低声道:“圣上,文太师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赵延仍阖着双目,似叹了口气:“叫他进来罢。”
    少顷,文僖缓步走入殿中。他朝服已除,只着一袭青布衣衫,脚上穿着一双圆口布靴,走路无声无息,竟也有带了几分道骨仙风。
    他在赵延身后站定,一揖到地,道:“臣万死,惊扰圣上清修。只是此事兹体重大,臣心系圣体,实不敢有片刻耽误。”
    他说到此处,偷眼一瞥赵延脸色,见他微微颔首,这才从怀袖中取出符箓数纸、牒文数封,并一张按满指印的押状,禀道:“圣上明鉴,那京里先生蒙受天恩,却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他自称修驻于紫云道府,有乘云驾雾之能,前月仆童却从他床下捡出此物。”说着,将手中之物呈上,口中道:“……圣上请看,此人原名牛三六,四年之前,从山东太原前往京师,沿途歇停何处,皆有关牒作证。臣追查之下,方知此人在太原名声赫赫,却是一名天桥杂耍艺人……同乡数十人,均已画押为证。此人欺君罔上,心术不正,臣愚钝,竟误结奸人,受其蒙骗。如今臣终日惶惶,还望圣上降罪!”
    赵延始终未睁双眼,听他开口请罪,才缓缓道:“有这等事?”
    文僖揖道:“正是。只是此人出身市井,却对宫中形制了如指掌,想来……必是有人蓄意教唆,惑乱圣心。”
    赵延背对他久久不语,殿中静谧之极,只闻流水之声。
    池畔水风清凉,水晶盘中摆着几串葡萄,皮上白霜才凝成细小水珠。文僖垂手而立,额头却已悄悄见汗。
    只见赵延往面前一指,道:“文相,你瞧瞧,这是什么?”
    文僖探首望去,见他盘膝而坐,身前几叠铜钱垛得整整齐齐,外圆内方,颜色崭新,正面印着“永宁通宝”四个篆字。
    他寻思片刻,道:“回圣上,这……应是铸钱司今年新制的钱币。”
    赵延头顶道髻微微一点,道:“不错。”随手拈起一枚钱币,在手中轻轻捻动,问道:“本朝自开国以来,民生兴旺,广铸钱币。仅朕即位以来,每年新铸之钱,便以百万贯计。金锭、银锞、铜钱、铁币……今年铸出的新钱,明年便不够用了。文相啊,你跟朕说说,这么多的钱,都到哪儿去了?”
    文僖从眼底窥视他神色,心内琢磨他话中深意,一句“圣上励精图治,藏富于民”才到嘴边,只见赵延摆了摆手,道:“上次安信王给朕上了个折子,是与和市相关,替四皇子邀功的。朕信手这么一翻,见上头列了许多款额,甚么牛七百文,羊五百文,骡八百至一千;还有许多小宗物事,甚么缯布绢帛,甘草香药,瓷坛漆碗,犀角象牙,朕也记不清了。朕问他,这些物什,是北人卖给咱们哪,还是从咱们手里买哇?他说,回圣上的话,既有他们卖给咱们的,也有从咱们手里买的。朕又问,是他们从咱们手里买的多哇,还是咱们从他们手里买得多啊?他说,自然是他们买得多。西北苦寒之地,有甚么好东西了?无非是些毛毡皮革,硝得还粗糙无比,任他磨破了嘴皮,也卖不起价钱。先前他们首领还颁布严令,还不许他们卖马,近几年也渐渐没人听啦。人哪,总要吃饭的不是?说起来,咱们这边的牙人也忒不像话,为了些金银财帛,那禁品也是一车一车往外带呀。簪钗环佩,凤头珠眼,塞北娘儿们没有不爱的;姜桂麝脐,时令瓜果,哪个老贵族家不得来一点?书籍卷帙,经史子集,更不必说。那些个将官领主,巫神长老,个个都以精通南学为傲哪。千叶前些年捣鼓的甚么素波绢,偷师我朝织造之法,不过学了些皮毛。真真比较起来,便是南方大户家养的一名绣女,也足以叫他愧杀。数十年前,他们连一座集镇也无,更不知定居之法。漫说甚么黑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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