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1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试着把手放上去,冻僵的指头许久才感到疼痛。火光把他全身都照成橘黄色,四肢百骸,都渐渐开始复苏。
他心中无由生出一个念头:
“火再大一点就好了。”
火苗果然旺了些,簇簇地竖了起来。红色的火舌,轻轻舔着他挂着冰梢的眉毛。
火势越演越烈,他如同泡入一池温水,皮肤上的寒气消失无踪。
接着整团火都熊熊燃烧起来,直蹿起半人高。他全身暖融融的,内心深处都已开始解冻。
但火还没有止歇。它腾跃升空,带起滚滚黑烟。热浪到处,周围的冰雪连绵融化,露出一圈黑泥覆盖的地面。
此时他感到的已不是温暖,而是炙热。火浪烘烤着他的头发、手脚、皮肤……刚刚解冻的身体,又遭到了新的疼痛。
烈火满天卷地,终于大地也承受不住它的热量。它呼啸腾空,直上云霄。
它变成了太阳。
屈方宁抬头望去,赤蛇千里,光芒万丈。阳光太刺眼,他不禁用手挡了挡。
一个声音如从云外传来:“你醒了?”
他极力张开刺痛的双眼。目光所及之处,一把血红的长枪赫然在目。红光明昧,喷吐不定,宛如火龙吐息。
他合上眼睛。
“多谢将军,再次救命之恩。”
御剑天荒一手探上他额头,问道:“你好些了?”
屈方宁其实后脑尚自麻木,全身知觉恢复了一半也不到,仍竭力点了点头。见自己胸口上敷着一层蜜色的油膏,一股清甜的幽香飘入鼻中,不知是做甚么用的。
御剑见他气息虽弱,眼睛已恢复神采,也不揭穿他的逞强,点头道:“你躺一下。”便提着那把“流火”起身。
只听一个破砂罐般的声音在门外叫道:“将军,小锡尔活过来没有?”
御剑瞥了床上的屈方宁一眼,将枪往墙上一掷:“嗯,死不了!”
呛呛啷啷一阵乱响,侍卫长巫木旗双手高举着一卷纱布,气势恢宏地冲了进来。
他一见屈方宁,嘴巴立刻张得圆圆的,赞道:“不愧是小锡尔!刚刚将军抱你进来,老巫看你冻得死白死白,还以为是一具冰尸!谁知一转眼间,就又活蹦乱跳起来。嘿,让我从哪里偷三百个?”他不知道屈方宁的姓名,便随口在他头上安插个名称。
屈方宁挣扎起来,便要躬身道谢。巫木旗忙将他按住,道:“睡好睡好,将军救活你不容易,别又给我弄死了!”
他嘴里扯淡,手上可一点不慢。一手轻车熟路裹着纱布,一手便替屈方宁擦着胸口的油膏。见他满眼疑惑,笑眯眯地说:“这是烫伤药。将军说,你胸口那把甚么寒是天下间至阴至寒的物事,遇水成冰,寒气袭入人体,不死也要落个残废。我们将军手里这把‘流火’,却是至阳至热之质。这么往你心口一横,两相抵消,你这条小命才算救回来了!怎么那么巧,将军刚好就找到你了?这是什么样的运气?……我上哪儿去偷三百个?”说话间一卷纱布堪堪已经用尽,立刻又飞奔出去了。
御剑向屈方宁道:“你别听他胡扯。”见他上身犹自赤裸,便脱了外衣替他披上。
这外衣既大且沉,屈方宁一穿上身,顿时被裹得严严实实,鼻腔一酸,打了几个喷嚏。
御剑看定他,忽道:“昭云儿是何时将你放在那里的?”
屈方宁全身突然一寒,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那银色面具之下,冷冷的毫无生气。
肩上的外衣,犹自传来他体温的暖意。屈方宁整个背部,已被冷汗湿透。
第6章 采青
这面具打造得十分精致,冷冰冰的银光从额头流曳到颌角,只露出一张坚毅的嘴唇。
屈方宁回望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忽然嘴角微微翘起。
“放了很久了。我都听到啦!王后想家了,是不是?”
御剑眼中微光一动:“嗯?”
屈方宁道:
“王后说那只鹤,离开了故乡,便不肯吃鱼喝水,所以想请将军把它带回去。其实她说的不是鹤,而是自己罢?她原本是千叶族人,嫁到这么遥远的地方,当然有些不乐意。偶尔想一想家,也是难免的。其实其蓝有水有雾有鲜鱼,除了路难走了些,比千叶一点儿也不差。在这儿有什么不好呢?我家伯伯也一样,总喜欢念叨说锡尔的燕窝再也吃不到啦,锡尔的炭火比什么都暖和啦,别人听了,还不知锡尔是多么温暖可爱的地方呢。因为我伯伯是个小小的奴隶,所以这种话可以随便说。但王后就不能够了。她是大国之后,又是首席巫师,要是天天都念叨着千叶,别人不就以为其蓝亏待她了吗?那我们跟其蓝不就要打仗啦?……将军,其蓝没真的亏待王后罢?”
御剑注视着他仰起的脸,唇角一动:“他们不会,也不敢。”
屈方宁塌下双肩:“那就好。王后这样年轻美貌,在咱们千叶肯定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嫁给其蓝这个大王,实在是一朵鲜花……”咳了两声,以示句尾之意。
御剑微微一笑,道:“商乐王是我们的大贵人,不可乱说。”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向门口。
屈方宁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只见他仰头望着高空,缓缓道:“甚么故土之思,离乡之苦,尽是教人软弱的感情。要将身常在家国之中,双足永远不离故土,那有何难?只要天下大统,万国合一,便再也没有故国异邦之分。到时纵马遥望,太阳每一道金光照到的地方,都是我的故乡!”
屈方宁全身大颤,紧紧抓住了那件外衣。
忽听御剑道:“有人来接你了。”
果不多时,一架轮椅急急闯入,小亭郁一见他,震惊心痛愤怒,轮椅砰地一声,撞在床旁。
他颤声道:“方宁,谁把你伤成这样?”
屈方宁嘴唇一动,摇了摇头。
却听御剑向门外一人森然道:“你进来!”
来人粉妆玉琢,却是昭云儿。
她一进门,见到屈方宁躺在床上,心中暗暗吃惊,又不禁恼怒:“那群废物!还说那地方偏僻,这么一转身的工夫,这小子就给人发现了!”
她所关心者只在屈方宁有没有受尽折磨而死,其他是一概不在乎的。正小脸一抬,想跟御剑转述这贱奴的几句大胆言语,忽听御剑漠然道:“闭嘴!”
她十分委屈,心想:“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御剑向屈方宁一指,道:
“给他道歉,照顾他到伤愈为止!”
昭云儿难以置信,眼睛张得圆圆的,高声道:“我……”
小亭郁陡然截口道:“不必了!”
他性子最是温柔客气,如此粗暴地打断别人说话,那是人生中绝无仅有之事。屈方宁连忙欠了欠身子,示意自己平安无事。
这个谎言并没有骗到小亭郁,他仍冷冷道:
“郡主金娇玉贵的,他一个奴隶,哪里受得起?一条鞭子,已把他弄得半死不活。再照顾几天,还有命在吗?”
昭云儿跳脚大怒道:“你敢对我……”
御剑厉声喝道:“道歉!”
昭云儿见他疾言厉色,显然已动了真怒。她平日最敬畏这个叔叔,但让她向屈方宁开口道歉,如何能够?只见她满目怒火,狠狠盯了一眼屈方宁,突然眼圈一红,鞭梢一甩,向外疾奔而去。
只听门外贺真讶道:“郡主,你去哪儿?”昭云儿脚步不停,片刻便已走远。
旋即贺真进门,一眼看到屈方宁苍白如纸的脸,不禁怔在原地。
御剑微喟道:“她自幼骄纵任性,城中无人管教,一至于此。我这个叔叔,可说当得极不负责。”
贺真道:“将军切莫这么说。郡主年纪还小,过得两年便好了。”迎上屈方宁,道:“方宁兄弟,你的伤不碍么?走得动么?”
屈方宁点一点头,便起身下地。只是脚步虚浮,一触到地面,便踉跄了一下。小亭郁忙举臂扶住,让他靠在轮椅扶手上。
贺真将手缩回,道:“我送你们回使馆罢!”
小亭郁勉强揽着屈方宁的腰,将他大半身子的重量放在自己肩上,冷冷道:“我自会带他回去,多谢贺叶护关怀。”贺真在他心中,早就是昭云儿的帮凶,此刻正在气头上,自然也说不出甚么客气话。
贺真顿了一顿,才道:“那也好。”见御剑那件外衣太过宽大,屈方宁穿得极不合身,下摆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截,手也埋进了袖口,道:“我跟你身量差不多。你穿我的吧!”说着,便脱下自己的上衣,替他换上。
屈方宁双手握住衣襟两边,深深道:“多谢贺大哥。”
小亭郁十分不乐意,无奈自己穿的礼服太过繁复,一时半刻也脱不下,只得将手抱一抱紧,匆匆带着屈方宁去了。
屈方宁这次的养伤,比前次又更为隆重了。
接连七八日,王宫中的巫医在使馆中穿梭不断,各种名贵药材更是流水般送来。小亭郁只道是昭云儿赔罪的物事,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一日四五餐地给屈方宁进补。屈方宁成日阶吃的老山人参,喝的是红汤燕窝,闲时还嚼个小鹿茸片,小日子过得好不滋润。小亭郁每日到占星司巡视一圈,便回来与他说说话,也颇觉宁静喜乐。
只是该来的到底逃不掉,这么拖拖拉拉,直至六月下旬,其蓝太治来谒,请千叶使者共赴央轻,共商“并荣”大计。
小亭郁忙请见的尔敦,却被懒洋洋地告知:“小事而已,我就不去了。你若不想去,也可以不去!来来,坐下来,喝酒!”
小亭郁自然不能喝酒,虽然心中害怕,还是硬着头皮,坐上了太治派来的车子,带着屈方宁朝央轻奔去。
央轻距其蓝边境不过百里,马车奔驰如飞,所到只在顷刻之间。小亭郁早已将一套劝说之辞背得烂熟,但无的尔敦在旁压阵,实无自信原原本本念出口。一路上心神不定,不时闭上眼自言自语。
屈方宁见他神色紧张,有意要跟他说话分神,推着他膝盖问:“小将军,我那把冷冰冰的剑呢?”
小亭郁心神不属,随口道:“不见了!”
屈方宁故作惊恐,道:“那可完了!那是我车二哥从小王爷的宝库里偷偷拿的,据说是他最喜欢的宝剑。这下还不回去啦!我也不能回千叶了。小将军,再见!你是我最珍惜的朋友。”
小亭郁果然给他逗乐了,随即板起脸,道:“我给你收起来了。你养着伤,怎么能碰这个?”从轮椅扶手中取出那柄“易水寒”,交还给他。
屈方宁一看,那剑鞘上的宝石与之前颇有不同,纹理却更是精细华美,显然是精心雕琢而成。不禁赞道:“小将军,你的手真巧。”
小亭郁道:“也没什么巧的。你的戒指,我就没能补起来。”想到这件事,对昭云儿的厌恶又深了一层。
屈方宁笑道:“那有甚么?我天天戴着,嫌麻烦,又硌手。这几刀下去,真是替我省了一桩心事!”
小亭郁见他笑得颇为勉强,心想:“这是他一生之荣耀,哪有这么容易释怀?”当下诚挚地说:“方宁,你别难过。等回去了,我就请父亲跟屈沙伯伯说,让他接你过来!你这么勇敢聪明,父亲一定很喜欢。他的军队骁勇无比,你在其中,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屈方宁睫尾微动,喜道:“那咱们以后便能天天在一起了。”
小亭郁想的只是他的前程,全没想到这点。经他一提,这才想到,不禁欢喜无限。
此时马车已到央轻境内,屈方宁打起一边帘子,望了一眼车外,欣喜道:“小将军,你来看!”
小亭郁从车中望去,只见一片白色浅洼,绵延在高崖陡壁下,飞瀑帘帘,沙洲点点;绿阴繁花满路,家家户户的小圆顶帐篷旁,都晾着几匹如雪的轻罗。南风一起,飘飘若仙。
两人对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致,痴看了许久。
屈方宁轻语道:“小将军,这是仙人住的屋子,咱们到仙境里来了!”
小亭郁也用气音说:“是啊,我们要成仙了!”
两人都屏声静气,生怕一口气呵重了,惊动了这飘渺的幻境。
小亭郁最佩服能工巧匠,见央轻建筑技艺登峰造极,立刻涌起一阵强烈的憧憬之情。心中那片“让我们成为朋友,成为彼此的依靠”之类的说辞,越发诚挚了。
但马车一停,他就看到了两个人。
两个绝不该出现的人。
御剑天荒一身黑色轻铠,越发衬得气度森严,座下一匹纯黑骏马,正自昂头嘶鸣。
他向旁边一人道:“西起至东南三十里,以此为界,限时三刻,如何?”
另一人银枪白马,眉目佻达,却是贺真。
他闻言一笑,朗声道:“将军远来是客,我岂能占这个便宜?何况西面有高崖之险,更是难以搜索。贺真斗胆,问将军匀十里。”
御剑今日所戴的是一张恶相狰狞的青铜面具,獠牙鬼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