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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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叔叔,这杯我敬你,我年少无知,多谢许老师体谅。”
满桌人都没猜透这杯的意思,我爸也十分困惑,端着酒杯站起来,看了我一眼。
我们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中传递了无数信息。
我爸的眼神意思是:郑敖怎么会敬我?难道是因为那个红包?
我的意思是:不可能,红包我还没给他。
不过我爸还是接受了郑敖的敬酒,只是酒是李祝融代喝的。
郑敖坐下来的时候,我看了他一眼。
他礼貌地朝我笑了笑。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
吃完晚饭,客人都要回去了。
我爸身体不好,不能送太远,我和李貅送他们到花园外面去。
李貅送夏家,我送郑敖。外面下着鹅毛大雪,管家给我们打伞,我让他去送夏家人,和郑敖打着伞一起穿过花园。
李家种玫瑰种得多,路边的玫瑰上积满了雪,都说梅花有风骨,我却很喜欢玫瑰,刺有刺的坚硬,花有花的灿烂,明明是一株花,却长出乔木的冲天之势。雪一下,枝干根茎冷如铁,来年春天,又是华枝春满,花开似血红。
管家给我们的是两柄黑布伞,小道很窄,我们一前一后走去门口,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大衣的后摆,靴子后跟沾满了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有了这样坚毅沉默的背影。
我送他到门口,车在外面等。
他打着伞,转过身来看着我。
“就送到这吧。”他表情平静,丝毫不见先前的狼狈,他的大衣是黑色的,整齐领口托出比雕塑更漂亮的一张脸,但他的眼中没有笑意。
“好。”我低了低头,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我爸给的红包来:“这个给你,是我爸给的。”
他接了过去,他戴着手套,碰到我手指。
红包被拆开了。
“……莫信今日霜欺雪,且待明朝花满楼。”他把我爸写的格言念了念,笑了起来:“倒是好兆头。”
“是啊。”我顺着他说了一句。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寒暄,问候,拜年的吉祥话,都已经说得干干净净,连送别的词都已经说完,我是他的朋友,朋友只能送到这里。
先前他问过我,爱是什么样的。那时候我满心要当一座冰川,并没有回答他。
现在想想,爱大概是很深的绝望和思念,因为你站在他面前,知道这个人不会属于你,他的未来,他的人生,容不得你参与,他身边的那个位置,车里的副驾驶座,过年时身边的那张椅子,还有他觉得冷的时候会去的地方,都与你无关。
但是,就这样目送他离开,知道他会走向更远的地方,有更好的生活,会像所有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圆满而幸福,自己心里也觉得安心。
我们之间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故事,很复杂很复杂的恩怨,最终走到现在,无悲又无喜。
我打着伞站在原地,看着他往前走。
他来的时候只有两辆车,郑偃打着伞等在车外,给他开了车门,他低头似乎要上车,又转过身来。
“许朗,后天他们到我家拜年,你会来吧?”
“会的。”
46心境
这几家的规矩,拜年向来是轮着来的。
初三我们去了夏家。
北京其实有两个夏家;一文一武;夏知非是真正的军人;夏宸这一支就偏文;两家同气连枝,住得也近,夏宸父母去世得早;夏知非对他多有照顾;所以现在两家亲得像一家人一样。
我们去看了陆非夏。
陆非夏小时候对我很好,那时候他和我爸体质都弱;冬天去泡温泉;他性格很跳脱;静不下来;夏知非事多,有时候不能守着他;夏知非一走他就怂恿我爸搞事情,不过我爸比较老实;都不太敢听他的。他还喜欢跟小孩子玩,当时李貅老欺负我,他就鼓励我跟李貅打一架,我说我爸说哥哥要让着弟弟,他嗤之以鼻,说:“你别信这个,许老师就喜欢皮孩子的,你越皮他没办法,来,我教你怎么在地上打滚。”
据说陆非夏以前不叫这名字,后来改的。
很多人以为像夏知非这样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都活得恣意潇洒,其实不是。学术界有个“圆圈定律”,说人的知识面是一个圆,圆外是你不知道的领域,你的知识面越大,就会发现自己不知道的领域越多。
人生往往也是这样。
真到了夏知非这个高度,就像圆圈更大了,他们的无奈、他们所发现的人力不能及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多。生老病死,因缘际会,半点不由人。平凡人的问题都能用钱权解决,所以可以诉诸于自己的努力。但是到了努力也不行的时候呢?
所以他们这些人里面,很有一些信命的。就算不信,也是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对那些大师也是很尊敬的。关映就很信这个,郑家人丁单薄,所以人的名字都是按着动物取的,郑野狐的狐狸,郑敖的鳌,都是在佛前占出来的名字。夏知非原先是最不信这个的,他是军人。
如今夏知非还是老样子,挺拔英俊,像一棵参天大树。但他的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影影绰绰地从白衬衫和黑西装的袖口看见。我印象中他一直是军人作风,干脆利落,从不戴这些东西的。
当然京中还有个传闻,说陆非夏年轻时就一路多灾多难,几次差点死了。他原名不叫这个,后来有大师见了他,说是童子命,活不到成年的,要改名,最好能借一个人的运势,夏知非就把自己名字里的两个字给了他。他是天生的贵人,京中人都知道,夏家当年出事,一家老小几代人死得干干净净,就剩他一个。这么硬的命,可惜还是保不住陆非夏。
我在夏宸家坐了一会。
陆嘉明很会种花,而且他种花的方法很有意思,他很喜欢花草是本来的样子,都是种在地上,也不刻意娇生惯养,不定时浇水,竟然都养得蓬勃茂盛。夏家的花园里有树,雪被就没那么厚,雪地里钻出许多深紫明黄的藏红花,花瓣上带着纹路,开得很灿烂,看得人心情都亮了起来。
李貅虽然从小就很霸道,但从来不踩他的花,和夏宸打了招呼就找陆嘉明玩去了。我坐在客厅里喝茶,跟夏家的管家说我就坐着看看书,不用刻意招待我。
我得在夏家多待一会,因为李貅很久没看到陆嘉明了。
我坐了一会,又来了一拨客人。
夏家处事中正,而且夏宸是个君子,所以人缘是很好的。我坐在客厅喝茶,看见人来了,站起来准备打招呼。
先进来的是叶岚子。
外面下大雪,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墨黑长发,明眸皓齿,很漂亮。她看见我就朝我点了点头,算是笑着打了招呼。
跟着叶岚子进来的是周勋,据说他们婚期已经提上日程,叶素素攀着周勋的手臂,她是很崇拜这个姐夫的。王娴在最后面,这几个人似乎是一起坐车过来的。
我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夏宸出来接待了,他们都齐齐给夏宸拜年。
上次见叶素素,她还和我很亲昵的样子,这次她却不怎么理我了,看我的眼光还有点带着气的感觉。
他们拜过年就要走,因为后面还有别的地方要去。我也起身送了一送,出门的时候叶素素忽然瞪了我一眼。
“你准备怎么办?”她问我,明明是第一句话,却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我被她弄得满头雾水。
“你说什么?”我问她。
她顿时一副生气的样子,想要再说,叶岚子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素素,要有礼貌,姐姐在家怎么说的。”
叶素素不情不愿地住了嘴,眼神还是很气愤,气冲冲地掀开帘子出去了。
其实我并没觉得叶素素有多没礼貌,不过既然叶岚子不让她说,我也没有再问。叶岚子朝我点了点头,当做告别,倒是王娴看了我一眼。
小女孩子的心思太难猜,我也没太在意。
去郑敖家是下午了。
陆嘉明也跟着来了。
到郑家的时候,郑敖在接待客人,管家把我们安置在客厅,说等会郑敖就出来,李貅懒得等,带着陆嘉明不知道去哪了。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等。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来了,回头一看,郑敖已经进来了。
这是在自己家里,他也穿得随意一些,一件浅色的毛衣,里面配着衬衫,看起来又是个刚刚长成的青年。跟我打招呼:“来了?”
“嗯,”我把正在看的书放下来:“李貅和我一起来的,刚刚出去了。”
“没事。”他俨然是我普通朋友,坦荡无尘:“晚上在这吃饭吧。”
“好。”
简单的对话之后,似乎就没有什么可说了。我看着旁边摆的金杯玉盏的水仙花,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杯子里是陈年的普洱,香气很浓。我用手指摩挲着杯沿,墙上挂着老式的自鸣钟,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总感觉好像可以清晰听到秒钟在走的声音。
“你从夏家过来的?”他问我。
“嗯,陆嘉明也跟我们过来了,他们应该是在这附近哪里玩,吃饭的时候应该会过来的。”
“工作怎么样?”他漫不经心问我。
“挺好的。”刚抢了苏律师一个案子,当然也可能是他故意让给我的。毕竟送到苏律师手上的案子多得很,他只是要挑选而已。
“你很喜欢这工作吧。”他已经很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旁边瓶里插了一支白梅花,我忽然想起那天在日式料理店,那枝不知是真是假的芍药。那时候的心境真是好,澄澈无尘,满心愉悦,只知道喜欢他。
“是的。”
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你的工作呢?”我礼尚往来地问他:“很忙吧?”
“今年还好,明年会更忙,不过总会习惯的。”他轻描淡写。
我再找不到话说,倪云岚的电话里我存在手机里,准备等出了春节之后再打,所以现在还不能跟他说。
还好,管家很快就摆饭了,饭摆在小暖阁里,郑敖去接了个电话,我看佣人低着头把菜一样样端上来,问管家:“不等李貅?”
“我跟李貅通过电话了,他已经跑远了,我就让他带着陆嘉明先回去了。”郑敖一边取下手表一边走过来,管家悄无声息地替他拉开椅子,他坐了下来:“我们先吃吧,今晚有新鲜鹿肉,我舅爷爷送过来的。”
我看郑家今天十分安静的样子,倒看不出是招待了亲戚。
我也不饿,吃不了多少,郑敖倒是心情好,一直跟我陆陆续续地说着话,他穿的衣服颜色浅,衬得皮肤越发地白,神色也不如平时张扬,看起来很内敛的样子。
如果是以前他摆出这副样子,我一定要怀疑他是做了什么错事了。
饭吃到一半,外面有停车的声音,管家出去看了。
“是叶岚子她们来了吧,”我正和郑敖说话,顺便道:“我今天在夏家也遇到他们了。”
“应该不是她们,我初二就去过叶家了。”郑敖懒洋洋地往一个小碗里舀汤。
我“哦”了一声,继续吃饭,觉得有点奇怪。
郑家和叶家关系尚可,但也不至于初二就过去拜年,毕竟这边的习俗,要初二上门的,除了熟得不能再熟的世交家,就只有关系非常近的亲戚了。
“你去叶家干什么?”我问他。
小暖阁里温暖如春,白梅花满枝花苞,开了大半,郑敖侧着脸在慢悠悠地舀一碗汤,我看见他别在耳后的发丝,低垂着的睫毛,和微微勾起的唇角。
他垂着眼睛,把那碗汤推了过来。
“喝汤吧。”
就算我再傻,这时候也知道不对劲了。
“郑敖,我再问一次,你到底去叶家干什么?”
我不是存心要质问他,也不是不知道郑家如今处境艰难,但是有李祝融和夏宸他们扶持,郑敖自己也有能力,只要走过这一段,以后只会越来越好。我最怕的,是他因为太聪明而走了什么饮鸩止渴的捷径。
郑敖抬起了眼睛。
他拿了一柄瓷勺子,放进了那碗汤里。
“我要订婚了,许朗。”
…
尽管已经是隐隐有预感的事,但是当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像走在路上一脚踩空了,还没落地,就已经开始觉得痛了。
我的喉咙在发疼,像锈住了的机器,发干发涩的那种疼。
我抬了抬手,却感觉摸不准距离,只好搭在了桌沿上,盛了汤的白瓷碗有点烫手,我像是一瞬之间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脑海中一片茫然,连自己下一句话要说什么都不知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