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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如人饮冰-第27章

小说: 如人饮冰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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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的小辈们明显地分成了几大阵营,各玩各的,我照例是融不进去的,在一边拿出资料来看。看了一会儿,陆嘉明过来跟我打招呼:“许朗。”

    他像他爸,骨骼秀气,其实也算挺高了,一米七多,就是放在李貅旁边有点显小,何况李貅还老是挡着他不让人看。他年纪最小,还在上大学,也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眼神很干净,他总让我想起玉石之类的东西。

    李貅站在他旁边,一副保驾护航的样子。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从小就好,李貅在他面前的样子和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一样。

    “你好,陆嘉明。”

    我爸一直很惋惜,因为他和陆嘉明的爸爸是玩得很好的,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李貅捣乱,我和陆嘉明也会玩得很好。他说我们的脾气都很好,谁也不会欺负谁。

    其实不是。陆嘉明脾气很好,是那种有底气有原则的好,他对这个世界有很积极的反应,用他的正义来判断一切。我的脾气好,有时候更多是一种消极的纵容,无奈的与人为善。

    更何况,好人从来不是和好人玩在一起的。

    每个好人,都该搭配一个坏人,霸道的,凶巴巴的,或者是自私的,太聪明的。

    所以我和陆嘉明从来都只是点头之交。

    …

    坐了一阵,我看完一本文件,收起来准备看第二本,房间里进来一个人。

    我是第一次看到罗熙这样的打扮。

    这房间里都是穿正装,各有各的风格,李貅长得正,陆嘉明就显得干净,周勋敦厚,站在外面的郑敖就漂亮到了极致。其余都是些歪瓜裂枣。

    但罗熙是非常绅士的。

    他的气质很适合那种英国的文艺片,光线昏暗的阴天,花枝压到水面上的溪流,门廊上垂下的蓝色满天星,或者装在白瓷杯里的一杯咖啡。

    他的眼睛里有很忧郁的东西,进来看见我,眼睛亮了亮,但是那些忧郁的东西还在。

    他似乎也不属于这里面任何一个圈子。

    但是他是罗家的独生子,他融不进去,只能说明他不想融进去。房间里很有几个人跟他打招呼,叶岚子的态度很能说明一切,她朝罗熙点了点头。既保持了淑女不主动搭话的矜持,也表示了基本的礼貌。

    罗熙朝我走了过来。

    李貅似乎和他没什么心结,打量了他一眼,就继续跟陆嘉明说话去了。

    “罗熙。”

    “嗯,许朗。”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父亲没有来吗?”我问他。

    “他下午再过来。”他说。

    “你有话要说?”我问他。

    他看了一眼周围。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专注自己的事情,叶素素表情很嚣张地在跟周勋说话,叶岚子很温婉地看着她,王朗和贺连山在聊最近去过的地方,李貅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些同龄人,陆嘉明好声好气地在跟他说话……

    我一直觉得人际圈子是个挺奇特的存在,你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的眼中完全没有你。但是无论你做了什么事,都会有人知道。

    如果我和罗熙在这里聊了起来的话,不用半天,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会知道我们聊的是什么。

    “我们出去聊吧。”我跟罗熙说:“后院里有很漂亮的朱砂梅,我带你过去看。”

    …

    在走廊里遇见郑敖。

    大概是临时工作上有什么事,他走得行色匆匆,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郑偃,我在和罗熙说话,走近了才发现,四个人撞了个照面。

    “小朗你去哪里?”郑敖直截了当问我。

    “我跟罗熙去外面走走。”我看郑偃在旁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提醒他:“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郑敖看了一眼郑偃,大概事情确实是急,不得不先放过我,走之前还不忘十分不爽地来一句:

    “外面冰天雪地,有什么好玩的。”

    罗熙看着郑敖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是这样的脾气,”我替郑敖解释道:“你不用在意,他并不是针对你的。”

    罗熙看着我。

    他的眼神并不是非常严厉的那种,和李貅郑敖他们呆久了,见惯了各种天之骄子的气势,反而对这样沉默的眼神没有抵抗力。

    我垂下了眼睛。

    “我们走吧,穿过这一片,就可以看见梅花了。”

    …

    印象中这片梅花林非常大,走也走不到尽头,漂亮得像仙境。这么多年不见,长大了再来看,却发现远不如小时候那样可望不可即,再漂亮,也只是一片树林而已。

    “怎么了?”罗熙问我。

    我常常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平时别人嘴里那个罗家的独生子、唯一的继承人,因为他的身上,常常有那种只有寄人篱下的人才有的敏锐的观察力,和善解人意的能力。

    “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而已。”我笑了笑,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呼出一口白雾来。

    小的时候觉得郑家就是仙境,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好地方,因为想一想就是对爸爸的背叛。长大了,看见的事情多了,渐渐也发现其实有些事并没有自己心目中的那么好。也许有些美梦、有些毕生的目标,不过是自己造给自己看的一个幻象,而在那些自欺欺人的假象之后,都是血淋淋而锋利的现实。

    罗熙没有笑。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这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笑着看他。

    他没再说话。

    然而梅花还是好看的。

    一枝枝开在枝头,凝成朱砂红。雪花积在枝头,一团团的,红梅映雪是画里才有的景致。我也是这辈子第二次来这里,不知道路,走着走着越来越窄了,撞到树枝,雪花直接落到脖子里,冷得我直哆嗦。

    罗熙伸出手来,替我隔开了树枝。

    我都不知道他比我高出了这么多。

    “罗熙。”我叫住了他。

    “怎么了?”

    “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已经走到这里了,前面无路,想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也是不能,不如一次说破,我不想有什么因为没出口的话而造成的误会。

    罗熙的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那枝梅花。

    “你又和郑敖在一起了,是吗?”

    尽管知道他要问这一句,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好回答。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他终究是沉不住气,急忙忙地把底牌亮了出来。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谁更在乎一点,谁就更吃亏。

    我绞紧大衣内袋的手渐渐松开了。

    在这个人面前大概没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并不怕说出那些阴暗的带着刺的想法,我知道他永远不会谴责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样地相信他。

    “是啊,我又跟他在一起了。”

    并不算在一起,而是单方面的原谅,这所谓的和好里,爱情占几分,依赖占几分,我都分不清楚。

    罗熙并没质问我,他只是问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我说我自己心里也没有确切的打算,你信吗?”我反问他:“我只是知道一个大致的方向,苏律师说做人不要为难自己,不必迁就他人,随心而行。我只不过是顺着心而已。”

    “但郑敖他……”

    “这已经不关他的事了。”我看着梅树下的积雪:“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花心还是心机都与我无关,我只要问心无愧。我现在思绪太乱,顾虑太多,就算不和他见面,也没办法继续若无其事地过自己的生活。不如直接面对,和好就和好。与其什么都没有,抱着他的一句话在那自乱阵脚。不如干脆找到他,把这套戏继续唱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输赢呢?”

    罗熙震惊地看着我。

    真的说出来了,我反而笑了。

    “我想,我这辈子可能很难喜欢别的人了,我爸二十一岁之后就没喜欢过别的人了,我想我也差不多。”我说:“与其什么都没有,平白荒芜那么多年,不如再试试,劫数也好,克星也好,总要面对才会过去。总不能什么都没试过就输惨了,没名没号的,太亏了。”

    “而且,罗熙你听过涅槃没有?”

    我低着头,看着被踩过的雪。

    “总要死透了,才能涅槃的。”

    最伤心的时候,我已经过去了。那些辗转难眠的长夜,怎么想也想不通的辛酸,都不会再有了。那些一心一意全心信赖的暗恋,把他当成我的天神一样的注视,也不会再有了。

    他说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我这辈子还没和谁在一起过呢。

    恋爱,牵手,深夜打个电话。接吻,亲昵,上床。

    总要试一试的。

    反正以后无论如何都很难动心了,不如试试这个人。试过之后,感觉糟也好,感觉爽也好,都是一次经历,总比空白着要好。郑敖说得很对,这世界有那么多新东西,不试试岂不可惜,我也很想知道,他所谓的爽到是有多爽,是不是足够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足够他把我们当年的那些愚蠢的年少时光弃如敝屣。

    我说过的,过去的许朗已经死了。

    嫌他脏的是过去的许朗,我现在不嫌了,人人都可以用的东西,不如我也试试。试过之后,大概就会发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就像我小时候以为是仙境的梅树林,现在看看,也不过是一片树林而已。

    郑野狐说的,每个人都应该被原谅一次。

    就当他死了,死者为大。

    他替郑敖要了一个被原谅的机会,我不是没有给。

    可惜他儿子并不珍惜。

39尖刺

    葬礼办完,我和郑敖开始约会了。

    常常是在郑家;大概小时候的印象对长大之后也会有影响,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郑敖确实是忙,文件堆成山;他搬过来放在地毯上,靠在我腿上看;要我剥橙子给他吃。他很聪明;然而毕竟是年轻;没有什么耐心;经常觉得下面的人蠢得像猪一样;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送上来。本来郑野狐刚走下面的人还有点茫然,结果被他骂得都开始动了起来。

    郑家的管家和李家的管家很像;都是那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操心命,整天苦着一张脸跟在郑野狐后面打转;现在郑野狐不在了,就换成郑敖。而且郑敖的脾气更不好些,这对于以主人舒心为己任的管家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失误,所以他常常找我救场,都已经形成固定套路了。每次看见他一张苦瓜脸过来找我,叫我许先生,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但是关于外面的事,郑敖现在很安分,大概是忙,也是有利益冲突,所以和原来的“朋友”往来得都没那么勤快了。毕竟郑野狐走得很突然,留下这么大一个摊子,多少人等着分一杯羹,一兔走,百人追之。北京这些家族,没人能说自己完全不动心,只是有几家做得分外出格些,而这几家恰恰都是郑敖非常熟悉的。撇开一个关家不说,贺家和王家的小动作,也很让人刮目相看。

    我一直陪着郑敖。

    他大概也很喜欢我陪着,经常我睡觉前躺在床上看书,他跑过来在我身上蹭上两下,抱怨今天又有什么烦心事。他讨厌热,所以很喜欢冬天,睡觉把手脚都缠在我身上。经常我半夜醒过来,热出一身汗。

    事务所的事渐渐上了轨道。

    苏律师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我很喜欢当诉讼律师。

    我喜欢看当事人陈述起事实来或义愤填膺或悲伤不能自已的时候,有时候我很好奇,人类怎么会有这么多情绪,简直是永动机,伤过的心第二天就复原,又可以再哭上一场,明明离婚的时候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等到分了财产又能笑着走出法院。

    我像在看一场不断更换群众演员的戏。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更加惊叹。

    冬至节那天,公司加班,晚上回去有点晚了,郑家的管家打电话说让我过去,我在开车,跟我爸打了个招呼,开去了郑家。

    郑敖在书房工作。

    他受不得束缚,但常常要开会,所以身上穿着白衬衫,他喜欢窄一点的领带,扯开了挂在衬衫上,非常好看,等要见外面的人再打上。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奋笔疾书,仿佛手上握的不是笔而是匕首,看哪份文件不爽,一个批注下去,纸都要被划成两半。看得心烦,直接一本扔了出去,像古代的皇帝扔奏折一样,可惜管家不在旁边,不然可以上来劝解:“圣上息怒,保重龙体。”

    我进去的时候,一份文件被扔到我脚下。

    我捡起来,拍拍干净,帮他放回办公桌上,顺便准备找个椅子坐下。

    他看了半天,仍然是气愤难平,好在也算看完了,扯开领带扔到一边,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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