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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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这是一个英雄搏斗恶龙的史诗故事,中间一定会有长达几十个诗节的曲折情节,但最后英雄无一例外总能斩下恶龙的头颅,好让后人无数次地以此作为印证,说明“邪恶永远不能打败正义”。但问题在于我从来不是什么机智果敢的英雄,而是一个满脑子堂吉·诃德式个人英雄情怀的蠢货。
学校的领导挨个儿找上我,表示收到了举报信,一定会积极调查,绝不容许有抹黑学校荣誉的事情发生,但同时希望我主动删除发在学校BBS上的那篇揭露查朋义曾经在瞿男在校期间对其进行性侵犯和胁迫,由此间接造成瞿男自杀的后果,并且盗用我论文概不署名的帖子。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这样会让人以为我是恶意造谣。
“事情现在还没有查清楚,我们也不能偏信你的话,而且你的帖子影响太大,会对查教授和学校的声誉造成负面影响。现在外面已经有声音在议论了。”
瞿男的父母闻讯赶来是几天后,因为人在农村,学校和警方联系他们费了点劲儿。在那之前,我几乎天天在学校从早坐到晚,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不停地跟不同的老师和领导谈话,甚至被迫签了一份保证书,不允许把任何一场谈话内容泄露出去。进屋子面谈之前,他们会收走我的手机,也不容许纸笔记录。
我到会议室时,才过中午没多久,几个警察和学校的领导坐在两侧,一对粗矮壮实、皮肤黝黑的中年夫妻坐在中间,女人正拍着桌子嚎啕大哭,从橡皮筋里滑出的头发随着动作上下起伏,桃红色的印花衬衣映得她的白眼里都是红艳艳的霞光。中年男人穿的是洗掉色了的黑色外套,露出的小臂像镰刀在空气里来回晃动。
“你们肯定要负责!人是死在你们这儿的!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花钱花心血,你们必须给我拿个说法。”
学校的人只是连声说:“请冷静,请冷静,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那天早上一直下雨,中午刚停,天上还是铅云厚重。我坐在瞿男母亲身边的软椅上,每当她胸脯鼓起大力吸气时,空气里就会飘来淡淡的家禽气味。其中一个警察不知道在写什么,或许是录口供,我分不太清。他写字的速度很快,不时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轮到我的时候,他偏过脸,日光灯的光线投下来,照得他鼻头和两颊一片雪亮的油光。
后来的很多个夜里,我时常梦见这间会议室,梦见我自己变成一座沙塔,呼啸的冷风不断从窗户外灌进来,把我剐成碎粒。
我说不清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起初,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学校配合警方调查取证,联系瞿男生前的单位领导同事,再逐一联系念研究生时的同学。只有查朋义因为在外地参加研讨会而一直没有露面,据说在赶回来的路上。我也顺利找到了和瞿男合租的同事,从她整理的遗物中找到了瞿男当时原本打算给我的笔记本,警方作为证物带走了。走在政大和隔壁贸大的路上,随时都能听到瞿男和查朋义的名字,两个学校的BBS论坛上的讨论和猜测更是铺天盖地,学校里成天都能见到扛着摄像机胸挂记者证的人。
查朋义回来的第三天,我在办公室见到了他。
据说他被警察和瞿男父母纠缠了整整一天,此时坐在办公桌后,没有暴跳如雷,只是眼下跟我一样挂着浓浓的青色。一见我,他劈头就问:“何遇君,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在背后这样捅我刀子?”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明白过来,几乎要为这人无耻的程度捧腹大笑。
“査老师——我还叫你一声老师。你这是贼喊捉贼?”
“注意你的措辞!”他“砰”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谁是贼?我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瞿师姐为什么自杀,你心里清楚得很。”
“我清楚什么?我只知道学校给我打电话,说我的学生举报我,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还闹得人尽皆知!瞿男对你这个师弟不好吗,我为她突然去世感到痛心,你竟然还能在这里大肆抹黑她的名誉!”他背住手踱了两步,“我知道你为了什么,因为那篇论文我没有署你的名字,你想打击报复?你是不是忘了,是谁逐字逐句地给你改稿?如果不是我出面,你一个还没有毕业的研究生,论文内容平平,有什么资格在那种等级的期刊上发表文章?”
“瞿师姐和论文是两码事儿,你混为一谈是想混淆什么?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提瞿师姐,你当初对瞿师姐做过什么脏事,真以为没人知道?三天两头夜里给她打电话,阻挠她就业,用学位和毕业证要挟她,她毕了业你还跑到她单位去骚扰,你也配为人师表!”
“何遇君,我给你解释最后一遍,你听清楚:瞿男是我很得意的学生,她喜欢跟我讨论学术问题,尊重我这个老师,我也尊重她这个学生,喜欢她钻研学术的精神。我才是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东西,用心险恶!”
我实在忍不住,转身拉开门,冷笑道:“我不在这儿废话,警察和检察院会给所有人一个结果的。”
他也嗬嗬冷笑了两声,咬牙道:“确实。像你这种背信弃义的人,肯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好几天没有上网,到星期天晚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篇一直在首页飘红的帖子,早在三天前就被管理员锁定删除了。还没琢磨好应该找谁,我妈打来一个电话,说家里厨房长了一窝蟑螂,她收拾了一下午,腰疼得不得了。
“叫你爸买膏药来贴,结果他买个什么什么药回来,听都没听过,还臭得要死。”
“你在床上躺着,这几天不要搬东西。打扫卫生让保姆来就行了。”
“还用你说,我又不是傻子!”她笑道,“我跟你说,馨馨谈男朋友啦!她男朋友在国税局上班,公务员,家里还有一辆车,你四姨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昨天请我们吃饭,我看那小伙子长得还成,就是个子矮了点儿,还没有一米七。”
“挺好的。”我说,“他们算是定了吗?”
“哪儿呀!我们都觉得早点定下来好,馨馨偏不,说要多谈一段时间。你说她是不是个傻丫头!捡到宝了也不知道珍惜,她自己连大学都没上,上个班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找到个这种条件的容易吗?不过她也挺懂事儿,来看我还给我送了盒参。”
“想着你也正常,你不是总说黄馨跟你亲吗?”
“那可不,小时候她妈不管事儿,都是我带的时候多,如今这不应该的吗?”她叹了口气,“倒是你,二十四了都,什么时候也给我带个回来看看?黄馨还比你小一岁呢。”
我眼皮一跳,往后倒在床上:“我哪儿有空,这种事要看缘分。”
“缘个屁,少跟我扯这些,你是不是背着我谈了?那个关庭,是不是?”
“哎,妈,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跟关庭不是你想得那样。而且人家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跟她只是玩得来而已。”
“哟,还只是‘玩得来而已’?我告诉你,男的跟女的就没有朋友这一说。我听你爸说她家生意前两年垮了,又卖房又卖车,还欠了一屁股债。你别跟她走太近,借钱绝对不准,听见没有?外面的社会复杂得很,你马上要毕业了,出来要多长个心眼儿……”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直到我爸回家,才挂了电话。
还没放下手机,就又响起来,我还以为是她话没说完,一看,结果是孟先生。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干嘛?”
“你跟谁打电话,一直占线。”
“我妈。怎么了?”
“没什么,刚吃完饭,这会儿在回家路上,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这么晚才吃饭。又加班?”
“同事请客,喝了点酒。”他清了清喉咙,“我过两天准备回来住一阵。”
“为什么?回来住你上班多不方便。我去文津国际比你近一半都嫌远。”
“要改论文,方便跟导师聊。最近也没那么忙,不怎么加班。”
“那好啊。”我高兴得翻起肚皮,“我们可以在家里吃饭。下班回来的路上就在商业街那边的小菜市把菜买好。附近的馆子我都吃腻了,不好吃还贵,瞎折腾钱。”
孟先生直笑:“你一个人都没开火?”
“一个人的饭太难做了,顿顿都吃剩菜剩饭,不新鲜。”
“你倒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要不然只有饿死了。”我突然想起来,“对了,刚我妈打个电话,说我表妹带男朋友见家长,又问我是不是跟关庭在谈恋爱,我真服了她了。”
孟先生也笑:“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不是呗,我妈老爱疑神疑鬼。”
“你妈是不是想给你介绍对象?”
我一愣:“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一时间电话里只剩下他那头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孟先生忽然“喂”了一声,我连忙答应,他问:“你怎么突然没声儿了?”
我含混道:“想事情。”
“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他笑着说,“我马上下车了。”
我嗯了两声:“你挂吧。”
他刚说完“晚安”,我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还有事儿?”他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爸要给你介绍对象,你会怎么办?”
他诚实道:“我还没想过。”
我竟然为这个答案暗自松了口气。
他问:“那你呢?”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正在抓耳挠腮,就听他说:“说实话,别哄我。”
这话莫名引得我想笑,在床上打了个滚,才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他像是笑了笑,说:“我也是。”
瞿男父母找到我的时候,我刚从食堂出完饭出来。他们一左一右地拦住我的去路,不顾四周学生投来的好奇目光,质问我他们女儿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你们学校老师说她脑子有毛病,不可能!她一直正常得很,不可能是疯子!”
“瞿师姐确实确诊了抑郁症和应激性精神障碍,但是那是她被查朋义性侵之后——”
“什么,你在说什么!”她母亲厉声打断了我,“你在乱说什么,我女儿清白得很!”
“我告诉你,你少在这儿污我闺女的清白!”她父亲涨红了脸,上前搡了我一把,我毫无防备,连退了两步,“她每次都准时打电话和寄钱回来,从来没说过这些!你别他妈在这儿造谣,信不信老子叫警察把你抓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袖子,文学院的院长领着保安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拦在我们中间,然而瞿男父亲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院长扶住眼镜,灵活地左腾右挪,严肃道:“冷静!瞿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不允许动手,我们到会议室坐下来谈!”
瞿男母亲捂着脸嚎哭起来:“哎哟,我的女哦——”瞿男的父亲则隔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指向我:“你放屁,我闺女乖得很,清清白白的,你敢乱说,我弄死你!”
“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耳边嗡嗡的人声顿时一收,孟先生舀了一勺虾仁到我碗里,问:“你下午一回来就不吭声,不顺利吗?警察那边怎么说?”
“那个笔记本有些内容被撕掉了。”我说,“大概是瞿男最后那几天精神状态不好,很多页都被涂掉,虽然还能认出来,但是有几页被她自己撕掉了,也许刚好是最关键的证据。”
他皱起了眉头:“现在的证据不够?”
“嗯,好像是这样。笔记本里的内容据说只能证明查朋义苛刻要求她的论文,有抚摸和亲吻她的情节,但是不构成性侵。最可笑的是他们说无法证明查朋义和瞿男的死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因为瞿男有精神病,但是校方、老师和她当时的同学都不知情,所以不负责任。”
“瞿男的手机呢?”
我摇了摇头:“一直都找不到,警方说可能丢失了。怎么可能?那天晚上她还给我打过电话。”我放下筷子,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我最近总是梦到自己接电话,半夜惊醒的时候一身都是汗。要是那天我没喝醉,接到她的电话了呢?那天晚上她为什么在政大,是不是查朋义又威胁她去,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她一直给我打电话,但是我都没接到……”
孟先生握住我的手,安慰道:“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已经是最大限度地在帮她了。她父母怎么说?”
“我现在真觉得查朋义最后可能没有一点影响。”空乏的倦意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面前的米饭在眼前糊成一团惨淡的白影,“他以前帮瞿男还过一些贷款,这件事那一届的学生和瞿男爸妈都知道,而且瞿男的其他同学,包括她那个室友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