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那些沉重岁月-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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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共生了四个小孩,全是男孩。一个在八岁的时候,去水库游泳,淹死了;一个在十二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没救回来,死了。现在,她三十岁不到的儿子和儿媳也死了。只剩下大伯这个唯一的儿子。她一定是从大伯大伯婶那没要到钱,才跑到学校来苦苦哀求。
看到这里,读书成绩排在第一位的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因为他的孙子,她受了大儿子的欺辱,感受到了一份来自亲情的绝望;因为必须要供我读书,她不得不跪在这里求人减免一些学费,甚至宽限几日。因为我,她到老来,还要经受一段本不应该承受的奚落生活。
我不要奶奶经受磨烂,我恨透了自己还不快快长大。我走进办公室,拉着奶奶,说:“走,不求这人了,这书我不读了!”
校长看我进来,怔在那里。奶奶见来人是我,反应过来,甩开我的手,颤抖地大喝一声“王晓东”,她从没有对我发过如此大的脾气。她甚至打了我两下,哭着道:“你说什么啊,再苦再穷也不能不读书。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才能让你被世人看得起,也才能让你死去的爸妈在天安心!”
她教训了我一顿,擦干眼泪,转而又给处在一旁的校长赔不是。我看不下去了,歇斯底里地喊道:“如果读书要让你这样厚颜无耻地去求人,我宁愿打死都不读!”说完我就跑了,不顾奶奶拖着痛入骨髓的腿在后面追,不顾奶奶为我这话伤尽了心。
天都黑了,我坐在老屋旁暗青色的大石头上,擦拭着被泪水湿透的双眼。天上的星星眨着无辜的眼睛,池塘里的蛙鸣叫响沉重的心情,冗长的小巷朦胧着暗黄的光芒,清风拂过脸庞,眼泪的湿痕伴随一丝冰凉,许久后,我看见一团熟悉而又渺小的黑影,摇摇晃晃地似乎从遥远的地方而来。我想要起身去扶她。可酸软的脚不听使唤。慢慢的她在光芒下显现,苍老的容颜和灰白的头发,似乎穿梭了时光,整个人一下子更老了!
她身子倚在老旧的土墙上,用充满爱怜而又疲倦的眼睛看我,我害怕看到她这样神情的眼睛,因为总能从中看出漫漫岁月该如何走下去的无助。她从她的怀里,掏出如她的手掌一样黑而皲裂的小蛇皮袋。然后慢慢的打开。不过一会儿,便从蛇皮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包裹的一个大馒头,说道:“乖崽,吃吧!”
我慢慢的站起来,看着奶奶被岁月风霜侵蚀的满脸皱纹的脸,接过馒头。虽然村子在大山中,但村子离镇上还不算远。但那一条路非常的崎岖难走,下起雨来更是水淹大路,坑坑洼洼。奶奶腿不好,全程走完要花上几个小时。我看着馒头,这是奶奶步履维艰带回来还存有余热的馒头。我一口一口地把它往嘴里送。奶奶看我吃的香,就笑了。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的老长,我已经了然了奶奶的决心。
第18章 亲情
天刚蒙蒙亮,奶奶就坐在大伯家的堂屋要钱。大伯家就坐落在我家后门的上方(他们家建房子时,我爸爸妈妈还给他们出了上千块钱,从没说过要还),我从床上站起来,透过窗户一角就能将他们堂屋里的情景看个一清二楚。因为一直憎恨他们,所以为了不一大早起床就看见他们恶心的身影影响心情,我便用烧香的黄纸,一张一张地把窗户给贴上。现在,撕开一角黄纸,奶奶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像是被时间遗落了很久的孤者。
我起床去大伯家。经过昨天的事,这回我不会当着奶奶的面,再说什么任性的话了。我只想陪着奶奶,尽管受人奚落,尽管受人嘲讽,就只是陪着奶奶。
太阳已经升到树尖上,大伯婶顶着一头蓬松乱发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奶奶和我一脸嫌恶的神情。这是一个好吃懒做而又斤斤计较的女人,说起话来不分轻重针针见血,懦弱的大伯对她忌惮万分。曾经大伯还不是这般六亲不认的人,自从娶了大伯婶,就彻底本性暴露,变本加厉。
大伯婶看了看我,不耐烦地说道:“起身,别坐在那里,刚擦的椅子。”
奶奶带着戒备的神情,一把把我拉到她的近侧,张开手臂环住了我。我一点也不怕大伯婶,在我眼里,也没有害怕的人。我瞪着大伯婶,她鼓动着腮帮上的肌肉,轻笑一声。
奶奶说:“孩子的爸妈早早的去了。你们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现在开学了,你们有责任为他承担点学费!”
听到这里,大伯婶尖细着嗓音,轻鄙了一声,说道:“妈,不是我说你。你太把你儿子当神了。你儿子出去干活,每天累的直不起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吃早饭呢。他一要供你们一日三餐,二要养着我们一家四口,每天是吃不饱穿不暖,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说哪还有余钱供人上学啊。我说妈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就没见过你这样偏心的娘。只剩一个儿子了,你也要克死去陪葬吗!”
奶奶死了三个孩子,最怕听到克死两个字。村里人说她阳气重,命硬,自己是个长寿的,活在世上便会不断地克死其他亲人,甚至爷爷也是这样早早的走了。他们说我的命也硬,两个人加在一起,邪气冲天,可能会给村里带来灾难。我不知道这是依据着什么而强加在人身上的,我也没看到身上哪里的邪气就冲上了天。本来是恨透了村里的人,现在还乱七八糟的嚼舌头,心上更是恨的泣血。奶奶是信以为真。她哭的时候,会和村里人同样的口气,说自己命硬,克死了亲人。她说她会下十八层地狱赎罪的。她每天都要烧上一些黄纸,念念叨叨地诵经祈祷。
她眼泪溢出了眼眶,伸着枯燥的手抚摸着我的脸。我拍着她的背安慰,奶奶哀凉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
奶奶哽咽着说:“帮帮吧!”
大伯婶气愤道:“妈啊,你每天跑到我这来,总是哭啊哭,帮啊帮的!我们不帮,在村里邻居看来,倒显得我和你儿子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了。其实你不知道,你这个孙子王晓东,最是个忘恩负义的。我们养他,供他读书,他呢,天天就知道在我的门上贴一些东西,搞破坏。如果我还给钱供他读书,这不是养了白眼狼,等着报复吗?”
大伯婶说完看着我,我睁大着眼睛怒视她。她说:“你看看,又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来,不知道尊重长辈,没一点教养!”
我欲要挣脱奶奶的怀抱,跑上去咬死这个尖酸刻薄又记仇的女人。可是奶奶按住了我,我不敢用力去挣脱。奶奶用手遮住我的眼睛,我知道她的用意是,不要去看,这就是亲情,□□裸的亲情,这样的亲情让人觉得肮脏不堪!
奶奶说:“孩子还小,长大后,会懂事的,会知道你的恩情!”
大伯婶不耐烦地说道:“罢了罢了,我不稀罕什么恩情。”然后掏出两张一百的,丢在地上,囔囔道,“走吧走吧。天天耗在我这里哭丧,早晚克死我们算了!”
大伯婶把钱一丢,进屋去了。奶奶伸出颤抖的手,把钱捡了起来。走在路上,对我说:“人要受得了屈辱,才会有金子发光的时刻。这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能问到钱,就是一件成功的事!”
我想说,是吗!可是在我心里,这是一件痛苦而又无法忍受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要发生几次。
爸妈死后,因为奶奶没有劳动能力,我又年纪尚小,一日三餐都得靠着大伯他们一家提供。可是他们摸摸良心,我和奶奶吃的是什么。他们不许我和奶奶上他们的餐桌,大伯婶每天就像喂猪似的把一些带着馊味的剩菜剩饭倒在一个大盆里,端给我们。奶奶心疼我吃了会肚子痛,哭着求了好几回。说这样的饭菜吃不得。但大伯婶说,猪吃了都没事照样睡照样长肉,你们吃了怎么就会拉肚子!
这话尖锐刺耳,听在我的心上针扎一样疼。奶奶说,算了,乖崽,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忍忍吧!奶奶还说,不要去记恨你大伯一家。他们确实有他们的苦衷。她说大伯因为是长兄,很小的时候就辍学回家,帮忙做事,承担起养家的责任。她说大伯没在她那里得到过任何好处,她是个失败没尽责的母亲。大伯不孝顺她,也是她自食恶果。
奶奶不曾明白过我,不管她怎样说,我都无法做到不去记恨。我变的越来越有报复心,我也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做恩情。我想这是亲大伯一家啊!为什么在生活面前如此的现实与俗恶,连亲妈都是一刀刀地伤害!他们的嘴脸,让我混沌未开的心灵开始质疑这个社会。我并不害怕什么,但现在就害怕这个“忍”字。读书没有那么伟大,尊严才是不可一世的。为了不让奶奶伤心,我可以默不作声地看完全程,但在我心里,已经生出了愤怒的火花,直到哪一天,会让这些冷血无情的人燃烧灰烬。
忍忍的日子终于在我读初三时的一天下午,宣告结束。那天下午的第三节课是体育课,我从没有上体育课的习惯,所以下了第二节课,就回家。
回到家时,奶奶不在屋里。我想一定是在大伯家。这些年读书,奶奶为了能让我新学期开学的那天,就拿着钱像其他人一样去学校交钱报到;为了顾及我幼小敏感的自尊心,避免看到像初一时她去学校哀求校长减免学费的情景。奶奶宁愿提前好几个月耗在自己无情无义的儿子儿媳身上。多么难听刺耳的话,她越来越能够承受。
只是那一刻,针尖似的东西无情地戳疼我的双眼,不可置信,刚踏出后门的脚,像触到寒冰的尖锐,猝不及防地缩了回来,浑身冻僵。身子掩藏在后门,脑袋嗡嗡响,心脏砰砰跳,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一股来自骨子里的恨与痛,积累着汹涌在我的身体里,如碾压的冰坨,排山倒海。
——奶奶正跪在大伯家堂屋的正中央,背对着我。那是一个可怜老人的消瘦背影,跪在地面上日月都要为之眩晕。她的膝盖平常躺着都很痛,现在跪在地上,一定就像跪在刀刃上。
我的奶奶。她要下田劳作了,她要下地干活了。她就算病痛要抽走她的生命,也依然要干活从清晨到日落。她说她干活,要让自己的孙子能吃上点好的,有营养的。她的孙子,要长的高高大大的,白白净净的,比任何人都出众!
我的眼泪洪荒,双腿瘫软地跪了下去,跪我的奶奶。
大伯婶一如既往的冷石心肠。大伯似乎有点焦急,说:“妈,你起来。你这样跪着,叫乡里邻居怎么看我啊!”
大伯婶说:“妈,年年如此,为了让我们拿出学费,哭啊闹了,现在还跪上。哼,我看你是存心让我们为难的。好吧,你跪吧,你就这么跪着。你让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你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今儿个,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我的脸上,一定暴起青筋,脸色红到发黑。我恨不得手上有一把长刀,将这些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奶奶说,声音打颤,透骨酸心,“晓东是你弟弟留下来的唯一血脉。说什么我也要将他抚养成才。要不然我拿什么去面对你死去的弟弟和弟媳呢!我是个就要下地狱的人,活在世上苟延残喘,就这么点希望,你们就不能成全吗?”
大伯听到这个话,有点烦躁起来,说道:“我的老母亲啊!你也要看看我们有没有这个能力啊!我两个小孩,吃饭都吃不饱,别说读高中了。晓东就算成绩好,读了高中也是没钱读大学的。还不是一样白读!倒不如早早回来,帮忙补贴家用!以前我不就是早早的辍学回来养家的吗,不也挺好的吗?”
大伯婶眼睛里尽是嫌恶,“你的命哪有人家珍贵啊!”上前一步,连连冷笑道,“好了好了,我看妈是老了,多费口舌也没用。高中学费六百多,大学学费上千甚至上万。我们就算是神,也变不出这么多的。如今我们在吃饭都吃不起的情况下,也咬紧牙关供了他读到初三,算是仁至义尽了,已经没有义务了。如果妈非得坚持让那个没良心的读高中甚至大学,好吧,自己有本事挣去!”说完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在堂屋偏里一点的供神台下,弯腰拾起一个缺烂了半边的黑碗来,往奶奶跪着的膝盖处一放,眼里的恶毒尽显人世的丑态。
第19章 爆发
“诺,讨饭去!”她站直了身子,在奶奶跪着的面前,嘴巴往外一努,“趁读高中还有半学期,现在挨家挨户讨去。没准就凑齐费用,甚至上大学的费用都有了。只是,走远一点去讨。我们担不起讨饭的名声!”
一声乞讨,让跪在后门的我,眼泪覆盖了面孔。周围寂静,痛像寒冬腊月,麻木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只剩下张口呼吸,如饿狼之眼,嗜血地盯着。
奶奶慢慢的起身,身子趔趄地扶住旁边的凳脚,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向那只破碗,画面就像被判了死刑,拾起了一瓶凌迟的鸩毒。她歪着身子站定了一会儿,在绝望的神情下转过身来,我看见奶奶混浊的双眼布满泪珠,散发的光芒冷意横生,奶奶的心凉到了谷底。
奶奶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