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_安尼玛-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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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的房子有十多间,每间都有不同的豪奢。有的院子里挖了鱼池、养了竹林;有的房子像八爪鱼一样抓着山体,也不知道里面有几间房间;有的前院摆了七八辆名牌山地自行车,建了半个篮球场。老猫乍舌:“原来你们屯有钱人都在这里。”
“跟马陶山比差远了,不过是一些屯民挣了钱,嫌底下太挤,就上来盖大房子娶媳妇儿。”
从台阶两边延伸出的几条小路,也都修缮得平整,跟底下的杂乱完全不同。他们俩随便散步到其中一条小路上,通往这一带最大的房子。
“我猜,这栋是白板人的吧?”老猫道。
蓝田摸了摸他的头:“真聪明。童林和他的老妈,还有一头驴子住在这里。”
“驴子?”
“嗯,他本来想学那些城里的富豪养马,但他妈说马顶什么用,还不如驴子呢,至少能推磨,得空磨点辣椒面、黄豆面什么的。结果就养了只驴子,也不知道死了没。”刚说完,就听到了里面“嗯昂”一声。两人笑了起来,老猫道:“驴子抗议了,人家明明活得好好的嘛……”
两人又走到左边的小道,来到一家白墙红瓦的静雅房子。这房子不大,但绿植萦绕,花园里曲径幽深,一看就是费过心思收拾的,跟其他房子粗暴地炫富不同。
“这是马家的房子。”
老猫一听就来了兴趣,“上面的人住这儿吗?我们进去看看吧。”
两人绕着花园外面的围栏,走去正门。这时候,老猫听见啪嗒一声,好像是球掉落在地上。两人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小男孩站在花园的树下,直直地看了过来。
“咦,”老猫道:“这男孩我见过。”
蓝田也很疑惑,“没听说马复可有孩子……”
小孩子跟他们对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了,却不是跑进屋里,而是朝反方向奔去,利落地跨过围栏,沿着小路逃离。
老猫下意识迈开双腿追去。蓝田来不及询问,也跟老猫一起跑了起来。小路的另一边是矮树丛,正好长到老猫胸前的高度,小男孩一矮身就钻了进去,消失了影踪。
两人拨开坚硬的枝叶,却没见到路,也不知道这孩子去了哪儿。老猫还要追,蓝田抓住了他:“小心,这儿的树丛有蛇。”
老猫赶紧退了一步,问道:“还有别的道吗?”
蓝田四处看了看,“沿着台阶可以上山下山,但不知道他跑向哪个方向,有可能上去了,也有可能会跑到底下的房子里,或者绕到另一头的住宅区,我们还是别追了。”
“别追?”老猫有点着急,“你真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失踪的男孩啊。”老猫拿出随身携带的那个纸壳儿玩具小车,摊在掌心上。
蓝田恍然大悟:“乔木生的儿子!”
两人跑上台阶,拾级一路往上,到了一定的高度,就能俯视刚才的树丛,却已不见男孩的身影。
蓝田皱眉道:“猫儿,你确定他就是乔思明吗?”
老猫非常干脆地摇摇头:“我在他们家看过几张照片,长相是这个长相,只是照片跟真人不一样,单凭照片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不过中秋那一夜我见过他,他自己一个坐在台阶上,孤伶伶的。我感觉他就是失踪的男孩。”
蓝田犹疑不决,心里愿意相信老猫的直觉,但没有确切证据,又没法大张旗鼓地在米屯搜查。他想了想,最后道:“我们先去马家探探口风。刚才孩子在他们院里,肯定跟他们有什么联系。”
马复可还没回来,马家应门的是一个长得端庄秀丽的女人,眉目冷淡,说话倒是温柔有礼。她听到蓝田的询问,吃了一惊,“我们家没小孩,屯里都知道。”
蓝田又问:“会是隔壁家的孩子跑过来玩吗?”
马复可的妻子凌波道:“左邻右里都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她想了想,突然改口风道:“有可能是山下的男孩吧,这里树多,有几个半大孩子喜欢上来摘果子。”
蓝田追问:“是哪一家的?”凌波摇摇头,说不知道。
蓝田心想,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还是到山下打听吧。正要离开,老猫却问道:“马宇非在家吗?”
凌波吓了一跳,看看老猫,又看看蓝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是不见人的,你们应该知道。”
蓝田:“我有事想请问他,可以帮我通报吗?”
凌波立即摇头,坚定道:“不用问了,他谁也不见!”
“他已经不在这儿了?”蓝田突然抛出这么一句。
凌波脸色变了变,道:“他的事,你问马复可吧,我……我可做不了主。”
蓝田见凌波一副为难的样子,也不好勉强她,跟她道谢告别后,携老猫一起回到山下。
山下的灰烬还没散去,让人疑心这黑雪纷飞的景象,会这么永远留在米屯了。
在最后一级阶梯,他们碰上齐闻谷。齐闻谷直勾勾地看着山顶,蓝田他们经过他身边,也浑然不觉。
蓝田唤道:“齐叔叔!”
齐闻谷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蓝田。
“关于月饼的事,想问问您。”
齐闻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月饼的盒子我都留着,你自己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歇两天,周一继续。长假照常更哈。
谢谢收看和支持,节日快乐哦。
☆、大锅
蓝田和老猫跟齐闻谷回家,看着他从书柜底下的最里边,拿出一摞压得扁扁的牛皮盒子。盒子有厚有薄,有的已经发黑了,显然年代久远。蓝田摸着那光滑的纸面,感慨道:“难为您一直收着。”
他扫了一眼齐闻谷的房子,还是跟他十多年前回来时一样,家具简单,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出自齐闻谷的手笔。
那些画,格局开阔,色彩光亮,笔触浓厚,蓝田想起了年轻时的齐闻谷,就像这些画一样神采奕奕;印象中他爱玩爱笑,三十多岁还像个孩子一样,总会变着法儿找乐子,既不着急成家立室,也不筹谋挣钱攒钱。在这些长辈里,蓝田最喜欢的就是齐闻谷,比自己的父亲还要亲近些。
可是火灾之后,齐闻谷对他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到现在蓝田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两人的关系疏远至此?
火灾之后,蓝田要到十六岁才再度回到米屯,那是蓝田记忆中最阴沉的一天——站在空地上,看着消失的三间房子,他才突然晓得,他是不应该回来的。火灾对米屯是巨大的打击,那痕迹已经被屯民小心地铲除干净了,而他却是那个伤疤,逼迫他们去面对疼痛过的地方。屯民自然是要同情他的,正因为不得不同情,所以对他加倍的不耐。蓝田能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这种厌恶的怜悯。自此,蓝田就不常回来了。
他尤其怕见到齐闻谷,因为竟然连他,也在躲避着自己。蓝田心底充满了绝望:他没有做错事啊,他只是个不幸的失去一切的孩子——然而,人是讨厌不幸的,连带着也讨厌不幸的人,所以才会有“不详之人”的说法吧。在整个成长时期,蓝田就是带着这种“不详之人”的自卑感,费尽力气地找到自己的生活轨道,尽可能远离米屯。
等到自己终于安身立命,能比较从容地面对这段经历时,他才跟屯里人恢复交往。屯里的人也似乎淡忘了火灾,对他的态度渐渐平常起来,唯独齐闻谷,却仍然非常冷漠。齐闻谷阴郁的目光,常常让蓝田回到那段黑暗的时光,唤醒他内心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就算是现在——
齐闻谷坐了下来,冷冰冰道:“都在这里了。送来只有月饼,没有字,没有信。”
蓝田把目光从齐闻谷身上挪开,强迫自己回到警员的身份中。“前两年,您也像往年一样收到了月饼,是吗?”
齐闻谷看着什么痕迹都没有的盒子,出神道:“都收到了,跟之前一样,一大早就放到了门口的石墩子上。”他抽出了叠在最上面的两个扁盒子,放到了蓝田面前。
盒子没什么特别的,市场批发一打十元,完全看不出来历。蓝田心想:“送月饼的人,当然不可能是乔木生,他三年前就死了——这么说来,25年来的月饼都是乔木生送的吗?恐怕也不能下定论。”
“齐叔叔,既然送月饼是有规律的,年年都是同一时间,放在同一个点上,这么些年来,你就没想过要跟送月饼的人见面?”
齐闻谷眼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了既迷茫又恐慌的表情,“他不想见我,我见他干嘛?要是我打开了门,兴许他……他以后就不会来了吧。”
这话里藏着巨大的疼痛,蓝田能想象每到神秘月饼出现的日子,齐闻谷就会在门里等着,听那脚步声临近,然后又远去。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抑制开门的冲动?下一次,又要再隔一年了;隔了一年,又一年,终于那人再也不来。
蓝田想起照片里两人默契的笑颜,不明白是什么把两人的关系推至这么艰苦的境地,而这样的疑惑,又延伸到齐闻谷对自己的态度上。蓝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乔叔叔当年为什么要搬走?”
齐闻谷蓦然抬起头看蓝田,对于蓝田这个问题,他似乎是措手不及的。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想通了,蓝田是在查案啊,问起这个事也是理所当然的,才沉声答道:“乔木生一直想离开,打从……打从我们建村不久,公社立了起来,他就想走了。”
“公社?是马宇非创建的公社?”
“没错,马宇非要大家同吃同睡,一起劳作,一起吃大锅饭,收入都上缴为公款。蓝田,你知道公社是什么意思吗,那就是你要先考虑别人要什么,大家要什么。但木生不喜欢这样,他喜欢捣鼓那些没用的玩意儿,打个桌子,偏偏不要四四方方的,要在中间弄个洞,说让小树在中间长起来,让花在中间长起来,多好看啊。马宇非就说,太浪费了,完整的桌子才能让全部人都坐在一起吃饭。就是这些无聊的争吵。”
蓝田心里了然,“我记得乔叔叔白天工作,晚上去夜校念书。”
“他学了好多,就想有朝一日离开米屯。”
“你当时是站在乔叔叔这一边的?”
乔闻谷苦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成了深沟:“我?我觉得他们都瞎鸡ba折腾,桌子怎么都行啊,不够大,坐树下吃得了。那时候,童建成跟乔木生站一队,蓝之方支持马宇非,其他人,谁给他们饭吃就抱谁大腿。”
突然听到父亲的名字,蓝田心里震动了一下。他当时还小,不知道米屯还有过这么一段政治斗争,而且父亲还深涉其中。蓝田无法抑制道:“所以乔叔叔是被逼走的吗?当年的火灾,跟这个有关系?”
齐闻谷的脸瞬即沉了下来:“火灾是意外。火灾之前,乔木生已经决定要搬走,因为他娶了老婆,有了老婆,他就觉得要有别的出路——或者说,不得不有别的出路。那一年的中秋,他把那女人带了回来,在席上就说了要搬走。过了一个月,着火了……他家也被烧了个干净。但这都是意外!”
“意外?”蓝田不甘地追问道:“意外会这么巧?偏偏是乔叔叔家烧了,我家也烧了,双方都有损伤!”
齐闻谷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那你认为是什么事?两边开战了,互相烧了房子?我跟你说,你们家出了事,谁也不想,谁也心疼,但你别以为每个人都要为这件事内疚!谁也没有责任,谁都没有错,你遭了罪,我们都遭了罪,谁都不好过!”
齐闻谷气势汹汹地盯着蓝田,双眼通红。蓝田被这眼神一逼,多年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失去了家,竟然连被怜爱一下的资格也没了?没有爱也罢了,这是勉强不得的,可是难道连追问一句都不成?于是他也愤怒了:“不,你没有说真话,我知道不是意外!齐叔叔,这些年你是怎么看我的?你知道不,我一直都觉得,那把火就是我放的,我就是那个罪人,要不是为什么你会防着我、烦着我呢?”
齐闻谷愣住了,竟不知道蓝田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跟蓝田对峙了一阵,终于目光软了下来。齐闻谷叹了一口气:“蓝田,这不关你的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谁的错又有什么关系呢,之方没了,木生没了,我也活不长了……”齐闻谷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咽起来:“到时候,在那黄土之下,也未必会再见面。你不必再追究,也别……别再回来了,米屯早就没啦。”
蓝田眼睛润湿——他岂不知道,米屯早就没了?但他不甘心啊。每次走进树林,进入空地,他就觉得自己走进了米屯的镜像里,那顽强地保留着的木房子、仪式、乡人的话语,其实早就灰飞烟灭了,它们还出现在他眼前的唯一理由,都是为了他,就为了,让他在千丝万缕的线索里,找到当年的真相。
“齐叔叔,您告诉我,25年前,到底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