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交通-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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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去我肯定不去啊。”盛之梧站起来走了两步,“去年就听你说过你们过了零点要放鞭炮,你要一直守到零点吗?”
方其文也站起来:“是啊。你待会儿困了先上楼睡就好。不用管我。”
盛之梧对这话不满,抬手敲方其文脑袋,没轻没重的:“我肯定陪你呀。我就是好奇,还有三小时,漫漫长夜你就坐这发呆?”
方其文痛得顾不上回答,一直揉头,盛之梧看了说:“刚敲痛了吗?要不我吹吹痛痛飞?”
盛之梧作势要靠过来,方其文想着盛之梧一定还醉着,一溜烟跑到院子,喊着:“待会儿有烟花看啊。”
盛之梧笑得坦荡,一点儿不像刚逗过人玩。他踱步到院子里,恰好赶到今晚第一束烟花。
是东南方向,方其文仰脸看得入迷,盛之梧非要出声干扰他:“你喜欢烟花?”
方其文还是仰着脸:“喜欢。”
“为什么喜欢烟花?”
“漂亮啊。”
“嗯?还有呢?”
“什么还有?没有啦。”
“你喜欢烟花就因为它漂亮啊?然后可以看一晚上?”盛之梧笑,“你的喜欢真简单。”
“难道应该很复杂吗?”烟花放完,方其文疑惑地看着盛之梧。
盛之梧没回答,岔开话题,问他“你觉不觉得你姐胖了些”“小武在技校学得怎么样”,又扯了些有的没的。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样的一晚上真过得还挺快,快得甚至想扯着时间,和它商量着走慢些。
临近零点,放烟花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没再回正堂,就一直杵院子里。盛之梧看方其文仰脑袋都不累的,想一年快过了啊,自己要不要也像祝铃秀一样总结总结生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变化。
盛之梧想得有点出神,以至于猛地回神时,夜深的寒冷被感知得特别清晰。他下意识抬了抬手,仿佛这样能暖和一点,却不小心触碰到了身边人的衣角,有一些情感在这时趁虚而入了。
这情感长相是约莫半个月前方其文的笑,被丢了小石子似的漾开。它趁虚而入却气势汹汹,丝毫不觉得自己不合理不正当。
盛之梧在被它说服前还想着负隅顽抗,他尝试把之前总结的每一点加上一个方其文,结果是方其文融进了那每一点里,不别扭不突兀,盛之梧心里的弯弯绕都被假设中的方其文抚平了,瞬间没了抵抗外界的优势。
要说还有什么,就是盛之梧不甘心事情怎么都像时喻苏说的那样发展了呢,可烟花声近了,斑斓落在方其文的眼睛里,盛之梧望着那斑斓想凑近看看最好能给一个亲吻时,不甘心都是散的,一挥,就不重要地没了。
盛之梧想明白,喜欢很简单,我喜欢方其文。
就忍不住等不及了,不愿挨到零点再宣告,零点的仪式感比不上这句话本身蕴着的向内窥探而后正视自己的心的勇气的丁点儿。一轮烟花从热烈到冰冷的时间已经足够长,盛之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方其文,我刚确定了,很确定,我喜欢你。”
21
盛之梧轻轻抱了方其文一下,很轻,很不冒犯,原意是想安方其文的神,却好像毫不意外地适得其反了。
鞭炮最后是盛之梧放的,像是某种交接——从此方其文的责任都可以放心地交给盛之梧了。方其文想不到这一层,他在轰轰烈烈的爆竹声中呆站着,他的世界还停留在零点前。
最后还是各回各的房间睡了,像博弈的中场休息,都不得休息安稳。
失眠对方其文而言是罕有体验,他每天从早忙到晚,头沾着枕头就是下“立即入睡”的命令。可今天不一样,这一天还没忙完,他不认识“喜欢”这个词似的,从脑海中调取着所有与之有关的信息。
方其文很快分辨出来,有一种“喜欢”是阿爸阿妈对他的喜欢,想到这点时,他几乎在黑暗中更黯淡了几分。
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喜欢,阿妈常对他说的,“过两年给你找个喜欢的姑娘作媳妇哩”。他由句意推断,这种“喜欢”是说出口了就成了一对儿,然后会结婚,组建家庭,李凯总说他喜欢班花,大概是同一种。可这都是男女之间,男男之间呢?
方其文觉得自己听过些方家村妇女的闲话,可那些妇女往往用词刁钻古怪,态度暧昧,她们彼此间能明白对方深意,方其文回忆起来却不能确定她们谈论的是否是自己此刻想的,她们的看法又是如何。不过他很快想起了时喻苏说过的,他的弟弟和他们的朋友,一个大学教授,男性,是恋人关系。
恋人关系。这仿佛是第二种“喜欢”的归宿。男人与男人之间也可以到达的归宿。
方其文并不确定男人与男人拥有这种关系是否合理,他只是盲目相信着,大学教授这么做了,它肯定没错。当然他以后会知道,这无需用合不合理或是对错来度量,这就是一件自然的轻飘飘的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没什么特别的。
在方其文孜孜不倦颅内探索“喜欢是什么”时,盛之梧也并不能睡着。之前在爱人闪烁的眼睛前潦草略去的问题此刻全部卷土重来,自己的变化,方其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自己对方其文的态度,爱的概念,爱的责任,家的概念……
有些盛之梧分析文献般地分析清了,有些他还想不透彻,尤其牵扯到“爱”与“家”的问题,他总想到他不愿称之为父母的父母。他知道自己不是盛峰,方其文的性格也完全不同于他的母亲,可爱呢?爱会有不同吗,还是终究会走向一样的结局?
晨光熹微时盛之梧终于睡去,正月初一在村里是享福的日子,所以也没人打扰他。他醒来时方其文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发呆,看着像坐在那儿很久了。他开口:
“这次房里没放火盆。”
方其文闻声回神,看到盛之梧侧身躺着,看着自己。他红了脸说:“快吃午饭了,我来叫你。”
盛之梧看眼手机,刚过十一点,离吃午饭还有一会儿,方其文的事儿应该不止叫自己起床。睡前想过的那些问题涨潮似的又扑过来,他想起推测出的“方其文也喜欢我”,心里好笑自己也是会这样自恋的,再往前些想起自己随着烟花的表白,对眼前这个人的喜爱再次占据所有情感的上风。
这样对自己不利的形势,盛之梧偏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有些过分地藏住一些倨傲一些焦灼,耐心地等方其文开口。
方其文确实还有事,他思考了一晚上“喜欢”,急于与向他抛出这两个字的人讨论。但他怯,组织了半天语言到嘴边还是散了,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昨天晚上说‘喜欢’……”
盛之梧笑:“是啊,我昨天晚上说喜欢你。”
这直白让方其文更怯了,他想逃:“你一直醉着……”
盛之梧不给他逃,逃了万一追不回来:“没醉就是认真说的,醉了就是酒后吐真言,你选哪个都行。”
方其文遗憾又松了口气,眼睛一闭,心一横:“是哪种喜欢?”
“你觉得呢?”
方其文腹诽盛之梧狡猾,又惶惶地忖度着该如何展现自己的探索结果。其实他心里大致清楚,谈话进行到这一步,答案该是自己向往的那个陌生可能性,但虚无感自始至终没消失过,他还是给两人留着后路:“阿爸阿妈对我的喜欢。”
盛之梧眯着眼断了后路:“不是。”
方其文不吭声了,盛之梧想自己是不是有点残忍,小朋友一看就不识七情六欲,自己赶着他面对。可小朋友不小了不是吗,他得面对。
可盛之梧到底心疼他,无赖般等了半天还是自己开了口:“你还记得你时叔叔说他弟……”
“我记得。”方其文出声打断了。
盛之梧吞了声,他不知道方其文打断是因为昨晚把这事想好多遍了。十拿九稳的那一不稳突然有些扎眼,他不太确定方其文是害羞还是不乐意,越想越觉得指不定是不乐意,毕竟方其文的道路从遇见自己前到遇见自己后都是要娶个好媳妇。
被窝有些凉,许是哪处漏了风,盛之梧努力权衡利弊时觉出很深很深的失落与难过,才进一步确定了自己大概是很喜欢这个小朋友的。这么一想利弊就变得不重要,他需要激烈地表达自己,哪怕而后重归无事发生过的平静。
“就是那种喜欢,互相尊重,互相宠爱。你有空看点爱情小说或电视剧就能明白个大概了,说不定方其武懂的都比你多……不过我刚想到,我比你大了十二岁,我现在快三十,等你三十的时候我都……”
“盛之梧,我喜欢你。”
盛之梧又一次吞了声,这次有点懵。
方其文说了什么?
盛之梧的身体被被子裹着,只露一张脸在外面,懵的样子有点天真,方其文看了就很心甘情愿地又说了一遍:“盛之梧,我喜欢你。”
还有些过于隐秘的小心思没表达:是“喜欢你”不是“也喜欢你”,多个“也”字仿佛是在你喜欢我的前提下我才喜欢你,但我是不需要那个前提的。
不过对于盛之梧而言,那四个字已经足够了。他同时拥有着意料之中的骄傲与劫后余生的庆幸,笑了开怀。然后他起身走到了方其文面前,拥抱他。
其实不算拥抱,因为方其文还坐着,身子僵硬,双手扒拉着板凳边沿,盛之梧把他的脑袋揽在自己怀里。盛之梧太开心了,要冲出胸膛的喜悦又驱使他蹲下,仰头在方其文的睫毛上献了一个吻。
盛之梧的嘴唇只轻轻碰了他的睫毛一下,轻得像不曾触碰,可方其文到吃饭时都还是迷迷糊糊的。他全身又酥又软,眼睛像被油纸覆住,看东西都朦胧,大脑要罢工似的,惫懒得无法运转,只有心脏逆反得很,猛烈地一直跳动着。
啊。这是喜欢还是被喜欢的感觉啊。
盛之梧笑着看方其文魂不守舍,心里想这恋爱接下去怎么谈,想了想觉得好像也不需要什么变化,两人多待在一处就很好了。
于是盛之梧住三天的计划变成了住到正月初六,然后带方其文回S市。那会儿方继庆祝铃秀要开工,方意如也要回广东,方其文回S市,方其武回技校住着,也是恰好的安排。
正月里大家都懒懒散散,方继庆去邻居家下象棋,祝铃秀到处串门,看别人打麻将。方其武有时赖在方意如房间看电视,有时去找杜大妈的侄子大城和他一起看电视,间或聊几句修车。方意如也见不着人影,好像总是在睡觉,有时也听见她笑语婉转地打电话。
方其文和盛之梧待在二楼的客房。盛之梧盘腿坐床头,想拉方其文也来坐着,方其文不肯,执意黏小板凳上,还是盛之梧作势要把他抱上床,才躲着坐到了床尾,和盛之梧面对面聊着天。
“是你姐又在打电话吗?我还以为这种房子隔音效果会很好……我看你姐用的手机还挺好的,怎么不让她每次回家时给两个弟弟带点新鲜东西?”
方其文听了会儿,觉得不是隔音效果不好,是方意如笑得太大声了。他低着头说:“我跟我姐一直不太亲,我弟和我姐还行。小时候她喜欢看电视,我喜欢看书,我们总没什么话说。后来她出去打工,每年回一次家,更没交流机会了,所以她想不到买东西也是很正常的。”
盛之梧笑:“你说是说不亲,话还是在维护她。”
方其文脸红着摸摸鼻子,也笑。盛之梧看他害羞情态,忍不住问:“你们村是不是有很多姑娘想嫁给你?呃,或者说是不是有很多和你妈妈一样年纪的妇女想把女儿嫁给你?”
方其文没懂盛之梧的深意,老老实实回忆起有没有这样的事。盛之梧看方其文竟然陷入了沉思,颇为无奈:“哎,你怎么还想起来了?”
方其文迷茫:“不是你问我的吗?”
盛之梧被逗笑:“那你想清了没?”没等方其文回答,又自行把谈话拐回正道上,“我那么问是,夸你长得好看。”
“啊。”方其文脸又红了。
“啊什么呀。你长得好看不是很多人公证过吗?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这小朋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真好看。”
方其文听这话怪怪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谢谢。”
“哎,和你开玩笑总能意外获得超出玩笑之外的效果。”盛之梧笑得不停,“一般不都会生气地反问‘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吗?”
方其文不生气,盛之梧笑他就开心,但他还是顺着盛之梧的意思波澜不惊地问了:“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啊?”
盛之梧的笑没止住,他向前探着身子去拉方其文。方其文怕他摔着,配合地被盛之梧拉着到了他面前,听到他说:“谁的都是,你的特别好看。”
啊。方其文又开始朦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