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斯堡的乌鸦-第1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应该辞职。”莱昂说,“学不会当政客。”
“没有人生来就会。”
普利斯科特是错的,莱昂阴郁地想,快步走过空荡荡的走廊。政客和间谍一样是天生的,你要不就内行,要不就是局外人,而他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经验丰富的局外人。
走廊尽头是一扇双开门,钢制,用一层带木纹的镶板来掩饰它的材质。两个警卫守在外面,一个检查了他的证件和公文包,另一个拿走了他的手机,替他打开门,“他们在等你了,克里斯滕先生。”
“谢谢。”
他在落座之前就明白这将是十分难熬的一次会议。长桌最左边坐着媒体联络处派来的年轻雇员,莱昂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所有人都叫他“报童”,一个恰如其分的绰号;“报童”只在有人搞砸了什么事的时候才会出现。坐在他旁边的是分管情报处的副局长马库斯·哈迪,正侧着身和特工主管玛格丽特·格拉斯顿谈话。长桌旁边的第四个人是俄罗斯及欧洲事务分析科的亨利·梅西耶,三十六岁,整整比莱昂小二十年,衬衫挺括,领带熨烫平整,典型的海报男孩。他的出现不是个好兆头,梅西耶觊觎莱昂的职位,这不是什么秘密,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一批“新鲜血液”是无人机和光缆信息拦截的坚定支持者,在他们眼里,要到达美丽的技术新世界,首先就要剔除像莱昂·克里斯滕这样的冷战化石。梅西耶冲他笑了笑,莱昂假装没看见,坐下来,把公文包放到脚边。
没有人说话,显然都在等他先开口,莱昂清了清喉咙,“我在昨天提交的简报里说明了召回‘海钓’项目全部雇员的理由,以及相应的后勤安排。”简报是在飞机上匆忙写的,但哈迪和格拉斯顿多半都没有认真看,“作为任务主管,我自然负有责任——”
“而我们支持你的判断。”副局长说,折磨着一支按压式圆珠笔,他最近在戒烟,看起来总是很焦躁,“我们只是留意到有一个特工仍然活跃。”
“莱恩·蔡斯探员。”莱昂回答,“他在跟进一个线索。”
“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提供的线索。”梅西耶插嘴。
“反恐情报共享。”莱昂看了他一眼,“梅西耶先生理应比我更了解这个政策。”
梅西耶想反驳,但格拉斯顿比他先开口,“如果我们需要你的意见,我们会问的,谢谢你,亨利。”她转向莱昂,“我的理解是,蔡斯探员在爆炸中受伤,而且被联邦安全局短暂拘留。”
“蔡斯探员仍然有能力执行任务。”而且我也不信任其他人,莱昂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特工主管挑起眉毛,“你确定吗?”
不太。“是的。”
“你的探员和你的‘线索’,”梅西耶再次插嘴,“他们现在在哪里,克里斯滕先生?”
“我有权不透露正在执行的任务的细节。”
“委员会有权知道任务的细节。”
“他们会在我的下一份简报里读到所有的细节,梅西耶先生。”
梅西耶看了格拉斯顿一眼,似乎在期待特工主管的支持,但后者并没有什么表示。哈迪放下圆珠笔,“你需要多少时间?”
“这取决于很多因素——”
哈迪打了个手势,像是要赶走一只飞虫,“告诉我你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月。”
“你有两个星期。”副局长告诉他,“找出是谁策划了这起爆炸,然后我们会再决定要怎样处理‘海钓’项目。”
没有上诉机会了,格拉斯顿和哈迪起身离开了会议室,亨利·梅西耶跟着跳起来,追在后面,急切地说着什么,门关上了,莱昂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他提起公文包,站起来,随即被报童叫住了,莱昂早就忘了这人的存在。
“如果我能占用你几分钟的话。”报童冲他微笑,辐射着一种公关人员特有的、信手掂来的殷勤和友善,即使他告诉你全面核战争已经开始,你也会高兴地接受的,“我们需要起草一份给媒体的简报,‘官方否认’之类,你明白的。事实上我已经写好了,只需要把你认为不妥当的地方划出来。”
莱昂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
在离农舍还有五公里的地方,蔡斯关掉了车头灯。
乡间小路一片漆黑,到最后根本没有路了,汽车在凹凸不平的荒地上颠簸了一会,驶上一段碎石路,停在石墙的阴影里。农舍没有明显的入口,需要穿过马厩进去,马厩已经废弃不用很久了,闻起来仍然有干草和木头发霉的气味。蔡斯按亮了笔形手电筒,寻找通往农舍的小门,晃动的光线在墙上投下巨大的、滑稽的影子。有什么东西贴着墙脚飞快地逃窜,老鼠。
他摸到了开关,打开了灯,粗暴地把阿德里安推进去。这栋低矮的木石结构建筑的窗户都被水泥封死了,地板上的尘像一层厚厚的灰色积雪,一根电线从木梁上悬垂下来,挂着一个孤零零的灯泡,照亮了几张椅子,其中一张翻倒在地上,缠着铁链。旁边是一辆不锈钢手推车,医院里用的那种,堆着些类似牙医器械的东西。
“屠宰场。”蔡斯说,声音在这个阴森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这是什么意思?”
蔡斯扶起翻倒的椅子,“意思是我们会把不合作的人带到这里,说服他们。巴黎站同意让我借用这个地方。”
阿德里安看了一眼椅子上的深色污渍,“你是说拷打。”
“‘深度审讯’。”蔡斯从推车上拿起一把生锈的止血钳,看了看,丢回原处,哐啷一响,“必要时会使用一些辅助手段。”
“恐吓我没什么用,”阿德里安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见识过你们的‘手段’。”
蔡斯坐了下来,指了指另一把木椅子,示意阿德里安做同样的事,后者假装没看见,“那是在你加入GCHQ之前还是之后,小松鼠?”
“我不叫小松鼠。”
他是对的,恐吓不会有什么效果,应该从一开始就把每句话都用糖衣裹起来。人们很容易对莱昂放下戒心,因为他看起来像个好脾气的图书馆员,而蔡斯——用莫娜的话来说——像一头暴躁的美洲野牛。这不能算是蔡斯的错,他十五岁之前的人生都花在打架和关禁闭上,在少管所和社工办公室进进出出。
“我道歉。”蔡斯举起手,做出安抚的姿态,“你为什么离开GCHQ,阿德里安?介意我叫你的名字吗?”
“我的合同到期了,就这么简单。”
“我听到的版本是,他们向你提供一个长期职位,你拒绝了,随即离开了伦敦。”蔡斯抛出这个地名,观察着阿德里安的反应,“简直像在躲瘟疫,不是吗?”
“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签了保密协议,‘如果阁下说了这个或那个,会被拖进但丁式的地狱里,被三个头的撒旦吃掉’。”
蔡斯摘下毛线帽,摸了摸脑后的绷带,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至少没有流血,绷带是干燥的。“你能想到有什么人想杀你吗?”
“我能想到两百个。”阿德里安看了一眼蔡斯的表情,“听着,我靠盗刷信用卡和买卖账户信息来赚一点钱,不是很光彩,但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小贼,不是你想找的什么跨国犯罪智囊。”
蔡斯点点头,再次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这次阿德里安坐了下来,手臂交抱在胸前。“你经常接这种生意吗?”蔡斯问,往前俯身,专心地看着他的目标,“帮别人盗取信息?”
“大多数人都只是想知道他们的男女朋友有没有出轨,你知道的,‘我的甜心是不是真的在格拉斯哥出差?还是在湖区和别人上床?’,花一两百欧元,我能给你查出来。”阿德里安咬了咬下唇,斟酌措辞,“偶尔会有一些‘大鱼’,你可以随便开价,他们马上用现金付全款,也许是政客,也许是记者,我从来不问,他们的要求差不多,监视某个议员的通讯记录,追查某个使馆参赞的行踪,偷某个公司的标书,诸如此类。”
“奥马尔医生的监视记录。”
阿德里安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有访问数据库的权限?”
“我的前同事,他从不改密码——是《北非谍影》的首映日期,顺带一提——而且他对止痛药上瘾,我碰巧认识几个不太规矩的医生。”阿德里安耸耸肩,“这就是我的行业秘密,中情局先生,我猜这也不意味着你会放我走,是吗?”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急着走,毕竟有身份不明的杀手想轰掉你的脑袋。”
“你也是这么威胁我的,我甚至不能确定你真的是中情局特工。”
“你还活着,这就是证明。”
阿德里安盯着他看了一会,摇摇头,似乎放松了一些,“那位奥哈拉医生出了什么事?”
“奥马尔,阿拉伯名字。他是中情局的一个关键证人,我们向他提供24小时的保护。从你手上买走了监视记录的人找到了他,把他炸成了碎片。他的女儿下个月就要过十岁生日了。”蔡斯摊开双手,“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出这个人是谁。”
“所以。”阿德里安指了指他缠着绷带的左手。
“我当时在场。”
年轻的黑客垂下视线,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将乱糟糟的金发弄得更乱,“我会试试。”他最终开口,“不保证能找到什么,中情局最好能给我酬劳,只要现金。”
“如果你愿意合作,我们不会公开你的罪证,这就是酬劳。”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谈判。”
“当然不是。”蔡斯握了握他的手,故意用上了力气,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阿德里安皱起眉,“我们会相处得来的,康韦尔先生。”
第5章
警察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来的,等他们从属于阿德里安·康韦尔的公寓里抬出一个担架的时候,街上已经聚集起了稀疏的一小群人,大部分是下班回家被警员挡在门外的住户,另外一些是被警笛声吸引过来的好事者,其中有一个戴着灰色渔夫帽的人,和其他好奇的围观者一样,伸长脖子看被抬上救护车的伤者,看清楚那个倒霉鬼的脸之后,他似乎失去了兴趣,离开人群,沿着空荡荡的公路走向普雷耶十字路站。
路灯还没亮起,烟草店和烤肉店的招牌仿佛火把,嵌在厚重的阴影里。风从地铁站口涌出来,带着机油和垃圾的气味,戴帽子的人慢吞吞地走过地下通道,一点也不赶时间。他在闸机旁边停下,摸索零钱,没有投进售票机,而是喂给公共电话投币口。他看了一眼手表,下午四点二十分,美东时间上午十点二十分。
电话在拨号音响过第二次之后就接通了,“告诉我你找到那个黑客了。”
戴帽子的人把听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又掏出一把零钱,一个一个地数起来,把一欧元硬币挑出来,“他失踪了。”
“失踪。”对方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你要对付的是个书呆子,不是反间专家。”
“有人在帮他,专业人士,‘蟋蟀’派去的‘技术人员’挨了一枪。邻居报警了,警察比我先到,把他带走了。”
短暂的沉默,有什么东西嘎吱作响,应该是地板,戴帽子的人想象着对方在狭小得像个壁橱的办公室里踱步。这些幸运的混蛋,他想,舒舒服服地躲在兰利,指使那些年薪比他们低三分之二的人东奔西跑。
“莱恩·蔡斯。”对方告诉他,“克里斯滕的人。”
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走向闸机,谈论着足球,并没有多看戴帽子的人一眼,后者盯着他们,直到这两个人走下楼梯才开口,“蔡斯今天向巴黎站申请使用其中一间安全屋,也许他把康韦尔带到那里去了。”他犹豫了一下,“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要对付自己人。”
“你应该自己动手的,如果你及时处理掉那个黑客,我们也不用走到这一步。”
“我是外交人员,不是猎狗。”
“你只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电话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提醒他继续付费,戴帽子的人再把两个硬币塞进投币口里,“我和你一样不想下半辈子烂在联邦监狱里。”
“这不是世界末日,托比。”对方欢快地说,就像提议下班之后去酒吧似的,“我会对付蔡斯和克里斯滕,只要‘海钓’项目彻底关闭,他们都不能再惹麻烦。外勤只是些木偶,只要我们在兰利收线,他们不能不回来。”
又有人走进地铁站,一个肥胖的老太太,层层叠叠的衣服像个帐篷,提着一个鼓胀的帆布购物袋。托比移开目光,揉了揉鼻子,“我们要怎么处置‘技术人员’?”
“让他消失。在圣但尼的警察局里,这是很容易做到的,我想。”
“只要你愿意付钱。”
“托比。”
“是的?”
“下次打电话来的时候,告诉我你已经处理掉我们的黑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