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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斯特拉斯堡的乌鸦-第11章

小说: 斯特拉斯堡的乌鸦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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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来热那亚?”
  “我不知道,我只想离开希腊,选了最早开出的一班船。”
  对方的脸色柔和下来,“她叫什么名字?”
  莱昂一把抓住跳进脑海的第一个名字,“安娜。”
  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关员摸了摸心口,表示同意。他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那不勒斯姑娘,愿意把心和眼睛一起挖出来送给她。当地会计师的小女儿,世界上最迷人的姑娘,非常虔诚,每年圣诞节在施粥棚做义工,唯一的问题是她和一个推销员结婚了。关员把木盒还给他,“你可以走了,霍普先生。”
  莱昂用上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没有撒腿狂奔。
  广场静默而空旷,喷泉排干了水,只剩一堆灰暗的花岗岩,池底堆着风干的泥和被风刮来的落叶。“麦卡伦先生以前来过热那亚吗?”他问过船长,那时候货船离港口只剩一天航程。
  “两三次。”
  “他提到过热那亚的朋友吗?”莱昂追问,跟着他走进引擎室。
  “麦卡伦不谈论自己。”船长潦草地在一本缺了封面的笔记上写着什么,当他不耐烦的时候,口音就特别模糊,“不过他每次都会去同一家酒吧,跟他去过一次,每个人都在打桌球,我不喜欢桌球。”
  “酒吧叫什么名字?”
  叫“船锚和猎狗”,关着门,挂在把手上的木牌宣布这家爱尔兰酒吧晚上十点才开始营业。莱昂坐在喷泉冰冷的石头基座上,抱紧了帆布袋。一群醉鬼拐过街角,脚步踉跄,声嘶力竭地唱着歌。
  他就是这个时候留意到另一个人的,在一家打烊的餐厅前面,几乎和门洞的阴影融在一起。莱昂一开始以为那是个孩子,当那人站起来的时候,这个错觉就消失了。他矮而消瘦,似乎营养不良,树枝般的四肢给人一种昆虫的印象。他攥着一顶绒线帽,察觉到莱昂的目光之后,陌生人把帽子套到头发稀疏的脑袋上,走开了,双手插在裤袋里。
  莱昂快步离开了广场——这地方忽然变成了一个危机四伏的狩猎场——钻进狭窄的小巷里,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人跟上来,他继续往前跑了一会才停下,靠在石墙上喘气。
  微弱的小提琴声,来自远处一扇打开的窗户。一只狗吠叫起来,两个人在悄声交谈,听不出来自什么地方,声音在石墙之间回荡,一个女人在笑,门砰然关上。脚步声,逐渐靠近。
  莱昂看着一个影子走到路灯下。
  他在贝尔格莱德见过这个人,同样的风衣,同样的黑色手套。莱昂下意识地转身逃跑,但那个戴着绒线帽的矮个子悄无声息地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非常难找,克里斯滕先生。”苏联人说,用的是一种棱角分明的英语,莱昂能看见他手里金属枪管的微弱反光,“我相信我们还没有互相介绍过,我叫索科洛夫。”
  发报员想起了武器,但索科洛夫比他快得多,枪柄重重地砸中了他的脑袋,莱昂在摔倒之前就已经昏过去了。
  ——
  天亮之后不久,一辆溅满泥点的黑色汽车在“船锚与猎狗”酒吧前停下。
  酒吧的主人,一位亚瑟·格里夫斯先生——五十二岁,整个脑袋只有耳朵旁边还有些稀疏的白发——在二楼窗户旁看着这辆汽车。司机没有走向大门,而是绕了路,按响了侧门的门铃。格里夫斯松手让窗帘落回原处,看着围在电话旁边的两个探员。
  “是海因斯。”
  “谁是海因斯?”年轻一些的那个问。
  “下去开门。”年长的那个简洁地说。
  他没有阐明谁该下去开门,年轻的探员和格里夫斯面面相觑了一会,后者先动身了。木楼梯在他的室内软拖鞋下嘎吱作响,厨房还残留着烤肉和发酵麦芽的气味,格里夫斯拨开两个插销,拉开了门。不速之客冲他露出笑容,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了。
  “早上好,亚瑟。”
  酒吧老板侧过身让他进来,重新锁上门,把插销推回原处。“并不是说我不乐意见到你,”他开口,“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鞭子’把你——”
  “是的。”海因斯脱掉外套,搭在手臂上,大步穿过厨房,“有人在楼上吗?”
  格里夫斯匆匆跟上,拖鞋在瓷砖上打滑,“两个从罗马来的蠢货,凌晨到的,普利斯科特的人,不是使馆的。”
  “我需要你帮忙,我在找一个男孩。”
  “他们也是。”
  “看在上帝份上。”
  “还有一个克格勃,我们在伊斯坦布尔的人把他跟丢了。”
  海因斯猛地停下脚步,木楼梯叽嘎一响,格里夫斯差点撞上他,“一个克格勃?”
  “差点把负责监视的特工打死,我听说,抢先一步到这里来了,只比楼上那两个早几个小时。那个男孩比他们都早,十三个小时前过了海关。普利斯科特在和意大利人跳探戈,一团糟,SID非常不高兴。而你,”格里夫斯喘了口气,“你是怎么回事?我听过三十个版本的流言,有人说你回来了,另外一些说你叛变了。”
  “我们以后再谈这个,亚瑟。”
  海因斯跨过最后几级楼梯,推开门,两个探员都站了起来,年长的那个抬起手又放下来,似乎想去摸枪,半途又改变了主意。“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海因斯开口。
  年轻的探员本能地对指令作出反应,“有些初步的线索指出克里斯滕可能在苏联人手里,波恩站截获了一些电报,还在破译,不过莫斯科——”
  “闭嘴。”他年长的同僚打断了他,年轻人瑟缩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这是我们的案子。我相信海因斯需要赶回伊斯坦布尔,做他的本职工作,而不是把手伸到别人的任务里。”
  “你连自己的手指在哪里都找不到,韦斯,更别提找一个人了。”海因斯转向格里夫斯,后者仍然站在门口,像只犹豫不决的土拔鼠,“‘教授’还活着吗?那个码头流浪汉?”
  “是的,上星期来这里讨要了一个鲣鱼三文治。”
  “去和他谈谈,多给他几个里拉,让他留意我们的男孩。至于你,”海因斯指了指年轻的探员,后者站直了些,“盯着飞机和火车,尤其是那些去法国和德国的,先往西再往东,索科洛夫的路线常常是这样。”
  韦斯抓住他的手肘,“你不能在这里发号施令。”
  “你可以打电话向普利斯科特抱怨,叫他多派几只小狗来把我赶走。”海因斯挣脱了他的手,“在此之前,这里我说了算。”
  

  ☆、Epi。15

  15。
  那是个很小的房间,滞闷,有一种潮湿的矿物气味。窗户用砖头封死了,又或者这是个地下室,本来就没有窗户,莱昂不知道哪个可能性更糟糕一些。他的手被铐在背后,疼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已经麻木了,头上被枪柄砸过的地方还是隐隐作痛。唯一的光源是一盏灯,正对着莱昂的脸。当审讯者说话的时候,那声音仿佛来自眩目的光线中央。
  “你希望我把手铐解开吗?”
  还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口音,仿佛每个辅音都用剃刀削尖了,问得很仔细,甚至有些担忧,莱昂几乎要相信他真的关心自己的意见。为了躲开刺眼的灯光,莱昂只能盯着地面。阴影移动起来,他与其说看到,不如说是感觉到索科洛夫绕到背后,打开了手铐。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灯光,但仍然什么也看不清,椅子嘎吱一响,审讯者坐下了。
  “在斯特拉斯堡领事馆工作多久了,克里斯滕先生?”
  莱昂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像砂纸。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反审讯训练,□□只给他提供了两个星期的语言浸入课程,有趣的措辞,“浸入”,像是给流水线上的半成品喷漆,再打包送走。“三年。”他小声回答,放下手,揉着手腕上的勒痕,灯光毫不退让地聚焦在他脸上,一只严厉的独眼。
  “不短的时间。”
  “我猜是的。”
  “你为中情局工作的时间也差不多吗?”
  莱昂抬起头,想看看审讯人的脸,但面前只有白光和黑暗,“我从来不是中情局雇员。”
  “克里斯滕先生,”索科洛夫的声音往下降了一个音阶,像是在责备一只屡教不改、坚持在地毯上撒尿的狗,“钥匙已经回到我们手上,你再没有什么任务需要顾虑了,不如为你和我都节约一点时间。”
  “我没法告诉你我不知道的东西。”
  “你在贝尔格莱德接应‘乌鸦’,然后带着钥匙到土耳其和已知的中情局特工接头,再逃到这里,现在你想说服我你只是一个发报员。普利斯科特的人通常不会把故事编得这么糟糕,普利斯科特是你的招募人,对吗?”
  “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只是,”他的喉咙像是被石子堵住了,莱昂咳嗽了一下,“我只是按领事的指令做。”
  “哪一个领事?”
  “斯特拉斯堡的领事。”
  “关于我们在西欧的情报网,中情局知道了多少?”
  “我发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发报员。”
  “我也只是个签证处助理,从档案上看的话。”停顿,火光一闪,莱昂闻到烟草的气味,“你抽烟吗,克里斯滕?”
  “不。”
  “聪明的决定。”
  中场休息,索科洛夫转而问起了康涅狄格,想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气候温和的好地方,然后又问他是否喜欢斯特拉斯堡,以及它的阴郁天气和木板筋房。莱昂尽可能简短地答话,越发不安,想不明白审讯的节奏。
  “为什么是热那亚,为什么不是其他地方?”他最后问道,更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讯问,“海因斯的决定,还是你的决定?”
  “他的。”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他的手开始发抖,莱昂把手交握在一起,试图制止这种颤抖。他的大脑费劲地运转着,给他展示一系列可怕的景象:海因斯的尸体,随后是他自己的尸体,倒在某栋旧房子的地下室里,额头有一个弹孔。“他死了,不是吗?你杀了他?”
  长久的沉默,莱昂盯着黑暗中那点火光,直到它落在地上,被鞋跟碾灭。“回答问题,克里斯滕先生,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借道法国,把钥匙送到军情六处的表兄弟手上,我想。别不作声,我没有兴趣把一条小鱼带回莫斯科,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把你放回水里,简单的交易。”
  “我不——”
  他挨了一拳,血腥味在嘴里炸开,震惊和疼痛一样尖锐;第二拳打在胃部,莱昂弯下腰,发不出声音。索科洛夫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几乎双脚离地。“你有一个小时可以考虑我的提议,克里斯滕先生,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准备好提供一些有用的答案了。”
  苏联人松了手,莱昂滑到地上,蜷缩起来。灯熄灭了,门打开又关上,把他留在凝滞的黑暗里。
  ——
  海因斯推开门。
  热那亚已经彻底醒来了,贩卖甜食的推车、卖唱者和乞丐占据了广场上惯常的位置。雾气散去了,如果角度合适,能从建筑物的缝隙里看见港口林立的桅杆和船帆。格里夫斯跟在后面出来了,提着野餐篮,软拖鞋换成了一双深棕色的麂皮鞋。
  如果有人恰好留意到他们,多半会认为这两位先生是去海钓的。这毕竟是个晴朗无云的日子,风浪有些,但并不足以构成问题。他们沿着坡度和缓的窄巷走向码头,一个有趣的组合,一个高而瘦削,看上去像只脾气不好的鱼鹰;另一个圆胖壮实,所剩不多的白发像棉絮一样装饰着耳朵。就海因斯记忆所及,这位偏爱彩色毛线背心的爱尔兰人一直都是意大利谍报网的一部分,六三年到六七年在罗马,六八年搬到这个西北港口城市,再没有离开。
  “要是手头没钱,‘教授’会待在码头上,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只要有点零钱,他会在‘三角帆’咖啡厅里躲着,‘避风’,他是这么说的,‘我的腿疼得厉害’,只要有人听,他会没完没了地——哦,好极了,看,他在码头上,这可怜人最近恐怕运气不好。”
  流浪汉看着他们靠近,假如他有什么表情的话,都藏在蓬乱纠结的胡子和头发下面了。格里夫斯在他旁边坐下,打开野餐篮,逐一取出威士忌、乳酪、苹果、面包卷和裹在锡纸里的火腿。“教授”大笑起来,听着像兴奋的狗吠,伸手拿起酒瓶,塞进鼓鼓囊囊的大衣里,对格里夫斯说了什么。
  “至少我们知道烈酒让他高兴。”海因斯说。
  “他问我们是不是又在找人。”
  “跟他说说我们的男孩。”
  流浪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飞快地说着话,伴着夸张的手势,格里夫斯时不时回答一句si,催促他说下去。海因斯倚在路灯灯柱上,等这场雪崩般的独白结束。
  “他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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