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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过云雨-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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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荣在场上边运球边想着,却不知道脑子里正念着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在篮球馆的后门口站着,并且目光定定地在望着他。
  周少川十点多就到学校了,为了和校领导们签署一份捐助新科技楼的项目协议,其时,领导们安排了有午餐,但被他婉拒了,一出行政楼,恰好看见李子超领着一群人往篮球馆方向走,他一眼就瞧见了他想要找的那个人,于是脚下不停,自然而然地就跟了过来。
  此时站在门口,他却并没想进去,因为自觉和里面的那些人并不熟,十多年前,他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才和他们整体有了一点交集,现在那个联络员已经淡出了他的生活,他依然觉得融不进去,只想专注地捕捉那一个人。
  那人的身型依然高挑颀长,任凭岁月悠悠,仿佛并不能改变他分毫。那天在摆渡车上骤然相见,周少川几度回想,依然庆幸是自己先看见了向荣,是以方能屏住呼吸,率先稳住心神,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场给出一个过激的反应。
  或许是因为长途飞行,当日向荣的脸上犹带了一点疲态,今天却已恢复了元气,跑动时依然迅捷矫健,起跳抢篮板时动作也舒展有力,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充满活力的大男孩。
  令他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大男孩。
  周少川阖上了双目,良久,又再睁开来,终于确认自己的一双眼睛,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这个人。
  一场球打完,向荣独得了30多分,却还是架不住老帮菜们太不给力,输得一塌糊涂,众人坐在观看席上消汗,歇了一会儿,便准备去参加聚餐。聚餐大多是按班级搞的,向荣跟李子超不同班,随即被室友党毅拉着,说开车带他一块过去。
  在小卖部买了瓶水,向荣一口气全喝光了,仍然觉得身上热气腾腾,他下意识把羽绒服的袖子往上撸了一下,旋即,发现一直带在左手腕上那串手链不见了。
  年头久了,皮质可能有点变形发软,早已系不牢了,应该好好加固一下的,他十分后悔地想,其实今天出门时,他曾犹豫了一刻,如果大概率会碰见周少川,那自己还要不要带着这串手链?后来再想,反正大冬天都穿长袖,只要他不撸胳膊挽袖子,对方也应该看不见。
  可能是因为老物件戴习惯了,他每天出门手腕上如果缺了它,那这一整天下来,好像都会觉得不大自在。
  向荣记得上场打球那阵儿,链子明明还在,所以多半掉在篮球馆了,他跟党毅说了声“你先走,我一会儿自己过去”,然后转头就往篮球馆方向跑。
  午饭时间,校队的人都走光了,篮球馆里空空荡荡,他扫一眼场地上,并没发现手链,只好从座位席开始,一排一排地找,已经是第二次弄丢那条手链了,他不禁又急又悔,打球前应该先摘下来的……如果真找不到,那他就真连这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弯着腰,开着手机上的电筒,他正找到第三排,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清洁阿姨么,他想,没准阿姨捡到了手链?
  向荣直起身子,向后看去,只在这凝眸的刹那间,却见周少川正站在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
  呼吸有一瞬的停滞,好像这见面的时机总在他意料之外,向荣棍子似的戳在那,须臾之间,脑海里一片空白,找不出一句能救场的词儿,他只好微微点头,权当是在跟对方打招呼。
  周少川显然比他放松多了,至少从身体语言上看是这样,他单手插兜,也以一记颔首作为回应,随后他开口问:“你在找东西?”
  一句极为普通的问话,可惜那答案却透着尴尬,向荣哪敢据实以答,做了个吞咽动作,才说:“是,刚才打球的时候落下了,你怎么……”
  “是这个么?”周少川没等他说完已再度发问,而随着话音落,向荣就见他伸出插在兜里的左手,那手上拿的,赫然便是那条手链。
  耳畔轰地一响,如果说之前的尴尬只是集中于一点,现在则丝丝缕缕的,从那一点上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向荣整个后背都是僵的,分手了,却还带着旧情人送的手链,带了多少年且不说,弄丢之后又恰巧被对方捡到……好像,除了能证明他精分,一面将人弃如敝履,一面又在心中暗自怀念以外,还能证明出因不妥善经管人家的心意,而彰显出来的那份混蛋属性!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上,向荣多年来修炼得云淡风轻神功已趋化境,此时稍稍调整两下呼吸,他迎着周少川往前走了几步。
  “幸好被你捡着,”他大言不惭地说道,感觉一滴汗正沿着脊梁骨在缓缓下落,“那麻烦给我吧,谢了。”
  周少川没说话,只把拿着链子的手往前伸了伸。
  向荣也伸出手,然而下一秒,周少川却突然一把将链子抓在了掌心,左臂回撤,停在了胸前。
  向荣一怔,跟着就听周少川用平静无波的口吻说:“这条手链是我做的,做来送给我喜欢,并且也同样喜欢着我的人。”
  微微顿了下,他再道:“你确定,它现在还应该属于你么?”


第60章 故地重游
  周少川问完了那句话,目光寸寸不移地盯着向荣看,等待答案的同时,心里翻江倒海地涌起了前尘往事,甜蜜满足,怨憎失望,轮番粉墨登场,直刺激得他全身的神经,都在发出一阵阵亢奋的颤栗。
  轻轻咬了下舌尖,他发觉自己的牙齿是软的,而舌尖却是苦的。
  向荣又何尝不是?
  周少川抛出来一个致命的问题,宛若一记生着荆棘、长满利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把他本来就已难以聚拢的三魂七魄,彻底抽了个支离破碎,连肉身亦是血肉模糊。
  脑子里好像又分裂出两个小人,左边那一个恶狠狠地在说“不属于,你根本就不配”!右边那个则抵死挣扎,哀软又无力地一遍遍在重复着“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从来没停止过”。
  可这仅仅也只是回答了半句而已,周少川的前半句可说得十分清楚,“做来送给我喜欢的人……”,向荣就算有泼天的胆子,此时也没有勇气去奢望这是个拥有当前时态的肯定句,更没胆量开口询问一句。
  八年的光阴,说起来不过弹指一挥间,向荣清楚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的,可再回首,他却发觉自己什么都没抓住,什么也都没留下,唯有当日坐在502沙发上苦苦思索,作出艰难决定的那一刻,仍然铭心刻骨,历历在目。
  那时节,他只有22岁,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令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也第一次品尝到除却“死别”以外,生活本身所带来的不可承受之重。他于是胆怯了,退缩了,因望而却步而想要逃避。
  彼时,所有的心力都集中在那一腔决绝上,他决定孤勇地面对从今往后生命里永远附带着的那份惘然,却没能及时退开一步,想清楚是否还有更佳的解决方案,是否,可以把对周少川的伤害做到至少减半。
  如今,他即将三十岁了,午夜梦回或是醒着发呆,已能顺顺当当地把过去的决策梳理一遍,是以,也就愈发明白自己当年的“狠”和“绝”都太过火了,倘若重新来过,他一定不会再那么做。
  可惜流水一去不回头,他也无法重新书写彼此的人生。循着从前至今,那一道道清晰的脉络,他感同身受,亦能完全理解周少川心底藏着的恨意,斯人外表凛若冰霜,内里则热情如火,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最后却只落得个人去屋空……至今,周少川能语气平静地站在他对面,只是发出一声诘问,想来那最强烈的情绪已经过去了,现在再看他这个人,就只剩下满心的鄙夷和厌恶。
  厌恶到原本那样慷慨大方的性子,送出去的东西按说绝无道理再收回,但此时此刻,却连一个老旧的手链都不愿意让他再保有。
  所以,那一句“我还喜欢你”,除了矫揉造作,目下已毫无意义,而但凡他还有一线良知,也绝无可能宣之于口,否则,就不光是恶心别人,更是在恶心他自己了。
  向荣嘴唇翕张了两下,良久,把视线从周少川攥紧的左手上移开,垂下了眼眸。
  “不应该了,”他先是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声,随即眼神飘向别处,艰难地提高了一点音量,清晰明白地回应,“我受之有愧。”
  说完了,他总算能呼出一口短促的气,微微颔首,和周少川擦肩而过,仓惶地离开了篮球馆。
  跟周少川之间最后那一缕牵绊已不复存在,自此后,往事如烟,昨日果得今日因,亲手酿下的这杯酒,只能由他自己去品咂个中滋味。
  周少川待人走远,兀自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他僵直的左臂方才无力地垂了下去,这并不是要他想要的结果,阖上双眼,他无奈又怅惘地想,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呢?
  他心爱的人,明明可以直面生活加诸在他身上的各种磨难;可以默不作声地为自己和妹妹撑出一片天;可以果决地放弃他们之间的感情,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却偏偏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心。
  可他不是很会缓和气氛么?不是非常擅长插科打诨么?哪怕只是含笑试探地问一声“那你还喜不喜欢这条手链的主人呢”?
  只要他问,周少川想,自己即刻就能忘却这八年以来,近三千个日日夜夜里所有的思念和苦涩,特别是开头那四百多天里所经历的辗转、跋涉、疯狂,以及绝望,虽然每每思及,他依然意难平,但却无损于心底的爱意。
  他总可以试着去原谅的……
  然而什么都没有,向荣只用“受之有愧”这四个字,就抵消了过往的一切,爱恨、伤感、离散,全都一笔勾销,尽数化为了乌有。
  周少川怅然地叹出了一口长气,睁开眼,也转身走出了篮球馆。
  向荣已在校门口站了有一段时间了,等不到一辆车,身上的热乎气早就散了,因为之前汗流浃背的囧态,搞得他现在被小北风一吹,分分钟就吹出了一个透心凉来。
  适才他游魂似的飘出了篮球馆,心神俱散,根本定不下来,也不晓得自己该往何处去,幸亏室友的追魂电话救了他一命,让他想起原来还有场同学聚会,那边人已到齐,就差他一个了。
  根据过往的经验,他知道就算现在躲回家去,也是一个人倒在床上死得透透的,与其对着一间空屋子感受寂寥悲伤,倒不如在阳光底下、人群之中做一具外表看不出腐烂变质的行尸走肉。
  十分钟后,他跳上了一辆网约车,赶往了聚会现场。
  向荣本打算在各色八卦和推杯换盏中,充分麻痹自己的神经,不想如意算盘没打响,就在他谈笑自若地和老同学吹牛拼酒的当口,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声“安静,安静,即将有重磅人士登场”,而后,就见门被推开,方才一鞭子抽掉了他半条命的周少川,迈步走了进来。
  向荣脸上的笑还未及收回,一下子就凝固在了嘴角,怎么连这茬儿都忘了呢?他想,周少川本来就是他的同班同学嘛……
  同班同学才从外头进来,身上犹带着一股逼人的凛意,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心里的怒火和煞气都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才一推门,他当先一眼就看见了向荣脸上的笑,大概因为眼里冒火,一时也未能察觉出那笑里的僵硬,只觉得甚是碍眼,极为刺目!
  所以,这究竟是个什么奇葩玩意呢?
  这些年别的长进没见有,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粉饰太平功夫,倒是精进的一日千里!不管发生多大事,该人总是能扭脸就和别人谈笑风生,任谁都看不出他心口被扎了碗大的一个窟窿,兀自豁着皮肉,血流如注。
  周少川直恨得牙根发痒,一颗心却又十分不争气地狠狠疼了一疼。
  向荣倒没他想象中那么强悍,反正自打周少川和他隔着一个党毅,坐在他隔壁的隔壁,他整个人的状态就没那么自如了,夹菜的手仿佛不太利落,倒酒的时候也险些把酒泼洒出来,至于耳朵呢,则一直竖着在听众人大夸特夸,席间唯一的资本家周少川。
  有人说在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上看见了他的访谈;也有人说即将搬进的新写字楼隶属于他旗下的公司;还有人说周总才是他们学建筑的翘楚,在座所有人,从理论上说,都是为他这类人物打工服务的……
  向荣只听得一头雾水,难道说周少川没回去继承家族事业?怎么又跑来国内开发起了房地产,而且听上去还是主攻的商业地产?
  话题围着周老板转了几转,终于在当事人越来越冷淡疏离的应答中,渐渐转移开了,其时,一桌子的男男女女,有一多半都已成了家,更有几个做了爸妈,孩子经一向是最让家长和准家长沉迷的话题,不多时,一群人便纷纷离席,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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