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逆流-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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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一乾:“忘你妈,她闺女大我五六岁。”
欧阳打开啤酒递给他一罐,奇道:“哦,合着你还真这么想过啊?”
邵一乾很坦白:“想过,我长这么大,就没尝过走后门是个什么滋味儿,这送到嘴边的福利,错过怪可惜的,她管着这个工厂的一半权利,我给她当姑爷,那叫黄袍加身,我脑子又没被驴踢,自然会想想。”
欧阳翘一个大拇指:“有种,能屈能伸,胖子甘拜下风。赶明儿送你一副耳塞,风言风语,哥哥给你堵了。”
邵一乾“呵呵”两声,诚意缺缺:“谢了兄弟,谁爱说说呗……我操,这不没答应么拒了拒了,你那口气,就跟我都答应了似的。”
欧阳:“算你还有点儿节操。”
邵一乾阴险地笑:“任何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生钱的东西,我都不认识,别跟我啰嗦。”
言炎真是长本事了,明明如坐针毡似的,吃的喝的都混不觉味,如同嚼蜡,偏偏脸上不显山不漏水,跟没事人儿似的,其实心里很着急,觉着这个叫欧阳的胖子有种恶意刷存在感的嫌疑。
时间不等人,他可以一点一点耐性十足地把他磨成一个弯的,但这半路杀出来的乌龙,几乎称得上虚惊一场,看着情况,那真是容不得他“徐徐图之”。
他故意磨蹭,东拉西扯地把时间拖到了十一点,结果那俩工作狂居然异口同声地说,厂子里这碗技术饭不好端,劳心劳神,现在得下楼回厂里加班。
等到了办公室,欧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胖手抹汗,被震得有些神经质:“老天爷,你小叔、你小叔这个情况……不、我不,哎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带把的?!”
邵一乾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比他都震惊:“我怎么知道?我原先只是有些怀疑,试他一试,没想到……”
没想到那小子听到他差一脚就跟一个虚构出来的女人凑成一搭子的时候,脸都白了,刹那的生无可恋的表情就很能够说明问题,那种情绪受波动的程度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叫他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邵一乾烦躁地拍拍自己脸,踹了欧阳一脚,指指自己:“我他妈看上去很缺男人吗?”
欧阳怔怔地摇摇头:“原因不在你吧,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毛病应该在你小叔身上。”
邵一乾掂起烟灰缸就砸,啐他一口:“你才有毛病,你全家都有毛病。”
他现在有点后悔,他刚才都干了什么?带着一个外人,去试探自己的血亲,是个长脑子的都干不出这等缺心眼儿的事,这跟带着不相干的人看自家人出丑有什么两样?
“这件事你别跟第二个人说听到没?”
他深夜反思,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毛病,干干净净的兄弟情,怎么就剑走偏锋了呢?
言炎跟陈萌不一样。
他当初斩钉截铁地断了陈萌的念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陈萌跟他一直清清白白,没什么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个老死不相往来,大家一拍两散。
而言炎跟了他将近四年,早就在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悄悄生出了某种扯不断也理不清的联系,他心里清楚,这种乌漆墨黑的联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如今这层联系里还搅和了一些不清不楚节外生枝的东西,要斩干净,除非掉层皮、少块肉,见点儿血,不然没可能。
好容易硬着头皮回了宿舍,连地上那盆特别无辜的洗脚水都怪模怪样,似乎从里面能蹦出一个老妖怪,一口獠牙能把他脚脖子咬断似的。
……邪门儿了!
跟此人待在一个屋子里突然都浑身别扭、不得劲。这他娘听说过有了血海深仇的两个人不共戴天的,还就没听过因为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而不能共处一室的!
见鬼了!
接下来,他还渐渐注意到了许多细节,比如言炎每次看他的时候,眼角和嘴角一定是弯着的,黑亮的瞳仁随时跟着他来回移动,恰到好处地叫人感觉到温暖,丝毫没有那股咄咄逼人。再比如他每次叫他的时候,从来不肯好好叫他的名字,要么就特别快地叫一声“哨子”,要么就略带玩笑意味的叫一声“大侄子”。
邵一乾尽量不去看他,想找出当初跟陈萌摊牌时的那股决断与冷血,可那股决断就是不肯露面,每次酝酿到一半,就自动涣散。
他心说眼不见心不烦,惹不起的还躲不起么,恰好接下来的一年里,厂子里订货量暴增,技术部门的老部长身体熬不住,于是厂里计划配一个副部长,说白了,就是下一任技术部的部长,他没事儿就躲在技术间琢磨如何下料,琢磨来琢磨去,渐渐就把那档子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人生路就是这样,起初走的时候,路仄而崎岖,迎着四面八方的罡风站稳的人,才会心无旁骛地往上走,等到再过些时候,一切的一切忽地都水到渠成,脚下的路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荡开来去,变得平而笔直。
也没有人闲得没事做,老来给别人使绊子,一个人之所以老在原地踏步,根本原因是源于自己的不思进取。
于是一直低头琢磨下料的邵一乾,在他过完十八岁生日的那个夏季,突然得到厂里一纸任命书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拉着欧阳出去大排档喝酒,头一遭喝得上头,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眼泪和鼻涕一块儿往下流,用卫生纸胡乱一抹,愣是把一张俊脸抹得精彩纷呈。
他抓着酒瓶子在路上撒酒疯,大着舌头,跟现场唯一的听众“诉苦”道:“胖子,你不知道,我觉得我吧,笨人,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上小学的时候,四则运算算得那叫一个狗屁,还特别嚣张,后来,我犯了坏事,被我奶奶撵了出来。我那会儿才八岁,就是一牙都没长全乎的屁孩儿,我能干什么呀?捡垃圾呗,我骑着辆破三轮,在三环内走街串巷收垃圾,后来,我们村儿被一群强盗拆成了一片垃圾场,我们家就散了,我奶死了,我妹丢了,我爸我妈好悬没撕了户口本……再大一点儿,我给别人送快递,市场一膨胀,我就被开了,再后来,我就继续跟废品打交道呗……然后、然后我就到了志合……”
“我发过传单,贴过小广告,可是,邵一乾到现在还活蹦乱跳没病没灾,没什么说的,我谢谢兄弟!谢谢刘季文,谢谢胖子你!”
心里苦的人,得借着酒壮一壮胆子,才敢稍微碰一碰曾经的伤疤,每说一个“谢”字,几乎都像是从心脏里硬生生拽出来的一样,鲜血淋漓,挖心掏肺得诚挚。
他提着一口气,走过千难万险,所幸尚未浑身被血,便以得见命运曙光。
他很知足。
欧阳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情场失意,事业得意的可怜人儿啊。”
邵一乾费尽全力,借着路边的一棵树站直了,拍拍自己的胸脯,醉眼朦胧地说:“胖子,我、我现在是不是高大发了?”
欧阳点点头:“酒缸里泡了一宿。”
邵一乾傻不拉几地“嘿嘿”笑,掏出自己手机递过来说:“把那王八蛋给我叫过来……我把他当宝贝,我就希望他好好的,平时不愿意甩他脸子,那瘪犊子在我这里蹬鼻子上脸玩混账,居然敢说喜欢我没我不行,看我今天不打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顶多再两章,中卷就完了,后期还有两次大反转,是这个情况~
第59章 一醉解千愁
言炎正处在高考完,闲的没事等成绩填志愿的悠哉日子里,其实说是悠哉,半点儿也不悠哉,压力并不是来自志愿方面的,而使来自邵一乾的反应。
世上的巧合少得可怜,他从来没妄想过他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他,可是他想跟他在一起,也早潜意识里把他编进了自己的未来。
于是他率先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但他一直没有做好失败的准备。他一直走得很顺利,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他从头到尾都一帆风顺,所以他并不是一个悲观的积极主义者,任何事在他的眼里,都手到擒来。
他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但他注定得在一个叫邵一乾的人的身上吃一个亏。
欧阳背着烂醉的邵一乾,把他丢在宿舍里,掩上门,只对匆忙赶来的言炎说了一句话:“那什么……有什么事一定记得大声喊,我就在门外。”
邵一乾醉狠了,手里抓着拖鞋抱在胸前当暖宝。
言炎一看他那副晕得云里雾里的样子,脸颊上晕着两坨高原红,忽然多了一种大难临头的错觉。他看了欧阳一眼,试图从那张尽显青春的脸上捕捉些许端倪,但欧阳胖子一直十分谦虚地低头敛眉,用“三下巴”的巨额代价,把脸埋得几乎要低到地平线下去。
转身的刹那,蓦地心底一片冰凉——
他遗留在这里的所有小东西、被他一直当做借口三番两次往这里跑的物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被人收拾到了一起,整整齐齐地码在脚地上的纸箱里。
“把门后的扫帚给我拿过来。”
邵一乾扶着额头坐起身,口齿不清地含糊道。
“睡醒的狮子。”
这是言炎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感觉。
可以趁一个狮子睡着了打盹儿的时候,欺身上前去剪它的脚趾甲、去拔它的胡子,要是胆子稍微再大些,甚至可以搂着它脖子,和森林之王去合个影。
当它们睡醒的时候呢?有几个人敢冒着身家性命,对一百兽之王这样说:“狮子啊狮子,我可喜欢你了,你能对我笑笑吗?”
言炎觉得自己似乎触了一头怒狮的逆鳞。
邵一乾猛地拔高嗓门,怒火冲天地喊了第二遍:“我说把扫帚棍子给我拿过来!”
欧阳在门外听动静,这一嗓子穿透玻璃,迎风就糊在他脸上,他想也没想急忙冲进去,邵大醉鬼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地抄着扫帚招呼上了,不过他看东西都重影,第一下连对象的毛都没沾上,倒把言炎落在这里的一个玻璃奖杯打翻在地。
言炎已经整个儿不会动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立在原地。
欧阳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邵一乾连着扫帚一伙儿箍住,头使劲儿往门口摆,特别妈妈桑地嚷嚷:“哎哟我的傻孩子,快跑啊!老黄历上说了,你侄今儿惹不起,三十六走为上啊我的爷!”
他一会儿一声“孩儿”,一会儿又一声“爷”,用这种稀里糊涂的辈分把现场搅合得也叫一个乌烟瘴气。
邵一乾这档儿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连着欧阳一起揍,嘴里不清不楚地胡言乱语:“胖子!边儿去!别给我添乱……滚!”
言炎是个缺心眼儿的,他帮着邵一乾撕开胖子,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要打就给我个理由,能叫我心服口服。”
和事佬胖子夹在两人中间,不停地念咒语:“冷静冷静……”
邵一乾弯弯扭扭地站直了,跟个早年死了丈夫晚年又痛失独子的老寡妇似的,一手托着自己后腰,一手将扫帚端得笔直,正对着他的鼻尖:“理由?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喜欢一个大老……”
欧阳猛地大声喊了一句:“哨子!”
他用手指了指窗外,压低声音说:“吵吵什么?给孩子留点儿面子成不成啊你个混账东西?”
言炎眼眶都红了,强壮镇定:“我没错。我喜欢一个男人,这不是你打我的理由。”
邵一乾“哈哈”了两声,喊累了似的,脚步虚浮地凑到他跟前,一手抓着他肩膀,一手指着自己鼻尖:“哦,合着这是我的错?”
他说着说着,鼻尖发酸,喉头哽咽,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往下出溜,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膝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说:“你给萌子打个电话,你就问问他,我当初是怎么跟他说的……我说萌子啊,你们这一个个的,在我心里那都是有床铺的,遵守管理规定,你就踏踏实实地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妄想揭竿起义的,我这心里也装不下你们这杆子人马,趁早卷着铺盖卷给我滚蛋!”
酒品差得简直不忍地球人直视。
他跟个东北老太婆似的盘腿坐在地板上,两手捂着自己脸,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疯疯癫癫的,也不知是被那迟来多年的任命状刺激得喜悦过了头,还是被言炎那天那句喜欢刺激得惊吓过了头。
他觉得他这一身的七情六欲都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脚不沾地地漂浮在半空中,幻化成一副仪态端庄的仙人,冷眼旁观地看着他蹲在地上洋相百出、歇斯底里,就是不肯出手相救。
他控制不住地想嘶声呐喊,仿佛整个人都被挖空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欧阳胖子吓得脸都白了,极致的喜怒哀乐比任何的天灾人祸都要来得凶猛,天灾人祸摧残的是人的身体,可七情六欲摧毁得是人的精神,精神的长城一倒,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就都闻风而动要来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