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青楼乐师的那些年-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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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几乎是我一个人在吃,他连嘴都没再张开一下。走出门时我很想问他一句不吃饿不饿,但一想到他不喜欢我以往总在他耳边问些废话,便不敢问了。
直到路过一处门扉老旧的偏房,我驻足凝望时,他问我,“怎么了?”
怎么了?我不知道。
许是那深闭古门的景象,与我回忆中某段故事相合。
那扇老旧的门,一个三顾不入的人,还有无数次的转身。院前梨树飘落一地粉白,风也在为她挽留。
“陆大哥,你倒是进去呀?敏敏姐姐病了好久了,等着你去看呢。”
第36章 答案
我站在梨花树下,拉住酸秀才的衣角,不要他走。
酸秀才的衣角被我捏皱,侧缝处的针头封它不住,生生被拽开,露出春衣里薄薄的灰色棉花。我以为酸秀才的衣服会比我的更紧实一些,没想到也同我的一样不经事。
赔不起便只有略感抱歉地将他望着,“我、我给你缝一缝罢……”虽然我不会女红,但好歹聪明地晓得针线该怎么手起刀落地用。
酸秀才始终皱着的眉没有舒展,轻轻对我摇了摇头。却望着那梨树后深闭的门。我知道,他应当不是不想进去。
可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哄他进门。这几日接连暴雨,门前的梨花盛开过后就要凋零了。
“敏敏姐姐!陆大哥来啦!专程来看你啦!”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小春燕,猛地拽住酸秀才,朝门内大吼大叫,转头又对面露窘迫的酸秀才道,“陆大哥快进去罢,别让敏敏姐姐以为我骗她呢!”
他可真是个人才。聪明极了。我仰望着小春燕,对他的行为予以肯定。
酸秀才的脸上红白一阵,瞧着小春燕的眼神颇为怨怼,“你……”
我在一旁认认真真地劝道,“陆大哥,敏敏姐姐都病了一个月了,每天都要问我你怎么没去看她。她很挂念你的。挂念着要送你鸡蛋。”
酸秀才冷不防被我逗笑,脸上窘迫之色少了些许,进而敛起笑意,沉吟许久,“可是我……什么都没带,就这么空手……”
小春燕打断他,催促道,“哎呀陆大哥你什么都不用带,多和敏敏姐姐说几句话,兴许明天病就好了。”
是这么个理。就好比我每次饿的时候多想一想景弦,饿都不饿了。好罢,我开玩笑的,饿还是会,不过都能忍受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敏敏姐姐的娘亲仍坐在床边絮絮地与她说道金岭那户人家多么多么好。
她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帐顶,目光呆滞,静静地听着,不反驳也不回应。面色苍白,灵魂也像渐次苍白。
挂在墙上的画像被风吹起一角,惹我去看,看那墨色的敏敏也渐次苍白,不再鲜妍。
那时候我会分不清,敏敏姐姐等着酸秀才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执念。后来我分清的时候,也已离开景弦许多年。是因为爱。
敏敏姐姐的娘很讨厌酸秀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穷酸。其实我觉得酸秀才比起我来过得还算可以,但她娘亲好似没有太讨厌我。
只是看到我和小春燕的时候会磕碜两句,“咱们家改去开善堂罢了。”
还好,令我心里平衡的是,她看到酸秀才的时候话都不愿意多说两句,鼻孔朝天,翻了个白眼后又推了他一把,险些要将他踹出去。
敏敏姐姐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拦截她娘亲行动的。
我赶忙跑过去要扶起敏敏姐姐,小春燕拽了我一把。唉,我就差那么一步,总之没能扶住她。我很遗憾。
眼睁睁瞧着她跌在酸秀才身旁。酸秀才将她接住了,她就半坐在他脚边,浑身的力量都承于他那一双手。
她咬紧干裂的唇,拉紧他衣角的手愈渐颤抖。从前敏敏姐姐教我背“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我总爱背成“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欲语泪先流。”
她欲语泪先流之后,说了这三天来的第一句话。她哽咽着,咬牙切齿:“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声音像炸得焦糊的饼子,嗞嗞咧咧地。不再像婉转的黄莺,是只飞不动的乌鸦。
许是看不惯敏敏姐姐这般气若游丝的模样,酸秀才眼角也变得猩红。大概这样大家都哭一哭的话,敏敏姐姐这个哭得最惨的心里就会平衡许多。
“你好好喝药,好好养病……”酸秀才的声音连飞不动的乌鸦都不如,“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他这算什么探病,说的又是些什么劳什子。
我就快要听不下去,小春燕却说,当一个人太想说,想说的太多,又怕太多想说的会错,便不知从何说起了。只好胡言乱语。
我似懂非懂,不敢轻易去打扰,但我害怕酸秀才这么荒废时间下去能将吃饭睡觉打豆豆数个齐全。好好这样,好好那样,什么时候才会停?
“敏敏,你该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好好地过日子。”他说停了。我瞧见他喉结滑动,像是在咽一颗难吞难吐的煤球。
敏敏姐姐浑身发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就像是吸了一口煤球,那口气提不上来。我很讨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煤球,让人难受。
她的脸没有血色,一丝都没有。脆弱地随意使点力就能被摧折。我看着很心疼。我明白,那是因为一腔热血都倒回了心里,供养着那颗勃勃跳动的心。
其实还好。你看,她还好。她抚摸着酸秀才的鬓角,又去抚摸他的衣角,温柔地说,“你的衣裳破了,我给你补补吧……补一补就好。”
饶是我在心里替我陆大哥答应了千百遍,也抵不过他自己一句不用。他皱起眉,轻轻摇头,无声说,“不用。敏敏,不用,不值得,不应当的。”
他执拗地一连用了四个不。不晓得是不是像一把把刀子在敏敏姐姐的心上豁拉出血口。否则敏敏为什么捂住心口话都说不出来。
受他不住,敏敏狠狠剜了他一眼,张口咬在他的手背上。我瞧那一咬极狠,酸秀才痛得拧起眉头。敏敏仿佛用尽所有力气,牙齿都在打颤。口水和着泪水,在他的掌心开花。
我想这么多年了,陆大哥终究拗不过敏敏姐姐,姐姐对付陆大哥向来很有办法。唯摸不到让他娶她的办法,只这一点遗憾,便是这辈子都遗憾。
最终陆大哥还是乖顺地坐在床边,让敏敏姐姐缝补那破口子。敏敏姐姐的手法很娴熟,上回给我缝补丁只用了小半刻就好了。不知为什么今日给陆大哥缝了小半个时辰,我的腿站得有些发麻,她却还一针、一线、一针、一线……
周遭安静得好似能看得见针孔。
难怪酸秀才不要我给他缝,我那般手起刀落地缝,根本不似敏敏姐姐温柔。她温柔地就快要陷入这昏黄的油灯里。一辈子禁锢其中,哀婉叹息,挣扎不出也不愿意挣扎出来。
彼时我希望她能在油灯里漂泊,让枯萎的心多徜徉一会儿。哪怕孤独,也不要被封存于囹圄园囿。
悄无声息地,小春燕拉着我一起走出去。就在台阶上,与风雨对坐,消磨忧愁等黄昏。
小春燕难得与我同时安静下来,想来我俩向来是要么他闹、要么我闹,今日都撑着下巴不说话,凹着一副思考哲学的神情。我凹是因为他凹,他凹我却不知是在想什么。
后来黄昏时他告诉我说,他在想,倘若我有一日也落得个敏敏姐姐一般的下场,该如何是好。
“不怕你耗尽一腔孤勇祭出所有的欢喜,就怕你一腔孤勇耗尽之后还是爱他。来来去去,反反复复。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听不懂。我情愿他不要说这样悲伤的话,祈愿他说一些充满希望的话。譬如酸秀才和敏敏姐一年抱俩,再譬如我就不同些,我和景弦一年抱仨之类的。
他斜睨着我笑,笑我傻子。我愿意当个傻子,让身边所有的人都笑起来。
“吱嘎”声惊醒了沉迷于黄昏的我们。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小春燕他在一瞬间敛起了笑,站起身拉住想要借过的酸秀才。
“方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以为我和敏敏姐最终会一样惨这件事也要说给陆大哥听一听吗?我竖起耳朵,仔细听。
小春燕轻声道,“陆大哥,你娶了敏敏姐姐罢,我给你找好活儿干。保你们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谁都没有再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到敏敏姐姐在门内吹灭烛火的声音。是的,天黑了,该回家。
小春燕带着我走在黑漆漆的烂泥巴路上,始终跟在酸秀才身后。我问小春燕这是在干什么,他说是在要一个答案。
可惜酸秀才只是去快要收摊的小贩那里买了三个茶叶蛋,转头给了我们两个,劝我们快些回花神庙。小春燕接过茶叶蛋,让我捧在手里焐手,别的什么都没说。
依旧紧跟着他,料想是要与他死磕到底。
我以为酸秀才会回天桥睡觉,毕竟外面很冷,这个时候睡觉应当会安稳且舒服。可没有。他拐过桥下垂柳,缓缓往小巷子去。
深烙在我记忆中的那条巷子遍地花伞,未见伞开,先闻铃动。阵阵风铃声敲打着春夜冷雨,一声一撞,一撞一声,雨声被撞得残破不整,细密而悲伤。我猜很痛。被撞的雨很痛,不然以为我还能在说什么。
他穿进巷间,弯下腰,一把一把捡起被吹落的花伞。花伞挂在敏敏姐姐的店门前,倒开着正在旋转。酸秀才将捡好的伞全都放在墙角,轻轻拍了拍。
低声道,“明日我再来看你。”那声音和着檐角的风铃,我不知我是不是听错了。
转过身时,他递了一把给我们,我赶忙接住,小春燕却猛地夺下扔在地上,“不要。”
我以为他们在说花伞。后来与容先生学了断桥残雪才反应过来确实是在说伞。我太傻了,那时什么都不懂。几乎除了傻和傻得开心之外一无是处。
酸秀才无奈地捡起来,硬塞到小春燕手中,用力握住,哑声道,“答案已经给你。如果你明白,就不要再跟了。”
他们的神仙对话让我这个小蠢蛋费解了许久,不知道为什么小春燕就牵着我走了。后来他告诉我,“酸秀才真的不喜欢敏敏。”我至今深信不疑。
耳畔铃动。
“走罢。”恍恍惚惚,我已分不清这句话是小春燕牵我离开小巷子时说的,还是如今景弦在对我说。
待我回过神时,已走到紧掩的古门面前,抚摸门上岁月的凹痕。门前种着一树梨花,花瓣飞起来,跟着风转。我的视线不自觉随着粉白飘荡。
“叮铃——”
我微睁大双眼。耳畔铃随风动。我的眼前,花伞遍地,烂漫迷离。
第37章 面前的人是谁啊
“景弦……景弦你快看,看那边,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听见自己急急呼唤景弦的声音。倘若景弦也在,便不应当是迷离空梦。
我的手被紧紧握住,暖意包裹,他大概不知道我为何慌张,“我在。我看到了,不是你眼花。那边有很多伞。还有风铃。”
他平静地对我说出这个事实。我心神俱荡,生怕稍纵即逝,匆忙朝那片花伞奔走。
老门上觑,檐角有朵朵花伞倒挂,伞柄垂缀着简单的风铃。风雪渐盛,它们疯狂旋转,漾起翩翩雪绒,铃声渐远。被风刮乱的花伞从远处朝我奔走,滚至脚边,簇拥着我。我站在浪浪伞海中,顿觉如梦似幻。
那伞浪后好似有一个人影,佝偻身躯,埋着头慌张地捡地上那些被吹散的伞。他的青丝随着系带翻飞在空中,像是寒风泣泪时落下的痕迹。
是陈府废弃的账房先生。他那身翻出棉花的衣裳与我和小春燕当年穿的有得一拼,我不会认错。他穿梭风雪的背影我也不会认错。因为那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
看到他我总是想起桥洞下那些被酸秀才称为“甘于平庸”的人。那是酸秀才最瞧不起又最同情的人,也是他最不想成为的人。
我低头帮账房先生捡起脚边的伞,伞面开出叠叠的石榴花来,如同揉皱的红巾。我翻手时无意觑到上面题的字。
“——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我心惶惶戚戚又惶惶,不禁念念有声。
字迹清瘦,像站立不稳容色憔悴的老人。不似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令我印象深刻的字迹。
“这位先生,”我急迫地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伞递过去,指着伞面上的字脱口,“请问……”
他伸出干枯的手要接我手中的伞,听到我的声音后缓缓抬起头来,错愕且震惊地望着我。面色霎时惨白。
我听见自己喉头一哽,如同吞下一颗刚从火堆里取出的煤球。蓦然窒息。冰刀蹚那火海,再戳进心口,霎时间痛得冒血泡。
景弦及时扶住了我,我才没有径直跌坐进雪地里。想来我如今的身子已受不得这浸骨裂心的寒。
瘦骨嶙峋,苟延残喘。面前的人是谁啊。
我目眦欲裂的模样想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