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搭长棚-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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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多久没见,她憔悴的路都走不稳,朝纪优走过来的时候脚底轻飘飘的,眼神空洞,纪优想她一定没抹腮红,脸色几乎比他这个病人还差。
肯定是之前吓到她了。
纪优轻叹:“都是我不好,下次身体再有状况一定事先告诉你,好不好?”
陆小拂胆肥了,置若罔闻地径直走过来。
纪优又说:“好了,别气了。”
话音刚落,陆小拂反而颤抖着嘴唇,流下两行泪来,这时她走到身边了,纪优清楚的看到她两眼熬得通红,肿了一圈。
“小拂?”纪优觉得有些不对,但说不上来,他试探着,又喊了她一句。
陆小拂在病床边跪了下来,把脸埋到洁白的床单里,起先还在微微啜泣,如缕不绝的低泣听的纪优难受不已,随后像打开了个匣门,开始嚎啕大哭,要多凄苦有多凄苦。
她的声音像只卡碟的机器,又像只漏风的破麻袋,好几次哭的险些背过气去,纪优看的担心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
却看到自己的手,穿过了陆小拂的身体。
纪优一僵。
缓缓地把手原路撤回来,果不其然,他的手直直穿过陆小拂的身体,一路畅通无阻,陆小拂脑袋上连跟头发都没动,染成栗色的发丝静静伏着。
“小拂。。。。。。?”纪优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想去扳她的肩膀叫她抬头,两手却无数次穿过她的身体虚空中碰撞在一起。
“怎么回事。。。。”纪优突然被一个恐怖、不可思议的想法攫夺了神志,他使劲想站起来,却在顷刻间就到了半空中。
他低下头,陆小拂还趴在“他”身边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纪优垂下眼。
他落到陆小拂身边,因为有前车之鉴,不再直直去摸她的脑袋,而是把手放在她头顶,仿佛还有生前温暖的触感。
陆小拂耸动着肩膀大哭,眼泪流不尽似的。
纪优僵硬的把目光放到躺在床上的自己,盖着一层青色的布。
他缓缓伸手,想掀开布再看一眼自己,手却重蹈覆辙地,穿过了自己的尸体。
纪优猛地一颤,后知后觉的收回手。
原来这就是死亡。
连看自己最后一面都做不到,反而作为一个旁观者,亲眼目睹重要的人痛苦万分。
重要。。。。。。的人。纪优想。
文雪,你会难过吗?
纪优觉得自己似乎笑了一下,得到了答案。
文雪不会难过,因为他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蒙在文如意给他创造的锦绣温柔乡中。
虽然曾经的同□□人已经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但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今生不爱我的人,子子孙孙都会流传着他与隐秘的我相爱的传闻。
纪优作恶般的想。
但万一,万一。。。。。。他有那么一点还爱我呢。
纪优难过的想。万一他还有一点点爱我,兔死尚且狐悲,他没理由完全不在意的吧?
如果文雪会有一点伤心,他就会有二十倍的伤心。
这五年来像场独角戏,文雪抽身走了,不妨碍他入戏更深。
怔怔地放下手,到底在亲人面前作壁上观太过残忍,纪优犹豫了很久,走出这医院。
医院,毕竟是生他葬他的地方,比他那间出租房还来的有归属感。
就是这家太破了。
纪优看着医院被时间洗涤的模糊的招牌,唏嘘的想。
生前有个人说要给我荣华富贵,好长一段时间快把我捧到天上,在一起的时候动辄赌天咒地,发誓要对我好。
真是好笑,到头来我反倒独自死在一家破医院里。
纪优唏嘘不已,不知道是在埋怨文雪还是成心让自己难受一下。
他摸上心口,什么也没摸着。
那个位置已经没有跳动的鲜活心脏了,但想起他还是会痛。
“造孽哦。”
纪优离开医院,在车水马龙生生不息的大道上,逆着人流朝后走。
身体从无数个人的身躯中穿过去,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其实是有一个地方的。
纪优越提醒自己别想起,越是记得清楚。
“回到他身边”这样一个念头在心底潜滋暗长,纪优吓到了,自己都骂自己贱。
五年前跪在文如意面前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回到文雪身边。
可是我已经死了啊。
纪优惶惶地迈动步子,小声念文雪的名字,终于没有任何负担,不用担惊受怕会遭到报应的,念他名字。
这反倒是分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跟文雪重新靠近。文雪,文雪,你说要经历多少无望,才会觉得生死才是最近的距离?
怕他过得好,怕他过不好;怕他还记得自己,怕他不记得自己。
种种种种。
可能还是比不上见他一面。
纪优自虐成性,突然铁了心执意去找他。
哪怕看一眼就走。
纪优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机场了。
他自嘲的想,这比做人的时候脚程不知道快了多少。
纪优没做过飞机,好奇的在机场打转,终于给他撞上一辆正要起飞的,去哈尔滨的航班。
纪优颠颠儿的飘过去,听见乘务员说:“本列航班236人。”
“236人,加一只鬼。”纪优补充说,可惜活人听不见。
走进客机纪优大剌剌的穿过数个座位,流离失所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客机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一个少年,脸庞的弧度非常明朗,眼瞳漆黑,过深的眼线有“生来戾”的味道。松松垮垮套着一件夹克,长而直的腿上套着改版的时尚军靴。
光是坐在那里,就叫几个正放行李的女孩看呆了眼。
纪优也看的呆住了,不是因为他有多俊,而是那个少年,太像以前的文雪了。
纪优屏住呼吸看了很久,才慢慢过去。
“文雪——?”他难以自抑的问。
当然没有回答,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不是闹着玩的。
纪优难过的闭上嘴,站在那个陌生的少年人旁边。
真的文雪可能会让我失望,跟冒牌的呆一会儿,也算一种慰藉。
纪优抱着这样一个傻傻的想法,站在他手边。
这时乘务员再次在广播提示,飞机将要起飞。
纪优有点紧张,也有种不好的预感。轮子在跑道上逐渐滚动,飞机庞大的机身在做起飞前的准备。
而在飞机滑动起来的时候,纪优眼前的人和景瞬间倒退,他慌乱地转了一圈,那个少年,和周围的旁人与座位正飞速离他而去。
“刷——”缭乱倒退的世界潮水般褪去的时候,纪优终于看清楚事实。
客机面无表情的穿过他的身体,载着满座乘客驶向高空。
而他只是存在于一个平行空间里,世上没有一种交通工具,能够载走一个亡灵。
第3章 (三)
(三)
客机消失在跑道尽头之际,纪优恍然顿悟,他追着飞机所在方向而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以什么存在,亡灵?意识?他终于得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能力,却圈地自赏,无论身处多繁华的地带,永远如同处在另一个时空,冷眼旁观世上种种。
到了哈尔滨以后,他又该去哪里找文雪呢,只知道文雪去哈工大深造,倒不知道他毕业以后又会去哪里。
纪优茫茫然地移动,汉朝有人曾留下一句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他好像一个具有意识的幽灵,追随客机飞落至哈尔滨,随着拎着行李的大批人流走出机场,他这次没有这么好运气,撞不上一列正要去哈工大的车。
纪优在机场兜转,机场果然是人种齐聚的地方。
有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路的漂亮女人,也有拖儿带女的普通妇人,更多的,是拎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男人,他们眼眶熬的凹陷,眼底一片青黑。
许多相像的人擦肩而过,彼此却都没有留意。
纪优漫无目的的游荡时,突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音线。
“是,我同客户bongding。。。。。。”
后面说了什么,纪优已经听不清了。
这道声线他再熟悉不过,是他爱人所爱的人,文雪的母亲,文如意。
像世间千万母亲一样,她对自己儿子和纪优的纠缠深恶痛绝,只是她做法更极端一些。
同纪优对坐好好的谈过,也在纪优家门口痛苦的啜泣,差点把心脏挖出来给他,就为了买他一个滚。
可以说文如意这么精悍强干的一个女人,她身为母亲脆弱柔软的一面却给纪优看了个遍。
好在她最后神思大开,明白要从自家儿子那下手,文雪抽身一走,纪优半句怨言也无。
也终于客死他乡,文家现在是落了个清静。
不过文如意还不知道这件事,陆小拂再神通广大也找不到文家,更别提给他报仇什么的。
纪优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他亦步亦趋的跟住了文如意。
他猜,跟着文如意,就能见到文雪。
只见文如意出机场招了辆计程车,上车去报了个地点。作为年过四旬的女人,她保养的确实好了一点,计程车的司机不住的从后视镜里看她,有礼貌地喊她小姐。
文如意坐下后,没多久又拿出手机,无视了屏幕上争相弹出的工作对话窗口,径直打了通电话。
纪优眼尖的看到:文雪。
“文雪,我刚从上海开会回来,你在家里吗?我现在过去,我们吃餐饭。”
文如意跟儿子说话都是用不容置喙的口吻,纪优只在文如意说到“在家里吗”的时候听见电话里有一个简短的,“在”。
随后文如意就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包里,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纪优瞪着她的手机不说话。
怎么不多说两句呢。
纪优人一死,脸也不要了,本来他生前最爱的人就是文雪,死了还不让人留个念想?五年没联系听听他声音怎么了?
纪优在文雪面前不住地打转,气得直想跺脚。
可惜他再气也没有用。
冷静下来纪优不再打转了,他小心翼翼地回忆文雪电话里的那个“在”。
在。。。。。。在。
好像个孩子把玩好不容易得到的糖果,一定要先捏着糖纸把露出来的部分舔一舔,再放进嘴里含着,过了会儿,要照镜子看它变成什么色了,最后才心酸不已的吞下去。
“文雪。。。”
纪优开口,声音低低的回荡在不知名的空间里,没有人听得见,想让他听见的不能被听见,不想让他听见的,照样听不见。
与此同时,纪优租来的小家正被翻了个底朝天。
被单一半在地上,一半垂死挣扎在床上,很多笔记本、实体书散落一地,从卧室蜿蜒到客厅。
“呜呜呜。。。。。。纪优你这个挨千刀的。”陆小拂坐在纪优的电脑前,眼泪还在垂,但没了先前嚎啕大哭的架势,只是干净、机械的流泪。
陆小拂点开纪优的每个文件,纪优没有U盘,所有的东西都在电脑里。
看到一个文件夹,名为“千里搭长棚”,加了书名号,点进去,果然是数不清的很多word文档。
看来这就是纪优说的,最近在写的文章了。
陆小拂点开了标注着chapter 1的文档,暂时收敛了泪水,抹了把泪,因为凝住眼睛才能看清屏幕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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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七夕节,打算讲一个闻着伤心听者流泪的故事——开玩笑的,是段喜闻乐见且立意奇低的低俗爱情。
我名叫纪优,优秀的优,优异的优,呃,女。优的优。
我是个非常糟糕的人,从小就是,并非仲永那样少怀大志,长而无闻,终乃与草木同朽的天才,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除了挑对象眼光很好,其余都差的一塌糊涂。
说起我和我爱人,那就是一段比较长的故事了,贯穿了我整个人生,虽然我不确定我的人生还剩下多少,但我确定我的人生已经悉数奉献给这个人。
他叫文雪。
我从小对雪有一股执念,我生在南方,极少见到雪,偶尔上天垂怜,会往南方也落下一场雪,叫我吃尽苦头。
我曾半路玩雪导致上学迟到两个小时,也曾抱着雪不撒手,从而获得了二级冻伤终身奖。
但我就是喜欢雪,虽然南方的雪没有北方声势浩大,更不如诗里写得那样银装素裹。
它反而是一星半点的落,下场更是惨,要么落在草丛间跟蜘蛛网混杂在一块,要么挂在檐角碰也碰不到,好容易在地上铺满了白纱似的一层,又被你来我往的脚步跺的稀碎,每个脚步坑里都是黑黄的泥土。
连带着,我也很喜欢名字里有雪的人。
当然,不是每个都喜欢,像什么“翠雪”啦,“雪慧”啦,都是一等一的俗气。
高中的时候,我爸花了大价钱把我塞进一个颇有盛名的高中里。
开学没两个月,就有人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