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漕事-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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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随张氏柳丝丝归去了,此刻已是三月,石榴掀帘子进来奉茶,青棠握着一本不知甚么书在看,半晌也不见翻动一页纸。石榴道:“大姑娘,这是厨房新煮的莲子羹,您吃一碗。”
青棠搁下书,“好些日子不见二舅舅,他哪里去了?”
石榴回,“二少爷和老爷在书房呢,京城来了信,说三少爷过了会试,正要准备殿试,这头跟老爷商量圣上的忌讳喜好呢。”
青棠抬头,“哎呀,看我,我都忘了圣上登基,今年开恩科,三舅舅考得如何,我去书房问外祖父。”
青棠一阵风往外头书房去了,石榴替她收拾杂物,拿起刚刚那本书,才发现那是韩愈的《祭十二郎文》。石榴本是不识字的,被乌衣和璎珞强迫了几个月,她略有长进,多的不认识,十二郎三个字她是认识的,再有一个“祭”字,她再不知事,也知道这是死了人才用得上的。
外头乌衣问她:“大姑娘吩咐你写的字可都写完了?”
石榴抿着嘴又捏着书本,“我不想写了,我又不考秀才做文章,认识这么多字做甚么。”
乌衣掀了帘子进来,“这又发甚么脾气,谁得罪你了?”
石榴将书丢过去,“你看大姑娘读甚么书,祭文,这谁死了,她为何读这样的书!”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乌衣低头,“许是璎珞姐姐出嫁,大姑娘舍不得,你莫要多想,大姑娘读甚么书,自有侍郎大人操心,你急什么。”
石榴那一刻就似通了灵,她抓乌衣手臂,“不对,璎珞姐姐出嫁是好事,可我瞧大姑娘的神色,像是丧事。不,不对,大姑娘有事瞒着我们,她有事瞒着我们。。。。。。”
外头上了灯笼,霍青棠一站在书房外头的时候,里头门就开了,史家二少爷笑嘻嘻的,“哟,咱们棠丫头来了?”
史秀也在里头,青棠一一请安,“外祖父好,二舅舅好,史管家好。”
有小厮来奉茶,青棠接过,也不说话,安静在一旁坐下了,史东星逗她,“怎么,咱们家大姑娘转性子了,今日怎么话这么少?”
那头史侍郎同史秀道:“太子爷登基,他的性格不同先帝,听说这回圣上将季冷召回京了?”
史秀点头,“是的,圣上换了旧年的主考官,特意将季大人从南京城召回京,这回殿试听说也是要季学士亲自主持的。”
青棠垂着眼眸,还没细细嚼过劲儿来,就听她二舅舅道:“季冷,是不是就是他闺女去给孟微冬做妾的那个,当年季冷快被他闺女气死了,割袍断义,多少年没与孟家往来。这回好了,圣上启用他,我看孟家闺女的好日子要来了。”
话说三分饱,史侍郎瞧了长子一眼,“你晓得的倒是多。”
史东星笑,“这有甚么,季冷自国子监退下来之后,一直不得大用,先帝爷不喜欢他古板保守的那一套,留他在国子监,也是耽误其他学子。这下可好,新帝喜欢他,那孟微冬最会嗅气味,这下子季家的闺女也不必委屈做妾了,东风起兮,东风起兮呀。。。。。。”
青棠想起孟宅里头的那个季夫人,那女子漂亮,善解人意,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十分有教养。她的父亲起复了,确实如二舅舅所说,她的好日子要来了。
史侍郎道:“东贞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学业上我不操心,他身体如何,可有人照料?”
史秀回:“太太在家里,一切都好,三公子饮食太太管着,大人宽心。”
史侍郎点头,“辛苦太太了。”
太太即是史侍郎的结发妻子,也是霍青棠的外祖母,不管是霍青棠原身还是如今换了里子的青棠都没见过她,史东星凑过来,“棠丫头,二舅舅带你回京玩几天吧,带你去见见你三舅舅,还有你外祖母,自你出生以来,他们可都还没见过你呢。”
青棠捧着茶杯没有说话,史秀关门退出去了,史东星问她,“你不想回去看看他们?”
青棠勾着头,史东星还要再说,那头史侍郎道:“青棠学业忙,等你弟弟殿试完,他与太太一道过来苏州府看青棠也是使得的。”
绕过这个话题,史侍郎道:“闵家公子或有调动,听南京吏部的消息,闵公子入京也未可知。”
青棠这才抬起头,“闵家哥哥要入京了?”
史侍郎点头,“去处还未定,要照闵尚书的意思最好调他回青州做知府,闵家地方大族,在自家地头,容易出政绩,也方便照应。不过闵家那位自己不愿意,具体的官职还没定,总之这苏州府同知是到头了。”
青棠点头,史东星敲外甥女脑袋,“你这么关心闵家那小子作甚,你瞧上他了?”
青棠本来无甚反应,倒是史侍郎又看了霍青棠一眼,有意无意说一句:“闵家是不错,一方望族,京城好几户人家都盯着闵家。”
史东星笑,“父亲,我记得陈家几个庶出的小姐都没定亲呢,听说闵尚书瞧不上陈瑄家的庶女,说是嫡出的还差不多。当时可把陈瑄气了个半死,陈家的那位如夫人还说要去告御状。。。。。。”
史侍郎顿一顿,“陈家本来有个嫡出的姑娘,但是早夭了,如今一门庶女,的确不好安排。”
史东星同青棠道:“听见没,这是给你铺路呢,闵家高门大户,他们家可不是这么好进的,陈瑄如今做了三品大员,闵家都不要他家的丫头。你呀,近水楼台先得月,趁着闵梦余本尊在此处,多多惜福吧。”
陈瑄家的丫头?老八,老九,还是老六?
史侍郎道:“此事不急,一来,闵梦余前程究竟如何,如今来说还为时尚早,后事仍未可知。再者,闵家虽好,也不至于万人哄抢,一切都还是照青棠自己的意思。婚嫁是一辈子的大事,尤其是对于女子来说,不可草率。”
青棠一声不吭,她抬起头来,史东星看她,“你呀,擦亮眼睛,看男人要看里子,可莫如你母亲一般,被一副皮囊给骗了,舅舅告诉你,那些都是红尘枯骨,当不得真的。。。。。。”
☆、春生
自璎珞嫁人后; 石榴便顶替了璎珞的位置; 管着史家大姑娘的小院子,外头的婆子小厮瞧见她都要恭恭敬敬唤她一声:“石榴姑娘。”这日外头一个扫地的丫头来报:“石榴姑娘; 外头有个小孩子寻大姑娘,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石榴如今也换了衣裳,过去浅紫的布衣也换成了浅粉色的春衫; 看仔细了; 袖口和鞋面都还是缎面的,那丫头说:“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看着像是个。。。。。。”
“是甚么?”
那丫头顿一顿; “像是个、像是个乞丐。”
石榴转过身子,高声呵斥一句:“一个小乞丐来寻大姑娘你也来报,你是疯了不成?”
乌衣在里间做帐,听见石榴拔高的声音; 朝外头看了一眼,青棠道:“外头在吵甚么。”
乌衣能放下扫帚拿起算盘很大程度上是托了石榴的福,若是没有石榴; 乌衣也许一样会出人头地,但不会如今日这般简单顺畅。石榴开始飘飘然; 乌衣心里清楚得很,但她不会同霍青棠说; 在她心里,自己与石榴是一伙儿的,而霍青棠是外人。
外头争了几句; 声音渐渐消了,青棠起身,自己拿了屏风上的披风,石榴掀帘子进来,“姑娘,你要出去啊,今日书院又不开课,你要去哪里?”
石榴早已忘了做丫头的本分,她如今识字,还会打算盘,她自觉比起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们也差不到哪里去,她觉得她如今的气派都是她该得的。
青棠不说话,侧目看了石榴和乌衣一眼,乌衣始终微垂着眼,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石榴,嘴巴抖了一下就闭上了。
外头的孩子是忘言,春天来了,地上薄薄的水花,在外头站久一点,也是衣衫微湿,沾一身露珠子。青棠站出来,过了个年,忘言又长高不少,他手里杵着的那根棍子,也不如过去拿着那么滑稽了。青棠道:“怎么了,有事找我?”
忘言几大步跨向前,“青棠姐姐,云娘姐姐她不好了,她。。。。。。”
“她病了?”
忘言点头,“病了,病了有些日子,早先的时候她就发热下不来床,后头范姑娘出门子的那头,她又去码头吹了一天风,回来就大病了。”
忘言拉青棠的衣摆,“青棠姐姐,你就跟我去看看吧,云娘姐姐说她得罪了你,你不愿再见她了。。。。。。但她这回病得厉害,你去看她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珍珠巷还是那个珍珠巷,里头有很多孩子,有青棠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瞧见那几个小脑袋,忘言握着他的竹竿子,“哎,大宝小宝走了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青棠笑,“你想念他们?”
忘言低头叹气,“嗯,我怕他们遇见坏人,小宝又不会说话,我怕他饿着了。”
豆腐脑出摊了,今日换了个男人,想必是那大婶的丈夫,青棠从荷包里拿出个小元宝来,“我请你还有你们这儿的所有孩子吃豆腐脑,甜的咸的随你们。”
忘言抬头,“我们所有人?”
青棠笑,“你们所有。喏,去吧。”
云娘家就在珍珠巷巷子口,门是掩着的,青棠推开门就见一个妇人勾着头在洗衣裳,“云娘?”
那妇人抬起头,青棠瞧见她,“大娘?”
洗衣裳的就是卖豆腐脑的大娘,那妇人先是瞧了青棠一眼,随后笑道:“姑娘来了?”妇人起身,沾了皂角的手在旁边一盆清水里洗了洗,在自己衣摆处擦了擦,又招呼青棠坐,“姑娘来看云娘来了?”
青棠点头,“她人呢?”
那妇人叹气,“他爹这几日咳血,云娘这孩子孝顺,这听说寒山寺来了个神医,一大清早就自己拖着板车带着她爹往寒山寺去了。。。。。。”那妇人道:“我也是看他们父女可怜,本来说想让我家男人拖她爹去的,结果云娘这孩子倔强,今天天不亮,她就一个人静悄悄去了。这头我过来,想帮点甚么,结果一看也没啥能帮上忙的,这不,就把他们的被子枕头给拆了洗洗,这太阳好,睡干净的对病人也好。”
妇人叨叨的,青棠点头,“多谢大娘。”
等那妇人烧一杯茶过来,才发现那姑娘已经走了,桌上留了一锭银子。
青棠离开了珍珠巷就往巡抚衙门里头去,大宝下了大狱,小宝还在里头住着,也不知这孩子病治得怎么样了。青棠才一脚踏进后堂,就见一个青衣公子在里头站着,青棠喉间一动,已经有个孩子扑了过来,那孩子声气讷讷的,“姐。。。。。。姐姐。”
小宝肉乎乎的,一下扑在青棠腿上,往她身上爬,那青袍的男人转过身来,青棠盯着那人的脸,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南京城归来的闵梦余。
闵梦余见了霍青棠,笑一笑,“怎么,霍姑娘见到是在下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青棠低头笑,她将腿边的小宝抱起来,“哎呀,最近吃了多少好东西,怎么又胖啦?”
小宝吱吱笑,“不。。。。。。不胖。”
孩子已经会说话,但言语不连贯,零零碎碎的,比之过去已经大有长进。
青棠抱了片刻,她手酸得很,又不好意思叫小宝下来,小宝正趴在她肩头上揪她头发玩。一双长臂伸过来,青棠手中一空,闵梦余一手托着孩子,“你抱不动他,他就是懒,喜欢别人抱,不要惯他。”
男人青衣乌发,一手又托着一个孩子,青棠瞧他身影,“闵家哥哥,你要去哪里?”
闵梦余转身,“你希望我在哪里?”
时间都静止了,小宝也不动了,男人望着身旁的女子,她柳眼梅腮,只觉春心动。“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往事迢迢徒入梦,酒意诗情与谁共。青棠,你要不要与我回青州,那处美景繁花,我们冬日去孤山看梅,夏日去蜀中看水,等到孩子大了,我们领他去钱塘观潮,潮起潮落,水击三千里,岂不快哉?”
这是如诗般的美梦,那一时那一刻,闵梦余的眼珠子里有光,青棠抿着嘴,手指都绞在一起,男人浅笑,“青棠,你。。。。。。”
两只手还未握在一起,小宝就动了,孩子哇哇哭了起来,声音洪亮,“哥。。。。。。哥哥。。。。。。”
霍青棠似从梦境中醒来,她站起身,“大宝怎么样了?”
闵梦余将孩子放到地上,说:“那孩子吓怕了,关了三日,就嚷着要出来,我让范大人又多扣了他三日,差不多七日不到,那孩子就乖顺了,如今问他甚么,他都不带转弯的。”
小宝胖胖的腿脚跑远了,闵梦余叹口气,“大宝说他爹在做一项大事业,这头本身是他乳母带着他们兄弟出来找人接头的,具体是甚么事情,她的乳母知道。但他们兄弟在苏州府码头与他那个乳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