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谋(出书版)-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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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舍里的心在此时彻底沉了下去,就像跌入黑漆漆的洞穴里,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虽然万分悲愤,但是她还是让自己保持风度,万分优雅地跪安:“臣妾领旨。”
承乾宫中,东珠躺在床上,任由云姑和如霞等人为她擦洗,她的神情懒懒的,仿佛是被刚刚的变故吓呆了,整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傻傻地瞪着房顶。
“娘娘,把头发梳一梳吧,髻都散了。”启秀帮东珠拆下已经散乱的旗髻,梳通之后只松松地挽了一个堆云髻。
“娘娘,换衣裳吧。”如霞拿来一身冷蓝掐牙滚边的银白色素缎衣裙预备给她换上做晚间常服,却见东珠没有半分反应,只好求助地看着云姑。
云姑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一起帮东珠脱下那件已经残破的旗袍。
“娘娘的手臂!”如霞突然惊呼道,“刚才只见脸上有擦伤,娘娘一直说无碍,这才擦了点雪肌玉容膏,没想到手臂上还烧坏了这么一大块。”
“这得赶紧宣太医。”云姑姑也愣住了,“娘娘怎么也不吭一声?这上面红肿的地方还好说,可你看这小臂都焦黑了!这得多疼啊!”
启秀不等吩咐,已然向外跑了出去,自然是去请太医。
刚出了贞顺明德殿大门,还未到院里就在廊下与皇上撞了满怀。
“奴婢该死。”启秀跪下连连使劲磕头。
“这么急匆匆的,可是她有什么不好?”皇上眉头紧锁,语调儿也变了。
“是。”启秀带着哭腔,“娘娘从火场回来,脸上也有伤,身上也有伤,可是人却呆呆傻傻的,不说也不哼,都不知道喊疼,奴婢是急着要去请太医,这才冲撞了皇上。”
“朕已经命人去宣太医了,应当马上就过来,你先起来吧。”皇上撂下这句话,人已然急匆匆往里面去了。
一面走,一面觉得脚上像灌了铅,头也乱哄哄的,像是要炸了起来。好多的事情都涌在一处,火为什么会突然烧起来,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东珠一去咸安宫就烧起来了?再加上以前东珠出宫遇险的事情,皇上突然十分自责,他怪自己为什么不早早追究,万一东珠真的有事,自己可怎么办?
突然,他被脑子里想过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乌云珠,你要朕拿你怎么办?我真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了!”这声音像是响彻长空的冬雷一样让人震撼。
当年,也是在这承乾宫中,皇贵妃乌云珠死在皇阿玛的怀里。所有人都跪在床前,眼睁睁地看着皇阿玛旁若无人地抱着她哀号。
皇阿玛悲痛欲绝地哭道:“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虽然当时自己年纪还小,但是也能体会到皇阿玛那种深切的悲痛与无可奈何。那让人心碎的一幕与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思交织在一起,让他惶恐极了。
于是,皇上呆呆地站在东珠的寝殿外面,万分震惊地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五十七章 胭脂泪帝王愁
皇上终于鼓足勇气一步步走到东珠的面前,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木讷的神情,他觉得心里异常难受,胸口憋着一口气,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压抑得快要疯掉。
当宫女们向他请安的时候,他连忙制止,他生怕这些声音与动作惊扰到她。
正不知如何开口,恰在此时太医院的一帮老大人来了。
皇上依旧是抢在前头摆了摆手:“且不必行礼,快给昭妃诊治。”
这些长期浸淫在宫中的太医们见皇上如此紧张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可是他们刚刚走到床前,东珠便把身子往被子里一缩,拒绝让他们看诊。
“主子,好主子,快别闹脾气了,先让太医们看看你手上的伤。”如霞从旁劝道。
而启秀一直用手轻轻推着云姑,示意她上前采取行动。云姑有些为难,她最是了解东珠的,东珠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今夜她和春茵与吕嬷嬷将杨氏扶来承乾宫的时候,那种狼狈是前所未有的,虽然她始终没有对咸安宫发生的事情说一字半句,可是从春茵那里云姑明白了大概。所以,云姑猜想东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内心十分焦虑矛盾,才会有这样反常的行为。
此时她只得走上前去,轻轻拉开被子一角:“主子,是不是担心春茵?她没事,杨格格也没事,就是吕嬷嬷受了些轻伤,刚才奴婢已经让那木都和来娣帮着她料理了。如今,您手上的伤最是要紧,还是先让太医们看看吧。”
东珠纹丝未动,皇上却急了。他一个大步跨到床前腾地一下掀开锦被,撩开东珠的衣袖,东珠刚待挣扎,已被皇上死死按住。
皇上坐在床边,一手强揽着东珠,一手紧紧握着她受伤的手臂,眉头紧紧皱起,回头怒道:“你们这些跟在身边的人,平日里这好那好,可见都是假的,你们都是死人吗?主子伤成这样,为什么不来回话?为什么不宣太医?”
连带云姑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如霞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皇上有所不知,主子伤得这么重却一声未哼,奴婢们也是刚刚帮主子更衣时才发现的。”
“糊涂东西,那样的大火,她这是死里逃生,自然是吓坏了,她不说你们也该精心些。”皇上还待再骂,东珠在他怀里已经挣扎开来。
“你且先老实些吧。是不知道疼吗?”皇上显然气极了,对着东珠口气也十分恶劣。
“我疼我的,不关皇上的事。”这是东珠沉默半晌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所有人都吓呆了,云姑悄悄抬头去看皇上的神色,发现皇上的脸都气得变了形,但是即便如此,皇上还是忍了下来,只把怒气一股脑儿撒到太医的身上:“还不快过来给娘娘诊治?”
“是!”
太医们立时围了上来,此时也顾不得避讳,由左院判孙景亲自为昭妃诊脉。
皇上按着东珠的手,东珠有些无可奈何,任由老太医们看了又看。
“如何?”皇上见他们各自对视之后也不说话,便逼问道。
众太医不敢妄言,都把目光聚向左院判孙景,孙景只得说道:“回皇上的话,昭妃娘娘手上的伤十分严重。”
所有人大气儿也不敢喘。
“这还用你说,谁都能看出来!”皇上果然不满。
“娘娘的伤动了筋骨,如今先要由正骨科的太医为娘娘正骨,然后才能想法子治这烧伤。”孙景再三斟酌措辞。
“那还等什么?赶紧治啊!”皇上一怔,随即仿佛明白过来,“去,快去把正骨科的人全都给朕宣到承乾宫来。还有,把针炙科、大方脉、小方脉,以及所有今晚当值的人都叫过来。”
“是!”一直悄悄躲在人后的顾问行应了一声,立即下去安排。
左院判孙景伸手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示意右院判以及另两位医正与他一道悄悄退了下去。
皇上紧紧揽着东珠,心中又恨又气,眼见她额上也有汗水浸出,又实在有些不忍:“你是怎么回事?底下跟着的奴才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你自己却伤得这么重?这断了骨,你都不哼一声,谁让你在这儿硬充巴图鲁呢?”
东珠也不应他,只是把脸偏向床榻里侧。
大殿内突然悄悄响起细小的抽泣声,云姑过去一看,正是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的春茵,不由低声说道:“皇上在这儿呢,要伤心到外面哭去,千万别惊了驾。”
“云姑姑,都是春茵不好,春茵只顾扶着杨格格往外走,没承想一块烧化的木头就砸了下来,当时春茵想这次肯定是活不成了,是娘娘赶过来用手臂帮我们挡了一下……”春茵呜呜地哭了起来。
东珠在里面隐隐地听到,她挣扎着想要起来,自然被皇上按得死死的。
“进来。”皇上的声音闷闷的。
“小心回话。”云姑来不及细细叮嘱只得小声说了这样一句。
春茵诧异,跟着云姑来到寝宫床前。
皇上仔仔细细地看了春茵一眼,目光十分冷淡。“你这个奴婢不知是笨是精,跟在你主子身边每次都是主子伤痕累累,偏你反倒全身而退,真不知你主子拼死护你做什么?”
春茵听皇上如此说,立即吓得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不关她的事,每次都是我连累她。”东珠说道。
“娘娘,若是这次您的手好不了,奴婢就砍了自己的手来赔您。”春茵双眼红肿,满面泪痕。
“胡说。”皇上恼了,“怎么就好不了?你少在这里咒她。”
春茵吓呆了,她呢喃着:“奴婢在外面听到两位院判大人和医正们在说话,说的什么奴婢也不太懂,反正就是说好不了了。”
所有人,包括云姑、如霞和启秀,都大感意外。
“孙景,孙景。”皇上大喊。
左院判孙景等人又急匆匆入内,这一次是刚一进门全都立即跪伏在了地上。
“刚刚你们在外面说的什么,一个字也不许少,马上说给朕听。”皇上十分愤怒。
“皇上,微臣等人刚刚在外面讨论如何治愈娘娘手臂上的烧伤。”孙景答道,“只是意见不太统一。”
“说。”
孙景说道:“这传统之法比较温和,如南齐《鬼遗方》里有云‘火烧人肉坏死,宜用麻子膏外敷’,这法子比较中正,娘娘的伤实在太重,若想恢复原状,靠此法怕是不行。”
皇上的脸色已然大变,再低头看怀中的东珠,此时面色也不似刚刚那样惨白,反而蜡黄如枯,人也仿佛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如今靠在他的怀里也不再挣扎,却像纸一般轻盈,仿佛随时都可以被一阵风吹走。
右院判接过话来说道:“昭妃娘娘这手上的伤本来就重,可是似乎又沾到了冷水。”
“是。”一直跪在地上的春茵搭了言,“娘娘将我们救出以后,还同咸安宫的人一道提了水去救火,当时情形太乱,是有些水弄湿在身上。”
右院判点了点头:“这就是了,《备急千金要方火疮》中有云‘凡火烧损,慎以冷水洗之,火疮得冷,热气更深转入骨,坏人筋骨难瘥’!”
“朕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切磋学问,掉书袋的。”皇上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又瞪着云姑道,“去看看顾问行,正骨的太医怎么还没来?”
云姑立即退下。
孙景继续说道:“如今寻常的药方怕是不行,微臣记得《五十二病方》中有个法子可以一试。以芜荑和猪油制成软膏敷治可缓解症状。”
右院判以及另两位医正对视之后,也点了点头表示附议。
皇上看他们神色间仿佛有异,还待追问,此时顾问行前来回话,说是正骨科以及其他八科共计三十二名值守的太医都在殿外侍候。
“你去同他们说,不论是谁,今儿谁能治好昭妃手臂上的伤,朕就升他为院使。”皇上言之切切,左右院判与两位医正心中却掀起巨浪。
这大清太医院共设九个医科:大方脉、小方脉、伤寒科、妇人科、疮疡科、针灸科、眼科、咽喉科和正骨科。
太医院院使即正院长为最高长官,额定一人,正五品。
院使之下设左右院判,额定两人,为正六品。
院判之下为御医也称医正,十三人,正七品。
再往下,是八品的吏目、九品的医士,各十三人。
以上都称太医,再往下是无品级的医生三十人以及不限数量的医吏,还有太医院下属的生药库和御药库的苏拉医生以及管事又六十人。
整个太医院总计二百来人,而这院使之位一直悬着。这太医院原是大清后宫最显赫的衙门,除了给帝后、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妃嫔们看病,再就是还要负责公主、亲王以及地位显赫的王公大臣们。虽然在皇宫中侍候帝后如履薄冰,但是一旦出宫,那便是日进斗金、人人奉迎的美差。
所以,一个院使之位,确实比黄马褂和万两黄金的赏赐更具诱惑。
原本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是,皇上错看了太医们的心思。
眼下孙景等人想的是,本朝之所以到今天一直没有指派院使,就是因为皇家对汉人太医始终信不过,于是左院判为汉人,右院判为满人,左右二人相互监督制约,倒也省去了很多猜忌。如今皇上突然开了金口,只要能医好昭妃,便可以当上院使,这着实令人大感意外。
太医院院使的位子可是掌握着后宫以及王公大臣的命脉,对这样关键的位子皇上如此许诺,是否说明这位昭妃娘娘在皇家的分量?
于是,皇上没想到的是,越是如此,越无人敢站出来替昭妃医治了。
第五十八章 君心匪石情定何
东珠躺在皇上的怀里一动不动,仿佛睡得很沉,那覆盖在眼睛上的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微微有些翘起,苍白憔悴的面色与无助的神情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让人无限爱怜。
无法言表的柔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