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谋(出书版)-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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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是有趣,他自己也换了男主人的青布衣裤,此时两人坐在炕上,相对自是有些尴尬。
东珠的身子倚在墙边堆放被褥的炕柜上,她秀眉微蹙,面容稍稍有些憔悴,眼神中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与无助,让人十分动容。
“你,怎么了?”皇上的语气透着关切。
“没什么。”东珠侧过头去,只把目光对着桌上那个略微显旧的烛台。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裳的下摆,仿佛有些不自然。
皇上很疑惑,越发觉得东珠不同往日,有些羞涩,有些病态,更添柔美,特别是眼角处的淡然,让人心疼得不得了。
这时,只听得一墙之隔的外间屋里响起两个人的对话。
“大娘,家里可以新鲜的姜吗?”春茵问。
“姜?有啊,厨房还有两大块。”女主人回道。
“能借您家的锅灶煮碗姜汤水吗?”春茵似在央求。
“当然可以,算了,还是我给你们煮去。是不是那位姑娘淋了雨受凉了吧?呵呵,我看你们这位姑娘可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真是怪漂亮的。那位少爷也一样,长得可真好看。他们是小夫妻俩吗?刚成亲没多久吧?看着还有些磨不开面呢!”大娘说着,便去刷锅舀水,立时忙活起来,手脚甚是麻利干净。
“大娘,家里还有红糖吗?若是要是有些枣子便是最好。”春茵仿佛有些得寸进尺,东珠在里屋听了不由皱眉,暗怪春茵太过多事,实在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呦,这个我可得找找,你要的还真全乎。不就是喝碗姜汤水驱驱寒吗?怎么还要枣子?”女主人果然有些嫌麻烦。
“我家姑娘今天身上不方便,又淋了雨,怕一会儿会不舒坦。”春茵一面央求,一面又塞给大娘一个物件,想是银子或是首饰。
“呦,这个多不好意思。实在用不着。”女主人笑着推却了,“不能收。我不是怕麻烦,是不知道你们姑娘身上来了月事,你说了我就明白了。这样,你先去洗姜,我这就去隔壁家看看有没有枣子。那红糖是太稀罕了,这里怕是找不到。二丫,你先帮这位姐姐把火烧开……”
“原来,你是身上不舒服?”皇上听了外间的谈话这才明白过来。
东珠面色通红,把头一歪,将小脸藏在炕被之中。
“要不,叫个人回去找太医开点药来?”皇上脸皮也是极薄的,见东珠把自己埋了起来,也不知她是害羞还是难受,越发没了主意。
“别!”东珠露出头,“千万别。”
“那……你先忍忍,等雨停了咱们就回。”皇上皱着眉,“出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若说了,就不该骑马,换了车,这会子也可能走。”
东珠的脸都红到了耳根,一句话也不答。
两人同处一室,特别是在狭小的农居,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似乎都可以清晰地听得到,越发的尴尬。
皇上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想来想去他便继续刚刚的话题:“你怎么评判张居正其人?”
“皇上想听真心话?”东珠问。
“当然。”皇上点了点头。
“从理财的角度看,张居正清丈田亩、平均赋税、推行一条鞭法,对宗教寺院道观等收取香油税,对皇家赐封的子粒田征税,在短短的时间里将空虚的国库充满,让百姓的疾苦得到缓解,是有效的。而对官员进行考成法,为朝廷去庸揽贤清明吏治起到了作用。对于大明,他是有功的。只是可惜‘劳瘁于国事,人亡而政息’。他劳累而死,哪里想到死后万历帝数十年不上朝,而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除了国库里烂断绳子的钱币以外,都消失殆尽了。”东珠面上是一片沉痛与惋惜之色。
“你说的那些理财手段,朕自是明白,可是考成法又是指什么呢?”皇上问。
“就像老师考学生一样。比如一位知府,年初时就要写好一份计划,不能太少,写好后自己留一份,给张居正一份。如计划过少,就要退回重写。计划通过后,以后的一年里这位知府就要为完成计划而努力。如果到了年末,核对后发现这位知府有什么事没有完成,那知府就会被贬职降为知县。如果到了县里还是如此,那就一直降下去,直到知府什么官都被削去,回家当老百姓为止。”东珠面上又有了笑意,“我想,平民出身的张居正被推到大明王朝的最高处,能够整饬朝纲,巩固国防,与民安乐,充实财政,除了以其非凡的魄力和智慧外,他倒不失纯真赤子之心。就像这个考评官员的法子谁能想到?就算想到了,谁能逼着各部官员严格执行?不说别的,就说这么多的官员的计划,他全看一遍就要累死了,更何况还要核实是否执行。所以都说,他是累死的。”
“为什么朕听到的,跟你说的不一样呢?”皇上沉思之后问道,“有人说,张居正与霍光、董卓都是一样的人。只是,他命短,没有等到时机来临之际就早死了。”
“霍光?”东珠叹了口气,“一部《霍光传》,连累了多少忠臣不得善终。”
“此话何意?”皇上眼中的神色忽明忽暗,似乎对这句话极为敏感。
“张居正不仅为当朝首辅,还是万历帝最为依赖的帝师,原本是情比父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帝师与皇帝心生嫌隙呢?”东珠叹了口气,有些虚弱地说道,“有一次,万历小皇帝与太监饮酒作乐,酒后失态,闹得不可收拾,因此被李太后责骂。李太后是慈母更兼严父之责,她当时便交给万历帝一部《霍光传》。霍光与张居正类似,是汉朝的辅臣,曾经废立皇帝。李太后此举原是为了暗示皇帝如果自身不修身自省,就会遭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张居正的废黜。是想让小皇帝有一个又怕又敬的人可以警惕。没想到这警惕过了头,万历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从此,以往几年的师生情谊基本算是断绝了,万历自此以后不再将张居正视为师友,而是敌人。”
“你是在为他鸣不平,你以为那一对母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是说你是在借古喻今?在暗示朕对某些人不尊不信?”皇上的脸阴沉的如同外面的天色。
东珠小脸惨白,额上有汗水渗出,一只手紧紧按在腹部,眉头微蹙,虽然身体十分不适,她还是坚持回道:“东珠是把皇上当朋友,所以才有了今日肺腑之言。可是,皇上却只把东珠当成是他们的女儿,以为东珠一味替他们开脱游说。其实东珠常想,人与人的交往有的时候是心魔作怪。你把她当朋友,她便可以是朋友;你若刻意提防,她便真的离你越来越远。”
“你把朕当朋友?”皇上情绪十分低落,“怎么不是君,不是夫?”
东珠强忍着疼,满面苦涩:“今儿您希望是君是夫,总有一天,您会希望得到比君比夫更重要的,那就是朋友。”
“荒谬。”皇上仿佛真的生气了。
“万历幼时读书,念到‘色勃如也’时,误将‘勃’读成了‘背’。突然听见身边一声大吼,‘这个字应该读勃’!正是张居正这一声大吼,让万历帝恨上了他。可是总有一天,当他发现身边的人对于黑白颠倒、指鹿为马都习以为常的时候。他是多么想听到那如雷鸣般的大吼啊。可是那时,那个人早就不在了。”东珠倚在一旁,气若病柳。
“你在替谁粉饰?”皇上腾的一下从炕上起身,他下地向外走去,咣当一声推门出去,正看到春茵端着热汤进来。
春茵看到皇上铁青着脸,吓得当场就要下跪。
眼看托盘上的汤都洒了出来,皇上皱着眉抻手便接了过来:“不过是煮碗姜汤水,怎么这么慢!”
“奴婢该死。”春茵吓了一跳,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先下去吧。”皇上把气儿撒到春茵身上以后,仿佛平复了些,他重新回屋将碗放到炕桌上,“赶紧喝吧。喝完了养养神,少说几句话。”
东珠探出头看了看那汤,黑乎乎的浮着两个干巴巴的枣子,一看就不想喝,于是说道:“东珠惹您不高兴,还是自罚吧,就不喝这汤了,疼死算了。”
“主子。”春茵在外面听了都差点没哭出来,“您快喝吧,这会子在这里弄这碗汤可是费了劲呢,知道您不喜欢姜汤水的辛辣,可是没法子,回头您又疼得直哭……。”
“春茵。”东珠大窘。
皇上却听明白了,原来她是不爱喝。于是,小孩儿性起,皇上端起汤对上东珠的脸:“快喝,这是命令,别让朕……别让我亲自动手灌你。”
东珠把脸转向一旁,一副痛苦的样子。
“这汤对你明明是有好处的,你却不喝,我若强灌,似乎是我失礼。可见这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就像你刚刚所说的,勃或者是背,一个字而矣,即使读错了又如何?一个做臣子的不守着臣子的本分,敢喝令主上,那不是该死吗?”皇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东珠,想听她如何应答。
东珠瞪着皇上看了又看,终于从他手中夺过碗来,一饮而尽。
尽管随后她被辣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尽管她最丑最惨的一面在皇上面前尽显无遗,但是她还是一脸坚定与骄傲地说:“看,我给您做了一个好榜样。只要是好的,是对的,尽管是违了我的愿,我也会接受的。喜恶不能单单只由着自己。我可以,您,也一定可以!”
皇上气白了脸,一句话也不说,就站在原处,半天不语。
外面的农家女主人看了不禁啧啧道:“看看人家城里的人就是与咱们乡下不一样,这小夫妻俩说话都跟唱戏一样,文绉绉的,让人一句也听不懂。”
第四十九章 流光弄玄把人抛
寂夜无眠,虫鸟无声,遏必隆与夫人正在房中喝茶闲谈,忽见长子法喀匆匆入内。
“阿玛,额娘,皇上和东珠来了。”
“什么?”遏必隆还未发话,遏夫人已经腾的一下站起身。“到哪儿了?快把你媳妇叫出来,让她赶紧张罗,还有颜珠、福保、尹德他们几个,快点接驾啊!”
“皇上说不要惊动旁人,他们是从海淀回来的,因赶上了雨误了回宫的时辰,所以今儿个怕是要住在咱们府上。”法喀说道。
“我的天!这可真太好了!”遏夫人马上吩咐,“查嬷嬷,快叫查嬷嬷,还有宝音,快去收拾撷秀斋。”
“慢着。”遏必隆沉了脸,对着长子用极少有的语气斥责道,“糊涂的东西,一口一个东珠,你忘了尊卑是小,让人寻了咱们的短处就是天大的事情。皇上面前,万事皆要小心!此时,皇上与昭妃娘娘现在何处?”
“在前厅奉茶。”法喀自知理亏,立即低眉敛目,不敢造次。
“叫家中女眷回避,只留男仆在外面侍候。叫上你几个兄弟,随我一同去前厅。”遏必隆说着,便让夫人为他更衣。
不多时,遏必隆与诸子来到前厅。
皇上与东珠正坐在那里,看到遏必隆来了,东珠立即起身刚要开口问安,遏必隆已然抢先一步跪在地上向皇上行礼,随即又问昭妃娘娘安。
如此一来,倒让东珠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在她心目中一向如弥勒佛一般慈祥的阿玛突然对她疏远起来。于是,她噘着嘴,眼睛里含着泪,一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神情。
可是遏必隆仿佛未瞧见一般,只一味地跟皇上说着惶恐之类的场面话。
“上一次朕来得突然,昭妃回来得也突然,随后便急匆匆地走了,也未来得及让她同阿布哈和额布哈聊聊天,朕想,你们一定是念着她,所以今儿得了空就过来了。”皇上的神情真挚自然就像寻常人家的新女婿一样。
可是在遏必隆看来,这一切更让人心惊肉跳,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小心提防。
皇上说着,目光一扫,看到还站在一旁噘着嘴只顾自己伤心的东珠,不由愣了:“干吗杵在那里?在宫里的时候总想着回家,这回了家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不在这里待了,我要去见额娘。”东珠丢下这句话,就往大厅东面集锦木子走去,穿过这里便可以直通后面。
“这……”遏必隆刚要说教,又看到皇上似笑非笑带着宠溺的神情注视着东珠的背影,这才想到昭妃娘娘言行是否合规矩,早已不是自己能管教的了,于是只有牢牢封紧自己的嘴。
“老公主之丧已经过了百日,下月,阿布哈应当回朝了?”皇上收回那温柔的目光,对上遏必隆时已然严肃了许多。
“奴才也是想早些回朝帮着皇上分忧,只是最近这贱体越发不堪起来,日日昏昏沉沉,走不了两步就要喘上半天,眼瞅着是不中用了。”遏必隆叹了口气,一副老弱愁苦的样子。
皇上听了立即眉头紧皱,他站起身紧走几步将遏必隆让到座上,一只手便搭在了遏必隆的脉上,仿佛是在诊脉。
遏必隆未料想皇上会有这样一招,如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