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海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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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黄中正引人安排,“二位大人的下榻处就在驿站,下官已经为二位大人备车,车就在外头,下官派人领二位大人前去休息。”
黄中正省下了在大馆子请客吃饭钱,他额外给驿站加了点伙食费,巡查组的逗留时期一般为三到七天,他没准备甚么娱乐活动,只是额外加了点钱在驿站的伙食里。人吃饱了,心情才会好。这句话不假,对谁都不假,对官不假,对民也不假。
党项项和党龙氏被海州府衙役困了一天,没吃没喝,崔蓬在那儿坐着,她也饿,但她能忍。不管是在宁波当游击将军的时候,还是在朝鲜崔家的时候,抑或是后来,在中朝边境的时候,她都忍过饿。她能忍饿,也能忍点别的事。
龙氏熬不住了,她没忍过饿,女人拍打身边的汉子,“怪你,都怪你!你这个憨货,自找苦吃!”
其实党项项也饿了,并且他操心的比龙氏多一层,女人只是忍不住饿,他还担心家里的孩子,一个痴傻的儿子,还有个年幼的女儿。他担心他们都不在家,儿子没人照顾,或者女儿也饿了,就像妻子平时欺负那个小媳妇一样,他们不在家,小媳妇完全可以反过来欺负他们的痴傻儿子和他们的小女儿。
男人的担忧与顾虑都写在脸上,龙氏一声一声叫唤,始终没人理他们。末了,党项项站起来,说一声:“我们不告了,各位大人,我们不吿了!”
说曹操曹操到,黄中正送走两位京官,进来就听见原告说不告了,真是皆大欢喜。
黄大人心中欢喜,面上却不显,依旧不言不语,龙氏连忙帮腔,“是啊,大人,我们不告了,我们搞错了,是我们搞错了!我们冤枉好人。这位公子是好人,他帮忙送我们女儿的尸骨回来,他替我们的女儿收尸,他是好人来的!大人,我们不告了,我们真的不告了!”
“你们夫妇胆大妄为,你们可知诬告好人,依照大明律,你们要接受甚么惩罚?”
谁还不会打点官腔,黄中正平日里不爱打官腔,但他今日烦,被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妻弄得烦闷。一来被告方是朝鲜国的人,党家的女儿又死在了朝鲜国,人都死了,没有人证物证,此事说不通。并且此事也本就不该归他海州府管。
二则今日大查,京官奉命出巡,这两夫妻张口胡咬,胡搅蛮缠,当真是选了个好时机。
“依照《大明律》中的《名例律》,你夫妻二人诬告良民,一人理该责打二十。”
黄中正本打算来一出一个喊打,一个求饶的模式,将此事盖过去就算了。黄知府心里都打好了算盘,他看向被告人,心道,崔先生,差不多得了,我喊打,你喊停,不就结案了吗。
崔蓬一直没说话,早已日落,府衙里挂上了风灯,她站在灯下,一声不吭。黄知府看了崔家这位一眼,瞧见他没有喊停的意思,便指着衙役,道:“打吧。”
龙氏简直要昏过去,这大水冲了龙王庙,她哭天抢地,“大人啊!我们错了,我们夫妻鬼迷心窍,您绕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龙氏扑到崔蓬身上,“大官人,您是好人,您原谅我们吧,原谅我们吧。”
黄知府瞧着原告被告双方同台唱戏,却见崔家的那位拂开龙氏的手,“夫人自重。”
崔公子冷言冷语,黄中正倒觉得觉得好笑,他喊衙役,“各杖二十。”末了,又小声再添一句:“轻点打。”
杨宝儿与段瑄原本要上黄中正为他们准备的车,上车之前,杨宝儿瞧见有人站在府衙的后巷里,那里风灯忽明忽暗的,他好像看见了杨秀,又觉得没有瞧清。
“段大人先行一步,杨某还有些东西要买,稍后便来。”杨宝儿不上车。
段瑄上车走了,杨宝儿往后巷里头走,他拍杨秀肩膀,“杨兄弟。”杨秀受惊,猛地回头,却见杨宝儿的脸,“杨。。。。。。杨大人?”
“杨兄弟在这里做什么?”杨宝儿瞧杨秀衣饰,“杨兄弟如今在海州卫当差?”
杨秀今日忽逢旧人,并且一见还是两个,一个是戚英姿,一个是杨宝儿。戚英姿给他的老娘送过终,她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你虽然不是个将军,但你和将军做一样的事情,为了咱们大明海境安宁出生入死。你老娘生养了你,我们不会不管你,更不会不管你老娘。”
戚英姿说管就要管,卫所收入不丰,一点盐田将就种着,朝廷也没多少余粮给他们,戚英姿打海盗的时候,摸了一点细碎东西,常常变卖了给他们改善伙食。杨秀记得,他老娘死了多久,好像有六年多了,戚英姿离开他们多久,也有六年了。
杨秀很是伤感,杨宝儿问他,“杨兄弟是否生活困难了?”说着,就要从袖中摸银子给他,杨秀连忙后退两步,“不、不,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
杨宝儿是个有耐性的人,他正直且善良,对人对事都怀抱着最大的善意,“那杨兄弟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杨秀的嘴角抿了抿,他觉得杨宝儿是个好人,起码比那个沈大人好,好得多。
杨秀想到嘉靖十年,也就是戚将军失踪的那一年,他们的将军无缘无故失踪了,杨宝儿那时候正以翰林院观政的名头在他们卫所住着,戚英姿失踪后,杨宝儿写了很多奏折请奏皇帝,说戚英姿是个正直的将军,绝不会中饱私囊,也不会叛逃大明。
杨宝儿的所作所为杨秀都记着,他们那一帮子弟兄都记得,他们感念杨宝儿的好处,也感念杨宝儿帮戚英姿说过的好话。
可沈约不是,他与贝兆楹马世远狼狈为奸,将军不见了,也没见他为将军辩护,将军这么维护的沈大人不见焦急,只是照常和贝兆楹他们混在一起,吃吃喝喝,风花雪月。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杨秀有些想哭,他的兄弟们都散了,因为戚英姿没了,因为他们的将军没了。戚英姿被安了个甚么叛逃大明的罪名,杨秀心里不信,谁都不信。因为这是个卖国贼的罪名,谁都可能会卖国,戚英姿不会,他们的将军是永远不会卖国的!
杨秀似有未尽之语,杨宝儿道:“杨兄弟饿吗,杨某饿了,我请杨兄吃一顿可好,就当故人相逢。”
杨宝儿很体贴,对谁都这么体贴,杨秀低着头,跟在杨宝儿身后。两人行至东大街上的大馆子,杨秀有些犹豫,杨宝儿道:“无妨,某做东,杨兄弟不必拘谨。”
二人行至三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小二过来问茶,杨宝儿问杨秀,“杨兄弟喜欢喝甚么茶?”
杨秀道:“还是大人做主吧。”
“那就云雾,云雾山上云雾茶,到了海州,怎么能不喝云雾茶。”
小二点头,表示记下了,又问:“客官要不要尝尝本店的招牌菜,白灼大虾?”
“可以,就来个白灼大虾。再来个八宝鸭子、红烧鲫鱼、百合鸽子汤、狮子头、一盘海蛎、一斤白螺,并上一壶贵店的招牌酒。”杨宝儿念了大段菜名,他平时是不吃这么多鱼肉的,但顾虑到杨秀辛苦,此刻便拣着油水足的大鱼大肉点。
杨秀两手磋在一起,想说点甚么,杨宝儿以为他是尴尬,或者想道谢,便扭开头,假装看窗下景色。
一个穿白袍的男人走来,慢慢悠悠,杨宝儿收缩眼眸,他定了心神,又看过去,还是觉得那男人与当年的游击将军戚英姿有六分相似。但有不似的地方,就是戚英姿是个女人,下头的公子是个男人,再有不似的地方,戚英姿肤色略黑,又因常年在海边练兵,相貌较为平庸从众和略显粗糙。
下头的白衣人,下颌线条紧致,鼻梁高挺,肤色白皙,他怎么也不像戚英姿,倒是像和戚英姿撞了面相的某位贵族公子。
杨宝儿心中念头众多,等那白衣男人往他这里看了一眼,杨宝儿的眼神好像见了鬼。像,真是像极了,怎么不像,那一双眼睛,真像戚英姿的眼睛啊!
戚氏将军有一双亮如北斗的眸子,杨宝儿心想,若问戚英姿哪里最好看,绝对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星星,里头亮光闪闪,能把人给吸进去。
下头的这个人也有这么一双眼睛,但他比戚英姿清瘦,他的面部轮廓更简洁些,戚英姿脸上一直有些婴儿肥,这个男人没有;戚英姿整个人看起来很温和,这个男人冰冰冷冷;戚英姿的身段称得上匀称健美,这个男人也不一样。杨宝儿看得真真切切,楼下的白衣男人很瘦,几乎瘦成了一抹微光,他不是戚英姿,戚英姿也绝不会是他。
这电光火石间,杨宝儿否定了这人和戚英姿的关系,却听坐在他对面的杨秀道:“杨大人,您相信我们将军是清白的吗?”
第31章 唐门赘婿
杨大人; 您相信我们将军是清白的吗?
说实话; 杨宝儿相信戚英姿是清白的; 如若不然; 他也不会奏报皇帝; 说宁波卫游击将军戚英姿两袖清风家无恒产、且不会与日本人私自通贡了。
“杨兄弟,你?”杨宝儿有些奇怪,杨秀抿着嘴; 杨宝儿只觉得杨秀心事太多; 怕是这些年过得都不怎么顺利。
“将军; ”杨秀站起来,嘴里念叨:“将军; 你出来啦?”
将军,你出来了?杨宝儿觉得诡异,他回头; 见到方才见过的那白衣公子冲他微笑; 杨宝儿全身的汗毛简直都要倒竖起来了。“戚。。。。。。戚姑娘?”
杨宝儿没有随杨秀喊将军; 一则此地喊将军不合时宜; 二则恐怕他们都不知道,内阁下了朱批,‘免去游击将军戚英姿的职务; 若她叛逃; 该当论处。’
杨宝儿瞧着戚英姿,“戚姑娘,你。。。。。。你这些年; 哪儿去了?”
哪儿去了?
戚英姿知道自己哪儿去了,又不知道自己哪儿去了,她的人和身子去了朝鲜,她又觉得自己没去,她的魂魄分明还留在大明,她的魂魄还留在大明朝的领域里,留在大明朝的一望无际的海边上。
“客官,菜来拉!”小二哥端着托盘,酒菜分批次上来,戚英姿端了酒杯,递给杨宝儿一杯,“杨兄,崔某敬你一杯。”
杨宝儿不是没听过戚英姿说话,可他没听过崔蓬说话,杨宝儿望着她,“戚姑娘,你?”
“我们将军嗓子坏了,她不能多说话。”杨秀也端着酒杯,他说:“杨大人,这杯也是敬你的,我代表我自己,也代表我们宁波卫的所有兄弟,我们敬杨大人,我们多谢杨大人在将军落难的时候仗义执言,我们多谢你!”
杨秀连干了三杯,才对戚英姿道:“将军,你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你现在是个罪人,你现在是个死人,贝兆楹那狗。日的和日本人通商,最后还反咬你一口,你现在不是将军了,你再也不是戚将军了!”
杨秀年纪也已经不轻,但他酒量依旧不好,才三杯酒,他就红了脸,“将军,你被贝兆楹害了,还有马世远,还有沈约。”
戚英姿没有说话,杨秀摇头,“还有沈约,那个沈大人,将军你对他这么好,他背弃你,他娶了别人,他背弃了你啊。。。。。。”
杨秀陡然拔高声音,他感觉自己想唱一首悲歌,给他的将军,给他宁波卫的弟兄们,也给他自己。“将军,沈约他不是个东西,他。。。。。。”
“咳”,戚英姿道:“好了,别说了,坐下。”
“将军,我要说,我必须要说,他配不上你,他个狗。日的根本就配不上你。”
“闭嘴,坐下。”
戚英姿没有吼,当然以她现在的嗓音条件,她就是想吼,恐怕也吼不出来。女人用一种平淡的,降调式的语气命令杨秀坐下。
杨秀果真坐下了,他知道自己丢人,他抱着酒杯,“将军,我是心疼你,我们兄弟都是心疼你。。。。。。”
女人吸一口气,她看杨宝儿,“抱歉,他还年轻,酒量也不好。”
其实戚英姿一向当杨秀是孩子看,她犹记得他老娘死的时候,他哭得鼻涕都出来了,这样痛哭流涕的若不是孩子,那又是甚么呢?
杨秀有些醉了,他扑在大方桌上,杨宝儿看这个白衣男人,“你真的是戚姑娘?”
“哧”,崔蓬低头笑,“我现在姓崔,平壤崔氏三公子,杨大人也可以叫我崔蓬。”
杨宝儿看一眼窗外,又看了一眼楼梯处,见四周没人,才说:“世上没有戚将军了,若你只是个普通女子,我便唤你戚姑娘,若你是个朝鲜人,又改头换面,那你就从来都没有来过大明朝,更别提还有甚么故人了。”
杨宝儿的话似棒槌一样敲打过来,教人惊心动魄,又敲得戚英姿脑壳子闷闷作响,是呀,她如今都是平壤崔氏的三公子了,又哪里还有甚么故人。
她